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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知了声

2018-04-18

长江丛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王凯公婆公公

“知了!知了——”

田蕙蕙以为是丈夫的“枕头热线”来了,她对窗外的知了声持排斥心态,只有电话里的“知了”声能多少提起一点精神。她吃力地伸个懒腰,在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上漆黑一片,无丝毫动静。失望中一股怨气油然而起,狠狠将手机撂在床里。手机似乎也有些烦躁和不甘,倔强地弹跳两下,无奈地呆在了一边。

算来丈夫离开家已经快四个月了。他们是正月初八举行的婚礼,正在蜜月中就如此独守空房的确有点残忍,可那是万不得已啊!在天气越来越热的同时,田蕙蕙的心也越来越烦,越来越躁。慢慢地,属于她的夜更加深沉了,黑幕掩盖了夜晚的本质,掩盖了山川河湖,掩盖了人的真实和欲望,甚至掩盖了星辰、月亮。是谁打破了美好的夜色?是谁惊醒斑斓的梦境?在这幽然的静夜里为啥总冒出让人烦心的杂音?

“知了!知了——”知了声又清晰了一些。讨厌的知了啊!难道你真的知道静夜难眠的滋味?“嫦娥宫阙吴刚伴,谁与余人对月谈?”

田家湾几乎一年四季都有鸟语蝉鸣。春天有“春蝉”,像是一声声喊着人们“醒啦——醒啦”;夏天有“夏蝉”,不是喊“热死啦!热死啦!”就是叫“知了!知了!”;秋天又有“秋蝉”,一声接一声喊着“服了!服了!”;冬天还有“冬蝉”,时不时喊几声“完了!完了!”。如今正是春夏之交,适逢“知了”上场的季节,可那一声声“知了!知了!”怎么能“知得了”田蕙蕙的心呢?她如今正日(热)夜难熬。

由于深受知了声的折磨,寂寞难耐的田蕙蕙没事时翻开了《十万个为什么》,想弄清楚知了为什么非要这样叫,叫声代表什么意思,它们究竟是高兴还是与自己一样烦躁。在书中她知道了这种蝉之所以能发出如此声音,是它利用位于腹部像鱼鳞一样的发音器发出的,而且只有雄虫具有这种结构,所以这种蝉声也是区别两性最好的特征。听多了或许令人心烦,但在雌蝉耳里,那可是荡气回肠、动人心弦的情歌哩!雌蝉听到“情歌”之后,立刻激情高涨,便会飞到雄蝉身边与之纵情交欢,完成传宗接代,延续物种生命的大任。

受科学知识的启迪,田蕙蕙别出心裁地将她的手机也调成了知了声,知了声响起,就能与新婚久别的丈夫窃窃私语,聊几句私房,这样就可以多少打消一些寂寞,或许也是一份无奈中的愉悦。正因为“知了”声也许会给她带来喜悦。所以她从此对知了声不再那么讨厌了。

不是手机的知了声,那一定是窗外的知了声了,于是田蕙蕙的心又开始烦乱。烦乱中又感觉那声音似乎不是从窗外传来的,好像是屋内。知了一般不爱入室,屋里怎么会有知了声?这使蕙蕙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了一块,再侧耳细听,隐隐约约听出那细微的叫声好似来自东屋。他们家一共三间主房,堂屋两边是两个寝室,公婆住东屋,自己和丈夫的洞房在西屋。田蕙蕙静下心再一次洗耳恭听。没错!声音的确是从公婆那边传来的,而且分明是承载负荷的木床在有节奏地鸣叫,酷似知了。虽然声音十分微弱,可蕙蕙的耳朵天生灵敏,她还能从中分辨出那原是“吱呀”声,是自己恍惚中听出“知了”声。

