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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宝图,何日得归?

2018-04-19多港峒客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18年3期
关键词:海南测绘

多港峒客

左图右史?大不般配

“左图右史”是我国古代治学的基本格言。

华夏先贤很早就明白史地不分家的道理。图即舆图,今称地图。一张质量领先的舆图,更非普通书斋之物,往往是最高统治集团才能拥有,既是治国、征战利器,还是邦国版图的法理宣示。“图穷匕见”“张松献图”,无不体现了舆图的千钧之重。

限于技术条件,古代舆图其实相当概略,绝大部分领域只能大而化之,所以“左图”腿太短。“右史”却非常丰富,除了二十四史,还有数不清的实录、野史、笔记。“左图右史”因此完全不般配,难免流于形式。

我国古代地理学曾长期处在世界领先水平。晚明,欧洲更为先进的舆图由传教士传入东方。清康熙间,皇朝陆续推行西方的经纬线制图,但幅员广阔,进展不易。直到道光初(1822年)修成的《广东通志》,才出现附有带经纬线的海南舆图,由于测绘粗疏,仍嫌陋略。

我国传统比较不重视实证科学,舆图仅仅是必要时的技术手段,权重过轻。进入近代,东西方舆图的技术差距更加明显。正如《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主编单之蔷先生所言:“我们的文化中,历史文化极其发达(著名思想家顾准将中国文化概括为‘史官文化),但本应与历史并重的地理文化却极不发育。”

如果说古代“左图”腿短,是既囿于技术又限于意识,那么在技术已突飞猛进的现当代,“左图”仍然腿短,意识偏差就是主要原因了。

当代历史研究领域,舆图似乎仍是可有可无。一些涉及诸多地理位置的著作和论文,通篇纯文字,不见一幅相关地图。偶有绘制示意图者,则又容易以今度古,将当代居民点简单代入同名或近音的历史村寨,而不管是否有过变迁。

学术上的“左图”腿短,必然影响“右史”的正确解读。对此,人们未必完全安之若素,但即使有学者心存疑惑,欲补其遗却难于措手。因为能找到的概略古图无济于事,而更详的历史地图,已经芳踪难觅。

由于相对严峻的国内国际环境,新中国曾严格控制大比例尺详细地图的出版使用范围,公众通常无缘得见;另一方面,随着现代地理观测及制图技术迅猛进步,一代代老地图因丧失现实使用价值而被弃如敝屐,自生自灭,历史信息亦随之而去。

历史地图芳踪难觅,是因为学术与现实两不相知。

“左图右史”,你在哪里?

清末测绘?开始发力

我国近代测绘事业,起源于晚清洋务运动。其时广东创办测绘学校,成立测绘机构。同治五年(1866)撰成18万分之一比例尺《广东舆图》,标示已较为详细。到光绪二十三年(1897),朝廷创设典籍馆,“索要各省地图”,闽浙等省均设局新测,广东以界面更为美观的《广东舆地全图》上报,宣统年间,再奉命绘新版。

同治及光绪、宣统三图,原版均藏于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海南地方志丛刊》将同治及光绪版收在《民国广东通志未成稿?海南》中,作为附录。光绪舆图是清末地图的总结性产品,可惜在《丛刊》中版面过度压缩,地名难辨,已丧失史地参考价值。

丛刊的《海南岛志》有民国地图。此后编撰《海南民国档案资料选辑》,第一辑收录有海口、榆林、三亚三港的手绘地图,三亚港图系据1948年《海南岛地图》,其余两港均根据1940年前后的日本人测绘图……目前在海南图书馆能查找到的历史地图,大概穷尽于此了。

清末民初舆图的史料价值,其实远超其本身所在的时段。

二十世纪我国叠经巨变,社会天翻地覆。此期间,海南无论居民点、水文、生态,还是交通线,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变化。而世纪初的清末,正是连接皇朝时代久远传统的关键节点,此前的诸般变化,远较此后为小。因此,要破解久远历史的诸多谜团,清末民初的具体地理信息,是最切实的抓手。

二十世纪同时也是我国测绘业加速进步的世纪,不同年代大量相对精确、居民点表述丰富、史地价值并重的“百年宝图”,尚幸存于某些特定机构。它们本该是研究海南历史文化的利器、重器,可惜不但与一般书斋无缘,连一般的大图书馆都芳踪难觅,至今可说根本无人注意,近乎湮没状态。

