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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伍尔夫《奥兰多》的空间叙事

2018-04-20潘凤

文教资料 2018年35期
关键词:空间叙事奥兰多弗吉尼亚

潘凤

摘    要: 《奥兰多》是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一部充满奇幻想象与喜剧性色彩的传记体小说。主人公奥兰多从伊丽莎白时代生活至乔治时代,历经四百年,期间由男性变为女性,跨越时间、跨越空间、跨越性别。伍尔夫在这部作品中建构了六个独立的物理时空体,以及许多由意识和想象串联的心理空间碎片。在不同的空间下,奥兰多的自我和女性意识逐渐发展完全,传达了作家本人对女性命运的深切观照和思考。

关键词: 弗吉尼亚·伍尔夫    空间叙事    女性主义

《奥兰多:一部传记》(Orlando:A Biography)是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于1928年出版的风格最轻松明快的一部作品,也是獻给女友薇塔·萨克维尔—韦斯特(Vita Sackville-West)的情诗。尽管她在日记中戏称《奥兰多》为“写作者的假日”和“一个大玩笑”,但是玩笑之余同样寄寓了严肃之思。通过戏拟奥兰多这样一个跨越性别、跨越时代的人物,重述历史,展示了四百年来英国社会的风俗流变,也再现了女性作家在艺术追求和主体成长过程中的焦虑、犹疑与重生。同时,虽然伍尔夫采用传记体例,却是在“虚构”中“写实”,加入了大量现代小说叙事元素,交替使用内外聚焦视角讲述,深入人物内心,呈现出生命本真的“存在的瞬间”。

伍尔夫在著名的演讲稿《贝内特先生和布朗太太》中提出将1910年作为爱德华时代和乔治时代作家的分界线,“1910年的12月,或在此前后,人性发生了变化”。小说的线性叙事被打破,“意识与无意识”揭开人性的面纱,探索人物内心深处的隐秘空间。小说的时间停在那里,或者进展得非常缓慢。当小说取消叙事转向大量的细部呈现后,呈现出的就是一种空间形态。

作为空间理论的奠基人之一,法国社会学家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在《空间的生产》中也将1910年看做不同寻常的分界线。“在1910年左右,某个空间崩溃了。那是关于常识的空间,是关于知识的空间,是关于社会实践的空间,是关于政治权力的空间,也是一直以来深藏在我们日常话语中的空间……几何学的和视觉的空间作为一种参照系消失了,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许多先前‘常见的事物……这是一个真正的分水岭。”①他将空间形式分为物理空间(自然)、心理空间(空间的话语建构)和社会空间(体验的、生活的空间)三类。首次将空间从地理学研究中划分出来,给空间以社会地位,并指出了空间的社会性。

一、物理空间

物理空间是指自然的静态实体空间,也指通常意义上的物质的或物理的空间。物理空间是人物存在之场所,它与人物的言行与心理变化息息相关,因此在文学中备受关注。《奥兰多》由六个相互离散的不连续的物理空间构成,也就是小说中的各个章节。它们既是建筑本身又起到叙事作用。

冰冻的宴会。伊丽莎白时代,百年一遇的大霜冻袭击整个伦敦,清澈见底的冰层下封冻这着昏睡的鱼和僵死的行人。万物死寂之时,统治者却趁机在泰晤士河上圈出一块地盘以供享乐。贵族青年奥兰多与俄国公主萨莎一件钟情,他此时已有未婚妻。但是空间的暂时性和死亡气息预示了这段非道德的爱情的迅疾而逝。这一阶段的奥兰多俨然是一个自我放纵,自我中心和浮躁的男性形象。

宁静寂寞的古宅。王政复辟时期,爱情失意的奥兰多退回内心,终日徘徊在宁静而古老的家宅中,长廊的幽邃与他的孤寂相应。结交诗人尼克·格林,却反遭对方写诗戏弄,文学理想蒙上阴影。他决心重新装饰了祖宅,用物质元素替代语言文字。老宅重新装饰,宾客云集。他的慷慨使他获得女人与诗人的无限倾慕,也不可不说是一种讽刺。

躁动不安的君士坦丁堡。为躲避大公骚扰,奥兰多前往充满异域风光的君士坦丁堡。看似神圣的环境涌动着不安的气息,表面的奉承恭迎下潜藏暴力。加冕为公爵之夜,土耳其发生暴乱,沉睡七天的奥兰多被误认为已经死去,匪徒夺走他象征荣誉和男性身份的冠冕和嘉德袍。在文明与荒蛮的交界处,奥兰多身体所潜在的男女性别特征的共存,从“他”向“她”过渡。醒来的奥兰多跟随吉普赛人流浪荒漠,远离文明中心,暗示了女身奥兰多的矛盾与逃避。