有股热能迅速走遍田蕙蕙全身,并开始在心底升腾,一瞬间热得他四肢发麻,浑身发胀,要爆裂一般。不一会那股热很快升腾成了火,烧得她心急火燎,焦渴难耐,痛苦无比,煎熬到极点时她愤怒了!抬脚将闲置几月的那条枕头狠狠踢在床下,身上的床单也被掀翻在地。然而枕头和床单生性温柔,一点也不理解主人心情,她大发雷霆,它们不温不火,连落地都轻轻飘飘,似乎在不厌其烦地卖弄着至极的温柔,不给人一丝宣泄感。而那边的“知了”声似乎更清晰、更激烈了,这如同火上浇油,激怒中,田蕙蕙她的右手愤怒地冲向床头柜上的热水瓶。

“嘭——”热水瓶在地上痛苦地放了个闷声炮。这下田蕙蕙总算淋漓尽致了。同时那边的“知了”也应声而止。

静夜穿梭在被封装的黑暗里,那柔美的身躯似灵魂的使者,能勾起过往的悲喜,能引发静心的凝思,也能引爆压抑许久的喜怒。是一声爆发,打破了梦境般瞬间释放,惊醒了斑斓的静夜……

田蕙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明媚的阳光已经从窗帘的边缝纷纷挤进洞房,用乡下人话说“太阳晒着屁股了”。不知道是几点几时,她无需知道,也懒得看手机,赖床已经成了习惯,睡到小晌午起床是常事。

不知又过多久婆婆来了。她先是小心地敲门,敲了两次见没有一丝回音就自己轻轻开门。自从丈夫走后,洞房的门蕙蕙慢慢就不想、也不用锁了,反正公公不会越“雷池”半步,这样也便于婆婆进来端茶送水,打扫清理。屋里的一片狼藉,婆婆似乎视而不见。当婆婆不容易,她知道新媳妇心里有委屈,这几个月里,蕙蕙使性子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只能收敛自己,不但不计较,而且还想尽办法哄着她,顺着她,哪能新媳妇进门就让家神不安啊!婆婆缓缓来到床前轻言问:蕙蕙,是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田蕙蕙不想搭理。婆婆多少有点明知故问的嫌疑,如果细心打量,她那脸上此时一定尴尬未尽。好在蕙蕙一直闭着眼睛。

婆婆稍无声息地从衣柜抽出一条床单搭在蕙蕙身上,“光着身睡会着凉的。”见她没有说话,然后又问:“想吃油烙馍还是鸡蛋面?”蕙蕙经常睡懒觉,婆婆不但天天给他娘家爹送早饭,而且半晌还不厌其烦的为蕙蕙做小锅饭。蕙蕙喜欢油烙馍和鸡蛋面。

“不!”蕙蕙愁眉苦脸地翻了个身,终于吐出了一个字,然后将脸朝向了里边。

“那,那你就安心再睡会吧!你爸的早饭已经送了,药也服侍他吃过了。我去把你这枕头、床单洗洗。”婆婆说完开始收拾地上破碎的热水瓶。昨晚热水瓶放炮时将水喷了一地,枕头、床单无法幸免。婆婆退下枕套拿着床单出去了。

蕙蕙虽然不想起床但并没有完全睡着,婆婆天天如此,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完全感觉得到被爱的温暖,这种温暖能让人心底起潮,她鼻子酸酸的,甚至想哭。说实话,婆婆原本就把她当作一个该撒娇的小孩子,从她进门那天起就开始娇她、宠她,对她一心一意,她对她说不出一个二字。蕙蕙从小缺少母爱,婆婆对她早已超越了亲妈,她从她身上得到了她一直渴望、而一直少有的母爱,这种娇宠之爱让蕙蕙陶醉,也让蕙蕙滋生娇气。

蕙蕙也是心怀感恩的,可她有委屈啊!一个刚刚20出头的姑娘,本来该在工厂与伙伴们说说笑笑,一起去车间上班,一起去食堂吃饭,节假日挽着老公的胳膊逛商场,溜达公园,晚上在小屋与新婚的丈夫一起看了电视,困了在丈夫怀中睡去,再从他怀中醒来……可她的幸福被她的生父绑架了,现实中她得天天呆在死气沉沉的田家湾,天天去父亲那死气沉沉破屋,侍奉那个死气沉沉、死不了也活不起的老爹,为他跑药送饭,洗衣扫地,端屎倒尿,她能不委屈么?更让她感觉无法忍受的是,她的委屈不知埋怨谁才好,不知对谁诉说才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很多不顺心,自己的诸多委屈根本与公婆扯不上任何因果,朝他们撒气的确有点冤枉。可不在他们身上宣泄一下,找谁去?自己憋的快爆炸了,不由得就想耍脾气、使性子。