笔者拍摄馆藏光绪、宣统的原版海南地图,感到对研究大有裨益。如果能把“左图”的短腿设法补齐,历史研究必然如虎添翼。

民国地图?遗存丰富

《海南地方志丛刊》中收录的民国地图甚少,主要是陈铭枢《海南岛志》中的两幅全岛地图和一套县域地图,外加若干港口略图。这连民国海南地图遗存的冰山一角都谈不上。

民初至日军侵琼前的海南,各种地图包括前所未有的地形图,纷纷出现。尤其是陈济棠治粤期间,社会经济有一个较明显的上升段,地形测绘和地图绘制也达至高峰,领先全国。仅就目前省立中山图书馆特藏部,普通读者也能查找的文献而言,就堪称蔚为大观,主要是抗战前完成的。

我没有条件遍查,也未统计卡片,仅凭多次查阅拍摄的印象描述一下。

这里保存着自清末至1940年代末,不下十种不同版本,不同侧重点的全岛地图。《海南岛志》因为版面压缩而未尽清晰的各县地图,在这里都能找到大开而精美的原版石印件。

这里又有用晒蓝技术复制、本來意义的“蓝图”,包括若干幅1920-1930年代的全岛交通图,以及海口某汽车公司的行车路线图,反映了初期海府公路的详貌,是民初比例尺最大的地图。还有《琼崖新设乐安保亭白沙三县界至图》,等等。

更有一些特殊的大幅(长边1米以上)手绘地图。如《南丰黎务局所辖黎境区域图》就极具史料价值,该图绘制了数百个黎村村名及相应户数、位置、通道和相对里程;又如《琼崖黎境设立永久学校位置分布图》,对研究黎族史也很有帮助。

还有,1930年用红黑双色套印的《海口三角洲图》,特聘外国专家测绘,该图尺寸宽大,测量精准,绘制美观,是同时代地图中罕有的精品,对研究海府一带建筑物、社会地理变迁,是权威史料……

然而,馆藏民国海南地图文献的核心和精华部分,乃是两套、各数十张的分幅地形图。

美轮美奂 三彩地形图

从清末至抗战前,广东共培养出千余名测绘专业人员,测绘事业一度领先海内,广东陆军测量局(简称粤测局)长官被提拔为全国测绘部门主官达8年之久。

1923至1926年,粤测局完成了全省十万分之一调查图的勘测工作,到1931年陆续出齐,为广东史上第一套地形图。全套共244幅,图幅为经差30分,纬差15分。但是条件所限,这套地形图存在不少偏差。例如《太平峒》图幅,将本为陵水河支流的大理水误接入“西峒”(今万宁市南桥镇一带)的太阳河水系。这类错误,说明当时或因财力不足,或因地方未靖,对复杂山区的踏勘远未能全覆盖。

1926年1月,广州国民政府批准“广东全省五万分之一图十年迅速测量计划”。1937年初完成测绘,1938年完成绘制、出版全省五万分之一比例尺地形图。全套共703幅(海南地区占96幅),这是广东史上第二套地形图。广东成为完成该计划的少数省份之一,海南因孤悬海外而舆图发展长期滞后的局面,从此改变。

第二套地形图,比第一套测绘精详得多,一些明显错误得到纠正,一直使用到1960年前后。地图印刷也非常精良,原版为三色套印,图幅尺寸为53×38厘米,棕色用于山脉、等高线,蓝色用于河流水面,黑色用于道路、峻岭及居民点。

然而我从未见过原版实物。附图的《吾什峒》(今东方市俄贤岭地区)彩色版是网上分段拼接的,最多只能下载到这个清晰度。目前国内能见的,全是侵华日军单色翻印品,注有翻印昭和年號,而原版图框两侧详细图例也被省去。日军将此图大量装备部队,用于侵略。以《吾什峒》为例,仅仅在昭和十四年(日军登岛之年,1939年)五月和十月,就各印刷了一版。

中山图书馆特藏部,这两套地图远未齐全。普通读者查阅拍摄受到限制,效率慢效果差,也不允许遍查,还要按拍摄帧数收费。这些,我都能理解(“不允许遍查”除外),毕竟是原版历史文献,能看到一些就不错了。它们对研究大有裨益,甚至是决定性的材料。例如对史图博行踪的追溯,离开这批民国地图,根本无法深入。

