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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景

2018-04-18铁栗

雪莲 2018年2期
关键词:洱源三塔枇杷树

铁栗

鸟 儿

那年春天,单位给我分了房,是那种带着小院子的平房。我在院子里种了时令蔬菜,看看靠窗的那边还有空地,我又栽了两棵枇杷树。一个原本平常的小院儿,就因为多了两棵枇杷树,时间的流动就多出了韵味。每年的春夏两季,枇杷树绿得养眼,院子里的阳光总是那么柔和。被这样的柔光照着,生命就变得弥足珍贵了,自此我更加注重自己的修为。

闲暇时我捧一册喜欢的书,然后坐在枇杷树下,整个身心就被绿萌和文字滋养起来。宁静中我常听到枇杷树上传来鸟鸣,这时候我的目光就会离开书本,仰着脸去看树上的鸟儿。此时的枇杷树正开着白色的花,一只鸟儿在树枝间上下窜动,这种景象让我神清气爽。鸟儿的自由转化为我心灵的自由,欣赏着由它带来的诗情画意,我觉得这就是幸福的本身。

通常情况下,落到枇杷树上的鸟儿只有一只,没过多久我们便熟悉了。它的全身都是鲜艳的黄色,而那张小嘴儿却是红色的,长长的尾巴把它衬托得高贵而优雅。这鸟儿懂事,看见有人在院子里读书便不再鸣叫了,就连在树枝上的跳跃也十分轻盈。不多时它就落入到那片菜地里,先是停在那里朝我望著,觉得我没有反对的意思,才开始搜寻菜叶上的小虫。

午后的阳光里浮动着淡黄的色晕,小鸟在菜叶间时隐时现地穿梭,精灵般地弄出了沙沙的声响。起初,那声音微弱,仿佛远处涌动的天籁,与我隔着遥远的时空。渐渐地,那鸟儿摆脱了外部力量的主宰,纯熟的技巧自由地释放,一种来自血液里的天赋被它表现得淋漓尽致。于是,原本微弱的声音在我的想象中开始放大,像一支从幽咽到激昂的古琴曲,最终成了清明天地的交响。在这样的旋律之中,我看见花朵在悄然地绽放,河水在静静地流淌……

我完全地沉醉起来,沉醉中我时常会想起古人的那句话:人有一勺不濡而多酒意。这话像是针对着我说的,说的是我现在的情形。可是再认真想想,我在这小院儿里所感受的诗意和酒意,其实都是自然情态的传递。一个人能否在美的事物中有所触动,不能总是强调内心的因素,更重要的当是他生活着的那个环境。说到环境范围就广了,社会的和谐、自然的纯性,都属于环境的范畴。

那天我没去上班,原因是生病了,高烧发到了39度。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所以我仍能看到阳光在树叶上闪烁。那只鸟儿又飞来了,像一道绚丽的光影,落下之后又在树枝间跃动。

不多它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我,突然间安静下来,倾着身体朝屋里张望。似乎是意识到我在生病,“呷”地叫了一声,全身的羽毛立时收紧。往常它像这样多数是因为紧张,按照以往的惯例,它会立刻飞走。可是这次它没有飞走的意思,就那么惊诧地望着我,直到把我的内心望出了暖入根底的热流。

就因为它的一次关切,我把它当成了挚友,以后再看到它时,我的目光总是充满着爱意。与一只小鸟朝夕相处,一种生命关注着另一种生命,眼前的世界就变得多彩而旷美。如此,我的岁月就有了更多的滋味,精微细致,温润安宁,这都是别人无法体验的。可惜的是,我与它相处的时间不长,我甚至还没弄清它的学名,单位的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一些人留在了原来的地方,我和另一些人则走进了城市。

走进城市也就走进了嘈杂,生活节奏快得近乎混乱,内心里总有那么多的惶恐和不安。置身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人的眼睛看不清彼此的面孔,能看清的只是名片上那些长串的职务和耀眼的身份。更糟糕的是,这些附着之物遮盖了生命的本相,我无法感受到生命的温度。时间一久我便开始怀念从前的环境,有时我分明是在做事,脑子里想的却总是那个乡间的昨日:我从前的那个小院儿,还有院子里的枇杷树和树上的小鸟,它们现在都怎么样了呢?

