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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冬天的温暖与悲伤

2018-04-18聂中民

雪莲 2018年2期
关键词:麻雀小镇校园

聂中民

这个冬天,在这个城市,我彻底病了。我的病如同我电脑的主机,说崩溃就很快崩溃了,毫无任何一点儿征兆,就如同这个春天漫长而遥遥无期一样。朋友说,我病得不轻,先是天天泡酒吧身体病了,然后是精神分裂了。再后来,我就住进了这个城市东头的那家医院。

仔细回想起来,在省城这样的地方,我每天要重复着走相同的路,过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见形形色色的人。虽然生活对少数人是残酷的,我从来没有回避过那些散散淡淡的日子。在朋友看来,我活得潇洒,活得快乐,可谁又知道我快乐的外表下,心灵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游历在遥远的地方。人缘好,这注定了就有很多朋友,当然朋友不是书,只有好的朋友才是一本让人足够阅读一生的书。在人生的书页里,我从手机里不停地添加、删除电话号码,就如同我修改我在夜晚写的文稿一样,每次都犹豫不决。

对于一个人是否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回忆,我一直搞不清楚。和好多人一样一离开这个城市就联系淡了,远了,慢慢地忘记了。一个朋友跟我一样毕业后几乎跑遍了大江南北,现在他回到了成都,我从重庆回到了兰州。在这两个省会城市,我们时常彼此关心着彼此的生活。如果不是他问起我现在的生活,我宁愿将这些记忆封存。因为对于每个人来说,记忆就是重新走进伤痛,除了那些伤痛的碎片,留给我们的还有什么呢?

当春天快要来临的时候,我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阳光之下,仰望冬天那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去年的冬天,我回到了乡下,一呆就四十多天,每天抱着炉子,静静地等待来年的春暖花开。惊蛰刚一过,春暖乍寒的日子里不仅没有春雷滚动的迹像,反而在丁香花要盛开的校园里落了一场如诗如歌的雪。校园里落雪的时候,应该是在晚上,我没有一点感觉。在去年冬天,我有时整夜整夜地失眠,有时睡得如同一条冬眠的蛇。朋友说,落雪的时候我还醉意朦胧,是在午夜。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雪呢?早上站在静静的屋檐下,我一直在想。

六年前冬天的校园里,三只鸡就那么悠闲地在雪地上踱着步子,偶尔扑腾几下,叫唤几声,我猜想,他们比我更怕冷。然后我就生炉子,喝茶,读书,有客人来了,我就陪他们喝几杯那种我很喜欢的白酒,度数不高,喝在肚子里浑身温暖。喝着喝着,我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情景同样出现在今年惊蛰的那天,在那个乡村中学里被我碰到了。只不过我起床的时候隔窗看去,校园里全是学生和老师踩出的脚印,有大有小,密密麻麻,有的地方被踏得光溜溜的。教师宿舍里同样生起了炉子,窗子玻璃上出现模糊的印记,用毛巾一擦就是一块伤疤。树上挂着雪,白得十分刺眼,两只麻雀就那么飞来飞去,寻寻觅觅中却没有找到一粒被人遗落在大地上的果实。突然间我为眼前的这些小东西伤感起来。

当我看见麻雀的时候,我忽然记起还是前年春天的时候,我在兰州雁滩公园后门的人行道上看见了一群個性张扬的麻雀,我用手机给它们拍照片,它们居然没有一点担心我会伤害它们的意思。后来我想写篇城里的麻雀,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彻底忘记了。只记得那天我和她分手后,我一个人在体育公园的草坪上喝了三扎子啤酒。我和她在四年前就曾来过那片草坪,我们背靠背地晒了一个下午太阳。三月的公园里,放风筝的孩子很多,内心的寂静被全部淹没在河流的声音里。一阵微风从我的脸庞吹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发芽的气息。一屁股蹲下去,被时光晒干的草软软地被压弯了,仿佛是一张温暖的床。一丝感动掠过心尖的时候,我正在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来。后来,小镇、校园、童年这么几个关键词就很突兀地冒了出来。

去年秋天的时候,我同样从兰州一次又一次回到我出生的那个小镇。从明清街走到头,转身朝乡镇府门前公路走去,本来有条小溪的,可不知道什么时间干涸了,只有几棵白杨树孤单地矗立在那。我到跟前的时候,只看见满地的落叶。在那个乡村小镇上,沿着时间流转的细节,我曾寻找过大堡子厚重的城墙上那些斑斑驳驳的影子,还期待过冬天那场让我十分怀念的雪。我要去的时候,没有一点要下雪的痕迹。西北高原不欢迎雪,似乎如同跟那个从秦岭深处走来的女子不欢迎我的到来一样,多少有点巧合的味道。在天地之间,最常见的是凛冽阴冷的风,风是小镇上最常见的东西。干扎扎的风,冰凉冰凉地从身边吹过,单独那片树林子纹丝不动,村庄里的炊烟,一会在摇摆,一会在漂游。

夏天的傍晚,我在我们村庄的一个场院周围,曾仔细观察过一条蛇。那是一条飞速钻进草丛的菜花蛇,或许在秋天的时候,它在麦田里眼睛雪亮雪亮地捕食过一只青蛙,或者露出尖利的牙齿,吐着长长猩红的舌芯,触摸过一位割草人的小腿肚子,或许它潜藏在草丛里,眼神火辣地打探过穿裙子姑娘,只可惜望眼欲穿。在秋天温暖的阳光里,它就和鹰一样,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大地上。它们都是这人世间的精灵,带走了灿烂的阳光,留给世人对冬天无穷无尽的遐想和怀念!