田蕙蕙娘家那时候很穷,他老爸30多岁时才花8000元钱从陕西大山里弄来个18岁的姑娘,后来生下了田蕙蕙。蕙蕙7岁时,她妈跟一个来田家湾做油漆活的男人私奔了,从此杳无音讯。蕙蕙爸又当爹又当妈将女儿拉扯成人,也挺不容易的。前年,蕙蕙跟着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王凯去深圳打工,不久两人相爱了,今年春节回来举办了婚礼。小夫妻原计划春节后回厂继续打工的,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正在夫妻两打点行李这档口,蕙蕙父亲突发脑溢血。两人只得向厂里告假,取消行程。

在医院忙活了一个月,父亲的命总算保住了,可从此落下偏瘫,生活不能自理。此时厂里来电话再次通知他们,不上班马上除名,两人押下的三月工资也别想要了。他们与厂里是签过劳务合同的,就是没有合同约束,两家人过生活要钱、父亲治病吃药更要钱,不出去打工怎么行?父亲生活不能自理没有人照顾也不行?蕙蕙是她爸唯一的亲人,别无选择。于是王凯打工去了,留下蕙蕙成了全村最年轻的留守妇女。

公婆才40几岁,田地的活基本不让她伸手,每餐饭都是婆婆做好端上桌再喊她吃,衣裳一换下婆婆就给洗了,她在家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说是在家服侍父亲,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守着电视,或者抱着手机泡在网上,反正不愿在她父亲屋里多呆一分钟。她天天睡懒觉,每天的早饭都是公婆代劳,也就中午、晚上吃了饭再给父亲送一碗,每遇到脏一点,累一点的事,还得公婆过来帮她。

人心都是肉长的,蕙蕙也知好知歹。从公婆身上感受到父爱和母爱,她常想,是自己的父亲让自己不顺心,是自己的娘家拖累了公婆,人家不但没有怨言,还天天为你洗衣做饭,养着你,哄着你,宠着你,还帮你伺候老爹,供你老爹吃喝穿用,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在人家面前使性子,耍脾气?可要她天天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端着一幅感恩的脸朝他们,赔小心,她做不到,他们也根本没有那个想法。

有时候蕙蕙也想约束自己,阻止、甚至逼迫自己不耍脾气,却一次又一次地身不由己。生活就是这样,某些时候往往是自己在与自己唱反调,他们越对自己好,自己反而越想面对他们撒气。或许女人生来就有一身娇气,蕙蕙小时候该撒没有机会撒,到了婆家该加倍地释放了。替蕙蕙想想也是,她有满肚子说不出口的委屈,不朝着爱她的婆婆释放,还能去哪儿撒娇?

寂寞无边的夜,总是那么准时,让蕙蕙只感觉来的太快,她怕夜的宁静,她怕星夜无尽的熬煎,又无法抗拒周而复始的必须按时走进它,再被它包围、吞噬。她走不出她自己,她无法、也不能摆脱夜的纠缠。一直在渴望中继续,在迷惘中迷惘。

窗外的知了又在叫了。不用细听,蕙蕙就知道那是知了在叫,她敢肯定那边的床上纹风不动,最少是此时。此刻,你在哪里?在这宁静的夜晚,能靠在思念的那个人儿肩上,细细地聊几句知心话该是多么的享受啊!这小小的愿望对于她来说也成了奢望和失望。

夜,很静。一轮明月挂在空中,一两颗小星星闪烁着昏暗的光。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屋里,皎洁而又明亮,好似一层轻纱,又如一片薄霜。蕙蕙平躺在喜红正艳的新床上,望着诡异的夜空,毫无倦意,难以入睡。她走进了夜里,走进了夜的深处,她看见夜的心脏在跳动。人有诸般苦,夜有诸般相,本来它们和她们都是非常美丽的。