国庆长假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对那只小鸟的思念,终于回到了那个处在乡间的单位。我想此次故地重游,寻访往日旧友,定会找回从前的感觉。然而当我踏进那个小院儿的时候,才发现那棵枇杷树已经不见了,原来种着蔬菜的地方竟盖起了一间小屋。我和院子的新主人谈起这个小院儿从前的样子,问他在砍倒枇杷树以后,那只小鸟是否来过。

新主人说,你们这些文化人可真矫情,也不看看这单位都成什么样了,还有心思玩你们的情调。我知道新主人的三个孩子都已成了大男大女,不把树砍了盖个小屋,他们可能真的无房可住。尽管这是一个事实,但我还是不想听他说下去了,我觉得他的声音不如鸟儿的声音那么好听。

离开那个小院儿的时候,我不时地仰起脸来,想在天空中找到那只小鸟的身影。然而我的目光一次次地触到了空白,我预感到那只小鸟已经不复存在了,它很可能已经消逝在某段时光里了。与那段时光一起消逝的不仅是那只小鸟,还有我当年的感觉和心境,那曾是我人生的全部滋味。

湖 水

去看茈碧湖之前,我已多次看过洱海。

洱海之水清灵妩媚,每次看到它的波光潋艳,都会引发我的思虑:这个高原湖泊虽是碧水丰腴,但那条西洱河正以不紧不慢的流速把水带入澜沧江,洱海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不再盈溢?我抬起头,望望雄峻的苍山,觉得那十九道山峰太像是十九个相貌清丽的老者。如今的苍山已不再长年积雪,它们奉送于洱海的十八道溪水,想来也不会充足。有了这样的伤怀与担忧,心便无端地空荡了,对那个与洱海有着密切关联的县份就更加关注起来。

那个县份的名字叫洱源。顾名思义,洱源就是洱海之源,当年的徐霞客曾把洱源描述成诗情画意的样子。几百年的时光悄然闪过,洱源之水依然通过那条弥苴河,源源不断地流入洱海。就这么年复一年地流,洱海因为这份灌注而丰腴美艳,大理由于这份美艳而风情万种。尽管如此,时间还是把衰老的痕迹印在了万物之上,我还是可以看出一些地方的斑驳。那么,洱源的湖泊与河流,在千万年地汇入洱海之后,今天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呢?我急于要见到它今天的样子,于是就选了个晴朗的天气,然后就朝着洱源走去。

正是阳春三月,洱源的梨花正在开放。梨花是季节送于洱源的一张画卷,素雅的白掺进山峦的绿和湖水的蓝,那种意境就格外地深远。洱源是多湖的,湖有东湖、西湖、茈碧湖、海西海,都是天成的佳景。

在洱源众多的湖泊中,人们把茈碧湖看成是无私奉献的母亲,因此她受到了更多的青睐。这不光因为她是真正的洱海之源,还因为那份来自远古的幽静。走近茈碧湖的那一刻,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心跳,水的湛蓝和清灵竟使我热泪涔涔。

茈碧湖又称绿玉池,十来里的波光把山峦滋润得着实苍翠,满眼的清碧透着许多的平和与温藉。风从山谷中吹来,水面上的点点白花随风舞动,有如喷珠涌雪。我曾在大理文人的文字里多次读到过茈碧湖,所以我很快就看出来了,这便是他们提到的茈碧花。据说这花是一位白族姑娘的眼泪,她在远嫁他乡之时故土难离,洒落湖中的泪珠就化成了点点白花。当地人都知道这个传说,他们根据着茈碧花的谐音,把茈碧花叫成辞别花。

湖面上有花的舞动,必然会引来鸥鸟。几只白鹭划落下来,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中闪了几下,之后就又是无边无际的宁谧。此时的茈碧湖像是睡去了,那些鹭与鸭的悠闲,那片云和山的倒影,都是它梦中的景物。听着它梦境中的呓语,看着它潋滟中的泽光,我的心身轻松。这是很合乎情理的,既然水可以润育人的生命,自然也可以洗去人的浑浊。

我以轻云般的步态行走于绿树婆娑的湖岸,忽然见到一条小船驶上岸边,摇撸的竟是两个金发碧眼的老外。顺着他们驶来的方向望去,有三五十户人家散落在山水之间,远远地已被湖光照耀得无纤无尘。我忽然间想了起来,那个村庄叫梨源,因其少有的古朴与幽远,常常引来大理洋人街上的老外。这些老外可真够精明的,他们选择这样的地方小驻可以省去很多的花费,所领略和饱览的却是不折不扣的世外桃源。

凡是具有自然纯性的人文山水,都是人类的精神家园。如此一想,那个叫做梨源的村庄就当是这两个老外的家,他们住在自己的家里怎么会是精明呢?洱源人一向讲求上善若水,老外们冲着这份性情而来,为的就是那种可以共同呼吸的气息。其实,天地的浓墨一旦图在这片土地上也就静止了,所谓的人间大美,那是要通过静观来实现的。

两个老外的汉语半生不熟,却有着十分的热情,他们愣说自己见到了水花树。很早以前我曾听人说过,茈碧湖中有一奇景,说的就是湖底涌出的水花会形成树的形象。在清澈见底的深水之中,无数晶亮的水珠不断上涌,形成一棵棵如同珍珠组成的玉树银花。水珠上涌时成串成簇,晶莹剔透,银光耀眼,这等奇景让老外有所激动那也十分自然。