繁荣虚假的18世纪社交宴会。女身奥兰多返回英国,备受欢迎,与大诗人蒲伯、德莱顿、斯威夫特结交。“圣保罗大教堂、伦敦塔、西敏寺,还有城里所有教堂的尖顶和圆顶,银行平滑的巨大身躯,大厅和会议厅丰腴的曲线,还有海姆斯塔德高地,美菲尔的街巷和广场”[1](129)②。与伦敦城外部空间的华丽优美相对应的是英国上流社会的空虚。只有在脱掉女性的衬裙穿上从前的男性灯笼裤并且独处时,她才终于松一口气。这时期的奥兰多不停地换装,在蔑视礼法的男性心理和道德自律的女性心理之间游走。

黑暗和潮湿笼罩的19世纪伦敦城。事物因潮湿腐烂生锈,曾经光秃秃的石头房子覆盖上厚厚的绿苔,窗户被常春藤封死。伦敦街道上维多利亚女王的雕像被乌七八糟的东西挤占,外界的无秩序和陌生体现了奥兰多内心的疑惑和混乱。她回到乡间大宅就立即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房间也被潮湿侵袭,“墙壁都流汗了”。作为奥兰多意识外化的房子渗出潮湿的液体,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任性自如,而且必须屈从于“时代精神”,穿上衬裙,决定找个人嫁了,她的软弱通过房子这座建筑被清晰地呈现出来。

狭小逼仄的现代都市。庞大的建筑物高耸入云,烟囱帽七零八落散步空中,“街上人山人海,人们过马路时,根本不看要去的方向”。人们的生活被分割成一个一个狭小的空间,“电梯每停一次,电梯门每开一次,都会有另一小世界展示在你眼前”③。20世纪社会物质空间的庞大累积和自我空间的狭窄逼仄跃然纸上,现代城市空间的破碎感与奥兰多自我的撕裂感交叠。

二、社会空间

列斐伏尔还指出,空间作为一种产品,它就能像任何商品一样,是被策略性和政治性生产出来,被各种历史的、自然的元素浇铸而成。文学中的空间不仅作为人物生存体验的场景,同时因其富含的社会历史和文化经验意义,承担传达社会价值和意识形态的作用,在小说中建构与被建构。

《奥兰多》中社会空间层面展现的历史文化意义则体现在奥兰多成为女性后与周围人乃至与整个时代的矛盾关系上。同时也与《一件自己的房间》意义互释,探讨女性形象演变史和女性写作发展史,表达伍尔夫本人女性主义思考和对性别平等的追求。

(一)女性形象:天使或疯女人?

伍尔夫将奥兰多设定为由男性变为女性,这种转变不仅是简单的生理上的,而是内在两性经验差异上的。即,从一个不受社会礼法和道德约束的男性转变为自我道德约束、行为处处受限、努力与社会规范相符的女性。这种转换下的性别不平等显得尤为深刻。

当奥兰多返回英国时,首先是换上一套得体的淑女裙装,自觉遵从了社会秩序。这种异装行为在后面两性心理磨合期,尤为频繁,“衣服能改變我们对世界的看法,也改变世界对我们的看法”④[1](107)。在“痴情女郎”号上因为女性身份得到船长殷勤照顾时她立即意识今后必须遵从女性的道德大厦,其基石便是“贞洁”。而正因为从前的男性身份让她明白“女性并非天生顺从、贞洁、散发香气”[1](88)。罗马尼亚大公对奥兰多穷追不舍,原因也是“在他眼里,奥兰多一直是而且永远是女性的典范、佼佼者,完美无缺。”[1](102)到了维多利亚时期,社会的道德气息更加浓厚,如同“潮湿”一样遍布社会每一个角落,奥兰多也不得不换下男性长裤穿上行动不便的“圈形衬裙”。

除了服装举止需礼仪得体外,更大的枷锁来自男性对女性思想和智力上的贬低和打压。女性在男性面前应当柔弱,以衬托男性的伟岸。谈到一直以来女性与男性的关系,伍尔夫说,“千百年来,女性就像一面赏心悦目的魔镜,将镜中男性的影响加倍放大。”⑤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借奥兰多的内心独白揭穿这个假象,“你以为你能保护我,我以为我能崇拜你。真理之光照在我们身上,这不过是痴想”[1](118)。除此之外,女性甚至不应该有思想。奥兰多曾担心回国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老爷端茶倒水,察言观色”,实际情况正是如此。奥兰多与大诗人蒲伯、德莱顿、斯威夫特结交,除了几个简单技巧上的提升外就只是充当美丽的点缀,因为“才子虽然送诗来请她过目,称赞她的判断力,征求她的意见,喝她的茶,但这绝不表示他尊重她的意见,欣赏她的理解。”[1](123)即便是大诗人也未必把女人当做有灵魂的、智性的、可以对话的对象。可笑的是,男性作家往往在想象中塑造尊贵无比的女性形象,而实际上只把女性看成自己的附庸。当奥兰多斟茶时不慎让糖块掉进蒲伯先生的茶杯里,立刻就招来他本人言辞厉色地用《女人的品德》加以训斥。

