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彬

李彪没有选择大城市，回家乡找到了一份稳定工作，而在大都市里定居的朋友，却不止一次说过，想回内蒙古了

“我们到（自治）区外要骑马，中间经过很多驿站，可以休息，也可以换马继续赶路，直到有火车的地方……”

如今的老虎山更有历史厚重感，集宁战役纪念馆门前的飞机六炮，都是“真家伙”

小山将这座小城环抱其中，初春时，山腰以下的积雪融化殆尽，有点像日本的富士山。

一提到内蒙古，很多人觉得就是“大草原”的代名词。刚上大学时，朋友们都乐于给外省的同学们讲这样的段子，没想到有的人会当真，每当放假，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后来，此类段子变本加厉，说内蒙古的高考科目是骑马射箭，十环清华，九环复旦，仍然有人将信将疑。

前几年，我的家乡乌兰察布作为卫星回收舱降落的位置（四子王旗）偶尔在央视刷刷存在感，后来反腐风暴刮来，这里成为市委书记和市长双双落马的城市之一，听言者总会若有所思“哦，听说过、听说过”，然后进入下一话题。

而让人多少有些失落的是，传说中的“大草原”，其实和其它地方没太大区别。

我见的是“假草原”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内蒙人，我没见过宣传片似的草原，就像很多北京人从未踏足故宫一样。对草原有真正的认知，是在高中后，听从牧区过来读书的住校生陈明说的。放羊的桥段的确有，但不是骑马，太颠了，最好的交通工具是摩托车。

陈明在牧区的亲戚曾接待过一位南方朋友，朋友问“你家牧场有多大？”亲戚手指远方说“你看”，朋友不解，问到底是哪？亲戚说，你能看到的地方，都是。

这样的故事有些夸张，但在草原上，极低的人口密度是事实，由此带来的不便也很残酷，比如吃饺子发现没醋了，都没地方买去。

如果把草原的概念扩大一点的话，离乌兰察布市区集宁区二三十公里远的地方，倒是有一片。没有蜿蜒的河流，称不上一望无际，但来到这里，流行于市井中的草原歌曲还是会立刻浮上心头，天上的白云层层叠叠地飘向很远的地方。

儿时，长辈常带着孩子们到郊外去打猎，而且要专挑夜间。一辆“212吉普”疾驰在山间，颇有点现在汽车广告的味道。在车灯的寻觅下，总能发现山鸡、野兔，被车灯晃到眼睛，就傻站在那，一枪下去，非死即伤，孩子们立刻下车狂奔追逐，取得战利品。

乌兰察布位于阴山山脉辉腾梁南麓，因为地形原因，这里少见无垠的空地。在制高点向四周望去，小山将这座小城环抱其中，初春时，山腰以下的积雪融化殆尽，而上面攒了一冬天的雪还圣洁无比，有点像日本的富士山。

这座城市的一个昵称也由此而来——山城。

山还是那山

在全国广大人民眼中，“山城”最好的注脚无疑是重庆，而乌兰察布人不以为然。

乌兰察布有一个地标永远挥之不去——老虎山。传说很久以前，山上有一岩洞，洞里住着一只斑斓猛虎，搅得当地百姓不得安宁。后来山下来了一位和尚，在山坡猛虎经常出没的地方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泰山石敢当”，以做避邪之用。自立了那石碑后，再也不见猛虎，只是山的西北侧出现了一块貌似虎形的大石头。传说是那只猛虎所变，故后人称之为“老虎山”。

外地人看来，这不过是落差比较大的公园。但之于当地人，是情怀的嫁接地，自打有了景点拍照的项目，几乎每个当地人都有一张与公园大门的合影。在儿时的年代，凡是男孩子，都会迷上老虎山，不仅是因为在虎山石上攀岩和捉迷藏的那点儿乐趣，而是另有重要原因。

几十年前，整个山体就是一座军事工程。

抗战时期，集宁作为红格尔图战役前线指挥部，在绥远打响了对日寇的第一枪。而从1946年1月到1948年9月解放战争时期，这里是原绥远地区争夺最为激烈、战役规模最大的地区之一。

当年30岁的胡耀邦，是晋察冀野战军第4纵队的政治委员，这是他第一次以指挥员的身份参加战斗。一次到前沿查看情况时，中午在指挥所门前蹲着吃饭，忽然有国民党飞机从山后袭来，扫射的子弹竟打碎了胡耀邦手中的饭碗，所幸未伤及身体。胡耀邦曾说，若不是警卫员急忙把他拉进防空洞，他当年就牺牲在集宁这片土地上了。

直到现在，老虎山里仍保存着那时的战壕、地道和碉堡，上面的弹痕依稀可见。儿时玩打仗游戏，手里的枪是假的，可我们蹦蹦跳跳的地方，真切地发生过战争。听老人说，地道在集宁城下四通八达，但这样的传说从未被证实过。长辈曾拿着手电筒带着几个孩子走进地道，徒步半小时，后来岔路口越来越多，我们不得已折返。

家乡，回得去吗？

现在的老虎山上，早已没有了孩子们“啪”“轰隆”“丢丢丢”的喊声，取而代之的是清晨以各种方式愉悦身心的小团体，之后在山下吃上一顿奶茶包子，或是喝一碗羊杂碎，挑逗起一天的味蕾。

奶茶算是乌兰察布最具特色的早餐，用鲜奶和砖茶熬制，加些黄油等辅料；而薄皮大馅的包子个头也不小，咬一口能流出油来；羊杂碎搭配着焙子（类似于烧饼）吃，上班迟到都不在乎。有的人则小酌几杯，吃一顿“硬早点”。

藍天白云、上坡下坡和太阳能、风能双轨供电的路灯是这座小城最明显的标识

在几家热门的店铺里，吃早餐也要排队，除了结账，拿餐具和点餐什么的都需要自理，如果你初来乍到呼唤服务员，往往会得到“忙不过来，自己拿！”的回应，然后将美好的食物口口相传。

到了年关，当游子们向家乡的朋友吐槽着高不可攀的房价和糟糕的空气，朋友却在pm2.5均值在50左右的空气中，吃着鲜美的涮羊肉，摆出一副拉仇恨的样子：“你的情况我也知道，但你的痛楚我get不到。”

这里的空气干燥，却清新到不要不要的，大年除夕的鞭炮礼花声持续一夜，翌日的天还是蓝的。像影视剧里那些下了飞机用力吸一口家乡气息的桥段，根本不会出现，空气会一个劲儿地往人鼻子里钻，游进肺里，荡在心上。不过在年少一代人的眼中，这并不重要，通过高考，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大家都暗暗觉得未来可期，在所谓的大城市里一无所靠，但有大好的青春加持，谁还在乎眼前的孤寂呢！

与两三年未见的老朋友李彪约饭，他的座驾已经变成奥迪A6，谈论起上班的交通工具，我说自己常骑自行车上下班，朋友说，骑自行车好，锻炼身体，你看看我，说着拍拍自己的肚子。

大学毕业后，李彪没有选择大城市，而是回到家乡找到一份稳定工作，那一届的很多同学，几乎都跑去外地上学，留在外面的，却寥寥无几。而在大都市里定居甚至已经生子的朋友，也不止一次说过，想回内蒙古了。

当我漂泊不定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时，李彪的小日子越来越滋润。不过他也有困惑：该换个更好的车了；亲戚拆迁换来三套房子，要不要入手一套；每天上班没太多事干，该做点什么呢？

每年元宵节，老虎山上都会放焰火，规模之大，堪比维多利亚港，而我已经10年没见过那个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