我问两个老外对茈碧湖的感觉如何,那个男老外说:好,真他妈好!我没想到这个老外会像这样称赞别国风光,他忽然整出了一句中国的“国粹”,我这地道的中国人反倒不懂了。如果他指的是洱海它妈,那倒是极为贴切的。茈碧湖将乳汁般的水奉献出来,千万年如一日地汇入洱海,它肯定算得上是洱海它妈了。

那天晚上,我也住进了梨源村。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我面对着湖中的月亮独自畅饮,就想起了苏东坡。

苏东坡曾说好风如水,可是我想,假如让他看到我眼前的湖水,他会不会又说好水如风?知道所有的阳光、月光和湖光,都是大自然馈赠于人类的情意之光。现在,这样的光全都照耀在我的身上,我的感觉很暖很暖。

古 塔

通常是在黄昏的时候,我独自地朝着古城的崇圣寺三塔走去。这个时段游览三塔的人都已经离去了,三塔四周空荡得无遮无拦,整个院落充满了禅意。那份静谧隔绝着凡尘,坐在那片宽阔的草坪上,人就没有了平时的浮躁。

晚风带着苍山雪的清凉,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不时地让我嗅出苍山雪的本真味道。眼前的三塔安静如斯,它们的古朴与大气驻足于云空之下,细一看还真有点西安小雁塔的模样。古人參禅学道走遍百城烟水,他们如此精心地模仿是为了什么呢?我想这个谜面定是变化着的,即使我能说出一百个答案也不会准确,因为时光中的日行月走早已使谜底迷乱了。三塔是从人类智慧中诞生的,它的意义起初只是虚位以待,直到后人赋予了许多想象才逐渐显现。

面对着崇圣寺三塔,我的思绪变成了一丝游云,随便一动就到了盛唐。我知道那时的佛教已经传入中国,时为南诏的大理人以虔诚之心建造塔坨,苍山十九峰中就少不了塔影绰绰。尽管我看不清时光那头的苍山是什么模样,但我想象着那片苍莽之中闪烁着佛的光影,整个南诏就成了梦境。只是所有的塔坨都注定了要建在荒野,它们最终还是在岁月的流逝中垮塌了,挺立至今的就只有白塔、蛇骨塔、弘圣寺一塔和我眼前的崇圣寺三塔。

历史不会消亡,会消亡的是历史中的某个物体。既然这塔的本名就叫崇圣寺三塔,那就说明它不是这片土地上的主要建筑,主要的建筑当是崇圣寺。据说当年的崇圣寺号称“百厦千佛”,寺和塔一同屹立于苍山应乐峰下,那种规模绝非一般。可惜当年的崇圣寺已经不存在了,虽然这三座古塔身后的崇圣寺也具备了规模,但那已是今人的重建。历史的烟云渐渐散去,这三座古塔依然挺立。

现代人走近这里,其实是走近一段历史、一则寓言。伸出手去触摸一下,其实是触摸一种文明、一缕哲思。

站在今天的角度来看三塔,我无法拒绝对于古人的心理造访。崇圣寺三塔始建于南诏丰佑年间,传说此前的南诏多水成患,建造些塔坨再配上金鹏,就可以将水患镇住。不过我想,古人建造三塔的目的恐怕还不只是镇治蛟龙,肯定还连着佛事。按照佛教的说法,建造浮图是一种修行,常此以往是可以成佛的。既然死亡不能避免,他们在一种不可选择当中进行选择,看重来生那也是对于生命的敬重。人活着就得面对缤纷的世界,那种纷繁与迷乱时常让人四顾迷茫,稍不留神就可能走失自我。建造一座塔坨就等于标明了一个方向,生命的走向一直朝着那个目标,就再也不用对着上苍虔诚地询问了。

正是由于这种禅心的存在,当时的南诏才不管它中土西域的霸气,只以恬适的姿态自成一派。此后就不再更改,整个南诏保持着自己的市井与民风,也不排斥中原的文明与创造。在数不尽的日出和日落之中,百姓们或在洱海里捕鱼捞虾,或在田野间耕耘劳作,一直伴随着他们的,就只有那袅袅的炊烟和清风夕阳。尽管此前暴发了天宝战争,但那杀戮之声很快就被崇圣寺的钟声替代了,眼前的银苍玉洱还是一片详和。钟声展示着“钟震佛都”的恢宏,百姓们无论是远眺还是静听,都是纯纯的心境。就好像那钟声是三塔发出的抚慰,人们如同草木淋到了甘露,所有的感受都是一种浸润和滋养。

想想那句“哀莫哀生别离,乐莫乐心相知”,我忽然觉得,其实这三塔也尝尽了人生的苦乐滋味。三塔之所以不倒,是得益于人赋予它的坚韧。

苦难是生命中的一道风景,既然要善待生命,当然就应该善待苦难。善待苦难等于深爱未来,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走向时光深处,所有的苦难都会化为崭新的开端。我知道,凡是新颖的东西都产生于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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