不知什么时候“知了”声忽然响亮起来,就在枕头下,似乎在与窗外的知了小合唱。蕙蕙赶紧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是丈夫!她的心暧暧的,唯手机上的知了声是她的渴望。

电话一通丈夫整个就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小赖皮:

“老妹!在干啥?”王凯从小就称呼她“蕙妹”,结婚那天他特意改口叫她“老婆”。她生气了,说土里吧唧的没有情调,还不如叫“蕙妹”。王凯说“蕙妹”叫20年了,都成老妹了。蕙蕙说“老妹”也比“老婆”强。从此他就直呼她“老妹”。

“想那个没心肝的。”打是亲、骂是爱,朝心上人挑衅也是浪漫,当然那也不是蕙蕙的专利。

“该不是我吧!我有心肝,你是知道的。”如果他直接说是我,她会感觉没有情趣,他知道她喜欢这样说。

“是小狗!”

“这么说就是我了。”王凯笑了,既然“骂是爱”他也来者不拒:“想我就好,那我也该奖赏你一下,现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人家都愁死了,还能有啥好消息?”

“你猜猜!”王凯卖起了关子,就想逗她玩。

“我没那闲心,懒得猜。”

“那你就猜猜我现在在什么地方。这简单吧!”

“宿舍睡觉?”

“不是。”

“车间加班?”

“不是。”

“该不是与骚厂妹幽会吧?”

“没你个骚厂妹我幽会谁啊!我在高铁上。”

“什么?”蕙蕙一惊,同时坐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回家呀!我明天就到家了,你不是在想我么?久别似新婚,马上将是又一个新婚之夜了,难道不是喜事?”

“疯了呀你!”蕙蕙突然生气了。她心里本来是喜多于气,但此时必须是发气,不管是真是假,气好像还很大:“来回一趟上千块,还不知要耽误多少误工费,你不想过日子了?”

“我也心疼钱,可我妈说她病了,要我一定回来,我想伺候你爸已经够你受的了,再加上我妈你肯定吃不消,我这一是行孝,二是为爱。”

“你咒你妈呀!她好着哩!快活着哩!还……”蕙蕙这回真再生气,差一点口无遮拦了,关键时刻省略号发挥了作用。

“怎么?她没有病?真的没有病?”

“真的没有病!不信你回来看。”

“那她为啥骗我呀!”

“你问她呀!我咋知道?”其实蕙蕙已经心知肚明了,不好说明而已。

“没病就好!反正已经这样了,其实我也很想回来看你,咱依错就错吧!”

蕙蕙因为感觉到了什么,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丈夫告诉她,高速列车夜里能到省城,明天上午到县城,下午就能到家。

接下来的24小时蕙蕙是在期待中度过的。最先是盼着天亮,天亮了又期待着过午,吃过午饭她就打电话问王凯车到什么地方了,得知他已经在县城回乡的路上,连忙去两里外本村的班车停靠点等着。接回丈夫她几乎是数着时辰期待太阳早点落山。好在太阳即将落山时,婆婆就做好了丰盛的晚餐;好在一丢碗公婆就去没底儿家看碟子去了。公公婆婆都是戏迷,婆婆说没底儿新买了一张《玉堂春》碟子,几天前就请我们俩过去看,还没有来得及哩!今天正好有空。

夜的花开了,纵然是昙花,照样妖艳无比。今天的夜安静无比,夜的手轻触着月亮,月亮的脸笑了,她的笑如金色的菊瓣,纷纷的菊瓣落了下来,月光温柔地横扫人间。

夜花里,蕙蕙的掌心紧把丈夫坚实的脊背,心如同落在坚实的土地上,再不是那些虚幻的影子了,她的魂魄以他的脊背为根,抓住他,她的魂魄就不会四处游走。蕙蕙终于也叫了,痛快淋漓。其实窗外的知了也早早地在叫,蕙蕙没有听见,或者没顾上听,要不然她(它)们肯定会声韵一体。其实他俩早半年在工厂就同居了,那时她也想叫,可她怕工友们听见,不能尽兴;结婚了,她怕东屋的公婆听见,一直压抑着自己,今天她终于畅快一次,痛快一次。当双双再次轻松下来时,知了的声音才趁虚而入。