遗憾的是,就我浅陋目光所及,此前所有涉及海南历史探索的文字,无一提及和引用过这类地图。这些地图就单件而言,我估计平均十年未必碰到一个查询者。

我在三亚市档案局发现另一小批日伪翻印地图,其中有些是中山图书馆特藏部所无。可惜当局不允拍摄,说要保密。在体制内朋友介绍下,我先后两次前往争取,指出图框边的昭和年号,证明是侵华日军大量印刷的,根本没必要保密。对方态度很好,专门请示了上级,可惜最终还是不允。

凡此种种,无非是当代“左图”短腿的一些脚注。

抗战胜利后,广东省政府在组织接收和测绘南海诸岛的同时,也“抽调测绘官兵10人组成国防部测量局广州图站,接收日军遗留的军用地图,负责地图的保管供应工作”(《广东省志·测绘志》)。

对口收藏这批文献的内地机关,如果有,最可能是今天的广东省档案局。但从其官网的馆藏资料、档案介绍看,未见。实际情况尚待了解。

1930年代的这套地形图,已知完整保存在台湾,在“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品中大部分为三色原版,少部分为单色翻版,1995年完成微卷拍摄保存。该所官网称“本资料库的地图皆已制成微卷,典藏於近史所图书馆,使用者可依微卷卷次号至图书馆查阅。”

既是开放性资料,在两岸学术交流的大背景下,海南一定级别的学术机构与之联系复制,供学界查阅,未必没有可能。研究者若能从容查勘此套资料,大量历史悬疑可望破解。

首次航摄?万分之一地形图

建省前,国家先后安排了对海南全境的三次航空摄影,第一次,1959-1960年间,第二次在1975年,第三次在1985年。

首次航摄后,随即在全国组织2300名专业测绘人员实勘。1960年底绘制出第一代1:1万航测地形图,1964年缩编出版海南岛第一代1:2.5万地形图327幅,1967年再编制1:5万地形图93幅。这是现代意义的精密地图,当时均设保密级别。

民国的五万分之一地形图,限于前航拍的条件,精确度依然有限,地标及居民点漏录也屡见不鲜。1960年代航拍地形图,首次实现了全域、精确、完整。

海南航拍“万分之一地图”,有60年代和90年代两版,民间并不陌生。各乡镇政府国土部门都备有本地图幅,供工作使用;民间土地合约,建筑物红线图,多以相应图幅为正式依据。所以,这批保密材料陆续以无数零碎分割形式,广泛散落在民间。我曾因业务保存个别图张,相当详细,等高线最小间距达到2.5米,小路、村落、庙宇、田洋、溪流,甚至每一独立家屋、独立大树,都有标注。

从史料角度,这批地图极为重要。建省前,海南大规模城乡建设尚未启动。尤其是1960年前后,与海南近代面貌差别仍然不大,航拍资料是追溯海南近代史无可替代的图像支柱。对于城乡、河流、港口,这些航摄照片甚至就是建省前唯一的影像资料;将来研究海南的社会经济、山林环境、水文岸线等等演变时,也是罕有的确凿、全面历史记录。

大比例尺地图,我国向来未曾公开出版。就以1964年缩编的那套327幅1:2.5万地形图来说,在今天,全球精细卫星图像资料已成公众可以上网随意查询下载的年代,除了个别军事重地外,应该丧失保密意义了。如能依法解密,小批量出版,将是研究海南近现代史不可或缺的权威文献。

担忧与企盼

我在三亚档案馆看到的民国地图,由于保存条件不佳,已满身尘螨,工作人员一接触就连打喷嚏,所幸我尚可忍受。近年主流媒体有报道称,民国地图所用的道林纸等材料偏酸性,难于久存,尘封七八十年后,今天已多病濒危,亟需采取补救措施了。

那么,五六十年前的航拍资料,状况又当如何?

这些资料,无论是编成图还是原始照片、胶卷,都是海南现代史极其珍贵的资料,一旦丧失,是无法弥补的。

问题是相关部门在制作、使用时,总是以服务现实为目的。一旦有更新更完善的材料投入使用,“过时老化”的地图及材料,就可能束之高阁,无人问津。尘封时间一长难免漶漫、残损、老化,甚至成为废纸,整体丢失,何况中间还经“文革”大破坏,保存是否妥善,甚至是否存世,都大成疑问。

这批无可替代的史料,很可能“以保密始,以遗亡终”,命运实在堪忧!无人知其可贵,固然是一大悲剧,而等到终于认识其可贵时,已经无可挽回了。

呜呼,百年宝图,何日得归!

(注:本文部分材料引自广东、海南两省省志的《测绘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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