滩歌镇是陇中腹地和西秦岭皱折深处被岁月剥蚀过的一个小镇,在冬天要来临的时候,一片洁白的云从天空里飘过,一阵风从山梁沟脑里吹过,就彻底地走进了冬天。小时候我曾在那里度过了欢乐无忧的童年,为了一只小狗就那么毫不胆怯地和伙伴们提着菜刀打架,还是在冬天的雪地上。被砍伤的伙伴手指流血,我却在用脚踩那梅花初绽的血迹。

自打小时候起,我就没有发现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有多么刻骨铭心的美。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小镇上的人们物质很匮乏,唯一的精神财富就是等端午的社戏和春节的秧歌,还有跟着大人上街赶集。这些所谓民风淳朴的东西里有美呢,完全是人类自身挽救面子的说辞。不是时光暗淡了往事,是人类伤害了自己。在幽幽透着些许微凉的空气里,我独自一个人从折断欲念的小路上走来走去,寻找过丢失已经很久的往事,还有那些关于她的记忆。

面对不是抒情,那是撕心裂肺的东西。从一条河流的污染,消失,地标的转移,这在滩歌镇表现得相当明显,不见了乡村公路上那些灰尘和泥巴包裹下骑单车飞翔的少年,到处是苍蝇一样飞驰着的摩托车。不过,据说镇上一家棺材铺子的生意相当好,每年冬天很兴隆。 不管如何,滩歌这个小镇还是和我很有缘分,这是近几年的事情。万花寺,卧牛山,明清街,旋鼓舞,魁星阁这些东西我都考察过,写过,甚至我还编辑过一本滩歌的书,朋友打趣说那不叫滩歌赞歌就叫滩歌遗书吧,我笑而无语,他哪能懂得一个人感情归宿与一个人精神流放的完美统一呢?

这几年我似乎去滩歌镇的次数明显少了,因为父母身体尚好,生活过得安稳踏实,我也有了自己很想去的地方,比如乌镇,西塘,那里的山光水色,人文灵性是这个小镇远远无法企及的。说来也十分奇怪,每年冬天我总会在特殊的日子在这个地方遇到一场雪。当我翻开书页的时候我就在想,静悄悄的夜晚,生活就是那么一个矛盾体。不知道是哪一年,我借宿在小镇上,落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滴答滴答滴答,显得十分优雅从容,没有一点狂风暴雨的震撼。跟小镇夜雨相比,我更喜欢小镇的雪,那雪落得是那么漫不经心,静谧潇洒。在那个肝肠寸断的夜晚,一场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冻僵了我回家的路,同时冻坏了我温暖的手掌,还冻结了我那颗敏感的心。

一阵风吹来,丁香树上的雪开始扑簌簌地落下来,洁白如处子的雪是那么摄人心魄,不像秋天的雨水那样缠绵悱恻,也不像夏天的果实那般惹人喜欢。阴冷包裹了一个漫长的冬季之后,就立春了。落过惊蛰的雪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那些纯洁无瑕的雪覆盖过的山头还是一片白,一片灰。虽然我爱雪,但我不喜欢落雪的日子。雪在小镇上是一床白得无边无际的棉被,它掩盖起来的有伤痕,还有赤裸的心灵,肮脏不堪的灵魂。

去年年末的时候,飞天野狼也安葬了,次日就落了跟今年惊蛰一样的雪。我朝着西河而上,大地上冰雪覆盖得很厚,我是跟着一只羊进入西秦岭深处的,还有我生命里那段短暂而忧伤的爱情。在西河源头,慈云寺下面我又遇见了一只迷路的羊。于是我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在春天我们不再怀想与雪有关的记忆。就如我前面看见的麻雀一样,一点也不漂亮,只是满怀悲伤。

阳春三月,该是桃李争艳,麦苗泛绿的季节。大地上开始忙碌生计的人们已经换上了春装,光屁股的娃娃出来放风筝了,牛羊成群地上山了。

小镇中心花园边的出租车,公交车,长途汽车又热闹了起来。那首曾春年唱的《最幸福的人》就彻底在小镇上弥漫开了。我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个人再没有来送我。我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向了长途班车。

后来我居然发现,在这个地方即使雪花再纯洁,再美丽,也不会属于我,属于我的只是城市。因此,两场雪和一场秋雨再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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