“知了!知了——”

蕙蕙暖暖地拥着丈夫,再次走进了夜的心脏,在夜的心脏里,她喃喃地说:“你听,知了又在叫。”其实窗外的知了声与往常没有两样,蕙蕙直到此时才真正听出那声音也如此的扣人心弦。它们与我们一样销魂蚀骨么?蕙蕙没有朝深处想这些问题,她为这一天来的太晚而惋惜,她为自己有今天没明天而伤感,也为自己长期的压抑和期盼而感到委屈。她知道他们的时间有限,她不希望这夜花是昙花,却也明知是昙花。丈夫能给自己的顶多也就一两个夜晚,之后将继续是无尽的煎熬和期盼,就这短暂的良宵还是公婆有意成全,不然连这个今天也是空的,可想不可求的。想到这里她突然认识到自己这些日子对公婆太过分了,他们对自己娇宠有加,换来的是自己蹬鼻子上眼耍性子。他们毕竟还不到50,就是有点什么那也是自然,自己凭啥要朝人家发脾气?

蕙蕙的心豁然开朗了,耳朵似乎又有新发现,她终于分清了外面的蝉鸣有两种声音,一边是“醒啦!醒啦!”,一边是“知了!知了——”;你一声,我一声对歌一般。

第二天早晨,蕙蕙早早起床为一家人做好了早餐,看得出她是很用了一番心思的,有绿豆粥,煮鸡蛋、葱花油饼,葱花豆腐,凉拌黄瓜外加一盘青椒肉丝,样样色香味美。蕙蕙没有母亲,从八岁就开始洗衣做饭,帮父亲支撑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家,正因为打小什么都会做,没有多少文化的父亲为她起名“田会”,上中学后,她嫌“田会”太土气,简直土的没法见人,于是改名“田蕙蕙”。那个时候,她的身上没有一丝娇气,那个家不允许她产生娇气,也没丝毫释放娇气的领地。特殊的环境造就了一个勤俭持家、吃苦耐劳的乡妹子。现有的大小姐脾气是结婚后在公婆的娇惯中逐渐长大起来的。

今天蕙蕙突然长大了,懂事了,主动起早做饭,轻易不出手,出手就让一家人刮目相看。公婆喜的都分不开媚眼了,丈夫只夸奖“老妹子能干”。婆婆抢过话头说早就知道咱家蕙蕙心灵手巧,是难得的贤惠媳妇,真该谢天谢地。公公也跟着说俺们一开始就是看好蕙蕙是个吃苦做家的好娃儿,娶进门是凯儿的福气,也是咱俩个老家伙的福气。在蕙蕙只觉飘飘然不着地时,公公拿过一个鸡蛋在饭桌上敲打几下,一边削着蛋壳一边又对她说:“这些日子把你一个留在家也真难为你了,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你还是和凯儿一起去深圳吧!今天抓紧时间把家里的一些事收拾停当,该安排的安排好,该准备的准备好,明天就跟凯儿一起走!”

“我也去深圳?”蕙蕙又惊又喜,又像是没有听清,或者是不敢相信。

“一个人在家里的确太憋气!特别是你们年轻人,在外面混习惯了,不出去就像掉了魂样,我们得为你们多想想才是。”公公叹了口气,蛋壳也彻底削下了,说罢将光溜溜的白蛋瓤送到嘴边。

蕙蕙还是一脸苦楚:“能出去当然好,我的确很想,心里比谁都急,可我爸他不死不活的拖着,我拔不动腿呀!”

公公嘴里塞着鸡蛋,婆婆接着说:“你爸那边我和你公公包揽了,不就是多点麻烦吗?好在你爸比以前好多了,能自己上厕所,能扶在桌上吃饭喝药了,也就是每天送三餐饭,买药送医,外加打扫洗涤一些琐事,我和你公公目前能担待得起!你就是在家,早饭还不是我和你公公在送?我俩哪天不都过去个三两趟?”