最后,女性应当顺应时代精神,早日成家侍奉丈夫。时代风气认为“女性的生命要义是男人供养他们,她们伺候男人”⑥奥兰多在看到代表强大父权的白金汉宫后羞红了脸,未婚的她无形之间承受社会的道德谴责。当她拿起笔想写下对万物的感想,“一块墨渍阻止了她……当她再次把比浸入墨水,墨渍更大了”[1](137)。最后她不得不屈从于“时代精神”,找了个和她具有同样精神气质的谢尔丁。婚后谢尔丁长期在外,奥兰多侥幸成为一个时代精神的逃脱者,即便结婚也同样可以自由创作。

英国诗人考文特瑞·帕特摩尔有一首献给妻子艾米莉的诗叫《家里的天使》(The Angel in the House),描绘一种理想化的维多利亚式女性气质。而伍尔夫告诉我们,这不过是男性为了维护自身阶级统治所编织的精致的道德牢笼罢了。

(二)女性写作:天才或怪物?

一直以来,伍尔夫都对女性写作给予大量的关注,在她的散文随笔中,对有史以来的女性作家及其作品都给予了公正的评价。她指出,女性文学传统长期以来一直受到男性主流文化的否定,女作家们遭到奚落,她们被男性书写的文学史彻底遗忘而被尘封在人类文明史的边缘角落里,这是社会不平等造成的两性差异,而性别差异又成为性别歧视的根源。

奥兰多变成女身之后,敏锐地感知到父权社会下女性创作的“尴尬”。当她在窗前构思《大橡树》时,“一到阴影落在纸上,她赶紧把手稿藏了起来”。“藏手稿”这一行为正是对英国女作家简·奥斯汀的呼应,“她没有单独的书房可用,大部分作品都是在共用的起居室里完成,断断续续。她很谨慎,免得仆人、房客或任何人疑惑她做的事情”⑦。一方面,女性的创作总是受到打扰,另一方面,尽管19世纪女性通过写作赚取收入,但仍被视作举止不当。

男身奥兰多最初的作品《赫克利斯之死》,在格林看来不过是“啰啰嗦嗦、夸夸其谈到了极点”,可见男性并非天生就会创作。 凭借对创作的热爱,女身奥兰多在婚后“拿起笔,狠狠地杵进墨水瓶,使她大吃一惊的是,并没有迸溅发生。她提笔出来,笔尖湿漉漉的,却没有滴滴答答。她写了起来,文思虽有些迟缓,但来总是要来的。”⑧这也是数百年来女性写作意识觉醒的写照。终于在维多利亚时期,奥兰多获得久违的文学称誉,创作了四百年之久的《大橡树》付梓,也交由格林评判。他认为“诗中充满了对真理、自然和人性的关注,在目下这一无耻、怪僻的时代,这一点确实难能可贵。当然,这诗应该立即出版。”[1](165)这与维多利亚时期女性作家的伟大成就和女性文学的发展相相照应。

奥兰多是幸运的,最终能在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才华。然而回顾历史上的女性天才,几乎都被认作女巫或是疯子,那些存活下来的,又“给自己的天赋折磨得发狂”⑨。 伍尔夫奥兰多成长的社会空间为轨迹,回顾英国女性文学史,书写出女性与社会与时代的矛盾关系。既显露了她本人丰富的学识和敏锐的洞察力,也表达了她对女性话语为时代和历史中被迫失语的控诉。

三、心理空间

相对于传统小说摹写现实来说,现代小说家认为,心理空间是更真实的现实世界的反映。现代小说关注通过梦和意识流叙述,建构起的人物真实心理空间,并且通过人物心理空间,表现人物隐私的、模糊的、矛盾的心理世界。《奥兰多》中也多采用意识流的手法表现奥兰多在不同时空不同处境下的复杂多变的欲求和困惑,同时也表达了广阔无穷的生命哲思。