蕙蕙心里一热,眼泪差一点出来了:“那哪成?你们年纪都大了,本来就该我照顾你们的,你们反过来管我吃穿,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再要你们去照料我爸,我怕给我添加罪过。”

公公咽下了嘴里的鸡蛋说:“啥你呀我的,你进了我田家门咱们就是一家了,你的负担就是我们大家的负担,别说你爸是亲家,就是一个邻居也该帮帮人家。况且我们将来老的动不得时还要指靠你们哩!”

“人老依靠儿女是理当,我把养老的责任推给上辈老人说不过去,世上没这个道理。”原来蕙蕙也如此的通情达理。

公公说:“我们为儿女受点累是应该的,你去打工赚钱也是为了我们这个

家,你就放心地走吧,我和你妈的身子骨还扛得住,有我们侍奉你爹负责比你照顾的周到。”

婆婆也跟着说:去吧!去吧!你在家耽误着,一天就是一百多块,你看我和你公公一年老一年,你爸天天要穿衣吃饭,还要治病买药,将来还得有个孙子,花销一天比一天大,不赚钱哪成啊!再说我还想早点抱孙子哩,老这么隔一千多里地,啥时能如愿?

蕙蕙不说话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蕙蕙按照公婆吩咐,上午和王凯在家收拾行李,把她爸家里彻底打理一番,下午又去了一趟乡镇。第二天一大早小夫妻在老夫妻千叮咛、万嘱咐中搭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老两口一大早忙着送孩子耽误了,早饭吃的很晚,刚刚丢碗,又见镇上家具公司送货的小货车朝他家驶来,还没等弄清是咋回事,就见小货车嘎的一声停在自家门前。从车上跳下来三个戴太阳帽的小伙子,其中一个手拿货单的问:你们这儿是王凯田蕙蕙家吗?

“是的!他俩刚刚坐车走了,你们有、有什么事儿?”婆婆答一声,同时也问一声。

三个小伙子二话不说就忙着解绳索,将一付席梦思床垫、皮床框套、靠背、支架等朝下卸。王凯父亲赶快上前拦住问:小伙子,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没有买你们的东西呀!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拿货单的小伙子指着货单要老人看:我们天天送货,这点小事都弄错吃什么呀!你看清楚了,送货地点:田家湾王凯家;签收人:王凯父母;付款人:田蕙蕙;皮床一套。售价4700元。

“我的妈呀!”公公被那4700元吓的呼爹叫娘。他赶忙拿手机挂通了田蕙蕙的电话:蕙蕙,疯了你,买四五千的床,那是我们消费的吗?快给他们说退货!你们在外打工赚钱不容易,睡上面我身子骨不疼心里痛哪!

蕙蕙说:爸,钱是人赚的,也是人花销的,心痛什么呀!你们二老年纪都大了,田里的活又累人,干了活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快把你那几十年的破木板收拾出来,让他们给装上吧!

山村的夜深沉、安详、温馨。公婆终于躺在了柔软的席梦思床垫上,他们感觉这床与这夜一样的温柔。此时,夜的眼睛似乎看见万物都在悄悄地说着话,都在淡淡地笑,无比温柔,无比宁静。这种宁静需要默契,需要为之努力。创造宁静不仅是一种操守,也是对夜的深深认同。夜是不变的,也是多变的,你说她是迷幻的也对,你说她是苦楚的也对。

“醒啦!醒啦——”,“知了!知了——”夏蝉又开始鸣唱了,你一声我一声对歌一般,那原本就不该是让人烦心的杂音,而是大自然的和谐之声。

李旭斌,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随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有200 余万字的文学作品散见于《延河》《长江文艺》《芳草》《长江丛刊》《湖北日报》等近百家报刊。出版小说集《桃花寨》《田家湾》,长篇小说《绿韵》《布袋沟》《贞洁碑》等。《绿韵》获湖北省第六届“五个一”工程奖,长篇小说《布袋沟》入选湖北省文学扶持项目,并获湖北省第三届网络文化节“长江杯”网络小说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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