(一)“特薇琪起居室的身影”:文学的灯塔

十六岁的奥兰多在接见女王时,瞥见一个男子的身影,体态臃肿,手拿一支笔沉思。“难道这是个诗人?他是不是正在作诗?”这个身影引发他的好奇心以致于屡次出现在意识里。奥兰多因萨莎的背叛而痛苦怨忿,写下四十七部大部头的浪漫传奇。思绪万千中,忽然“一张模模糊糊的”影像透入脑海,邋遢的衣服和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萦绕不散,“但他究竟是谁呢?”“一个诗人,我敢说”⑩。当她乘坐“痴情女郎”号返回英国,为女性的身份即将面对的不自由而忧心忡忡时,圣保罗大教堂平滑洁白的穹顶让她想起“特薇琪起居室的那个身影”,随即她摸了摸藏在怀里的诗稿。“性别及其含义给她带来的烦恼逐渐消失了,她现在想到的惟有诗歌的辉煌”{11},无论性别如何,她始终拥有诗歌。在最后她驾车回庄园的路上,六七个“自我”在她的意识间分裂与对话,这个身影再次出现,“他坐在特薇琪的桌旁,皱领有点脏,是老贝克先生来量木材尺寸?还是莎——士——比——亚”。{12}奥兰多忽然惊醒,这个萦绕多年苦苦追寻的身影正是莎士比亚,那个伟大的灵魂。这时她一直召唤的奥兰多——真正的自我方才出现。她终于变得完整,“成为唯一的自我、真实的自我”。

作品不会因为作家性别是男还是女有所改变,重要的是作品字里行间的伟大和力量。“特薇琪起居室的身影”象征着奥兰多一生对文学艺术的追求,似一座灯塔忽明忽暗却始终散发着微微亮光,指引她在迷雾中前行。

(二)“秃鹫” 和“秃鼻鸦”:雌雄同体的爱人

伍尔夫在《一件自己的房间》里提出了“雌雄同体”的概念,她借用诗人柯勒律治的名言指出:“如果一个人是男性, 他头脑中那部分女性因素必定仍然在发挥作用;如果是个女性,她也必须和头脑中的男性因素沟通对话。柯勒律治曾说,伟大的心灵总是雌雄同体(androgyny)的,他大概就是這个意思。 ……也许与单性的脑子相比, 雌雄同体的双性心灵更不倾向于显示这些特征 。”{13}

“雌雄同体”观本身含义丰富,这里也体现在奥兰多对伴侣的选择上。当罗马尼亚大公第一次骚扰男性奥兰多时,拿起纯金的胫罩套在奥兰多的大腿上的姿态令奥兰多“突然被一种强力的激情所征服,不得不离开房间”。尽管大公伪装成女性,但仍然难掩其具有侵略、占有、肉欲的男性气质。当大公重新以男性的身份出现在奥兰多面前时,尽管这时奥兰多成为了女性,但她的意识里立即涌现出“这就是那个猛禽,那个代表淫欲的秃鹫,那个给人带来灾难的猫头鹰”。{14}

与代表男性气质的“秃鹫”相反的意象是“秃鼻鸦”。形单影只的奥兰多独自漫步庭院,秃鼻鸦在她头顶盘旋,一根翎毛飘飘摇摇落入水塘中。奥兰多立刻感到“一种奇特的狂喜”。秃鼻鸦指引她来到树旁。就在这时,谢尔默丁骑着马出现在她眼前,“夫人你受伤啦”“我死了,先生!”{15},这里宣告奥兰多作为独立女性个体的死亡。几分钟后两人订婚了,谢尔默丁的名字让奥兰多“联想起秃鼻鸦双翼、它们沙哑的笑声”。{16}不知是谢尔默丁身上的女性气质还是奥兰多身上的男性气质,在发现彼此之间心灵相通后两人发出感叹:

“你是女人,谢尔!”她喊道。

“你是男人,奥兰多!”他喊道。

……

“你能肯定自己不是男人?”他会迫不及待地问。

她则会回声似地反问:“ 你竟然不是女人 , 这可能吗 ?”{17}

“秃鼻鸦”象征两人共有的气质——雌雄同体。一种理想的精神状态,男人可以用女人的头脑思考,女人可以用男人的头脑思考。婚后的谢尔默丁长期缺席,奥兰多同婚前一样独立自主,继续创作。伍尔夫关于“雌雄同体”的想象,超越男女之间二元对立的关系,用两性的交流融合取代之前父权社会提倡的两性间紧张的对峙。“我终于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雌雄同体”不是简单的生物学上的概念,而是两性彼此间异质的共生,从而建构完整而又独立的自我。

(三)“祖屋”和“橡树”:生命的永恒

“那是一座迷宫、一座墙垣环绕的城镇”[1](5)随着奥兰多的目光所及,“祖屋”第一次出场。外观像“迷宫”,内在则蕴藏了无穷的时间奥秘。第二章奥兰多修饰祖屋后宴请八方宾客,“有时大宅里可以整整一个月宾客如云,每三百六十五间房间挤得满满当当,五十二条楼梯上客人摩肩接踵”。“祖屋”构造与时间的年月日分法一致,365间房,52座楼梯和7个院落,时间在这里永恒。他徘徊的走廊、墓穴都有时间的寓意,“走廊长长的,向前伸展,直到光线几乎消失的哪一点。它犹如一条隧道,深深钻入以往的岁月。”{18}在这里他还可以与先祖对话,顿悟死亡是生命之必然。“祖屋”成为奥兰多的意识外现,当伍尔夫与吉普赛人的信仰发生冲突茫然无措时,“对面秃裸的山坡上凭空出现了阴影,颜色愈来愈深……她家的屋顶、钟楼、塔尖和庭院都出现了”{19},身处异域的奥兰多不仅泪流满面,她决定第二天就返回英国。当奥兰多回到“祖屋”,她想象着“她一进来,这些房间就会活跃起来”“从未有一次他们看上去时相同的,仿佛在如此漫长的寿命中,贮存了无数种心境”“终有一天她也会长眠于此地”{20}。如果说普鲁斯特把“小玛德琳娜”点心的气味和滋味看成是整座回忆巨厦的支撑,伍尔夫则把“祖屋”当做穿梭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之门。

“橡树”则代表永生的自然,小说伊始奥兰多独自一人来到山顶的大橡树下眺望祖屋,“他深深的吁了一口气扑向大橡树脚下的土地”。“扑向橡树”这个动作在她生命的各个时期都有发生,岁月流逝,“大橡树”始终伫立在那里,静默安详。“一五八八年。它长得更粗大、更健壮了,也生出了更多的树瘤,但它仍然风华正茂。那小小的叶子生出尖褶,仍在树杈上刷刷颤动。她扑到在地,感受树的筋骨像脊椎伸出的肋条,在她身下四处伸展。”{21}橡树蕴藏着自然的无限生机,也象征着生命的永恒,而生命的长度不在于实际走过的岁月,而在于那些超越时空的“存在的瞬间”。

我们见到奥兰多时他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小说结束时她已经三十六岁,但是在这文学传记中的二十年却跨越了文学史上四个多世纪。“其他人虽然走在我们中间,我们却知道他们已经死了;有些人尽管经历了生命的形式,但他们还没有出生;另一些人虽然自称三十六岁,却已经活了几百岁。人生的真正长度,永远是个有争议的话题”。{22}

四、结语

《奥兰多》中通过六个物理空间的易换和众多意识空间碎片的建构,讲述奥兰多经历从男性到女性身份和心理上的跨越,由最初的矛盾混乱到自我认同,最后在文学和诗歌中获得生命的永恒。每一处的空间都有极其丰富的表征意义,展示了奥兰多女性意识觉醒到成熟的过程,同时也再现了英国数百年来女性文学发展史。意象丛生的象征手法,散文式的优美语言与诗意的呐喊,《奥兰多》一如伍尔夫的其他作品,引领着我们寻找失落的本真。

注释:

①[英]大卫·哈维,著.黄晓武,译.列斐伏尔与《空间的生产》[J].国外理论动态,2006(1):53.

②③④⑧⑩{11}{12}{14}{15}{16}{17}{18}{19}{20}{21}{22}弗吉尼亞·伍尔夫,著.林燕,译.奥兰多[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129,177,107,155,142,92,185,101,145,145,146,189,84,187,192,180.

⑤⑥⑦⑨{13}弗吉尼亚·伍尔夫,著.贾辉丰,译.一间自己的房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30,47,58,42,85.

参考文献:

[1] [英]弗吉尼亚·伍尔夫.林燕,译.奥兰多[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2][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贾辉丰,译.一间自己的房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3]盛宁.关于伍尔夫的1910年的12月[J].外国文学评论,2003(3).

[4]瞿世镜.伍尔夫研究[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

[5]何亚惠.“双性同体”——伍尔夫的女性创作意识[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1).

[6]杨莉馨.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女性写作之梦 ——论《奥兰多》与文学传统的对话[J].妇女研究论丛,2013(4).

[7]尤迪勇.空间叙事学:叙事学研究的新领域[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8(6).

[8]程锡麟等.在叙述理论的空间转向——叙事空间理论概述[J].江西社会科学,2007(11).

[9]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M].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 Smith Oxfond:Blackwell,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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