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存

民 国金融家胡笔江的人生跨越了清朝、北洋和民国等多个时代，从一个钱庄学徒攀升至现代中国金融上层，生前风光，死时也备极哀荣。但半个世纪以来的历史似乎又忘记了他，今天重温他的人生，可以使我们更好地理解鲁迅说的“中间链条”或历史的“传承”现象。

胡笔江出身于江苏扬州一个钱庄庄员家庭，受过几年的私塾教育，写得一手漂亮的颜体字。少年胡笔江在钱庄当学徒时，一次李鸿章的子侄到江南游玩，由胡笔江陪同。胡的伶俐和书法给李家少爷留下了印象。胡笔江后来到北京的钱庄谋事，进而进入交通银行做事，其中就有李家人的关系。到1914年，33岁的胡笔江升任交通银行北京分行的经理，已经完全立足于金融界了。

当时，交通银行在袁世凯、段祺瑞、黎元洪时代受尽强人政治或说军阀政治的挤压，信誉大为受损。在很多人不看好交通银行时，胡笔江却跟行内一些高管一起，购进交行的钞票，结果发了一笔财。他的理由是，交行既然是政府的银行，以国家为后台，就不会倒闭，只要银行不倒闭，政府迟早要出来收拾局面，重整旗鼓的。后来在直皖战争期间，他故技重施，又发一笔财。由此事可以解读胡笔江其人和他对政府的信心，即使乱仍有生机，仍有他这样的人的生存空间。

1921年，南洋华侨巨商黄奕住好想回国办银行，通过他人找到胡笔江，他们联合创建了后来有名的中南银行。

在民国，金融家的命运并不能完全自主。1928年8月，胡笔江突遭土匪绑架，被歹徒囚禁达20天之久。虽经银行董事会和亲友全力营救，将其赎出来。但其间胡妻因之患病，并导致流产。胡笔江觉得董事会对其关心不够，一度心灰意冷。这导致他后来离开中南银行，跟随国民政府的要人宋子文，后被宋子文指派为交通银行董事长。

大概是风云际会中的认知，使胡笔江有着一般成功人士少有的洒脱。用我们现在的话说，他是活在当下的。1935年11月，交行钞票成为国民政府的法定货币。因时间紧，胡笔江将归并的实业银行刚印好的壹圆币应急使用。正上方加盖交行行名，右边加盖红色椭圆形交行行章，而右下印制有“笔江”两字。胡笔江此举声名大噪，成为公认的金融界领袖人物。“七七”事变后，他带头捐助，支持抗日，他对宋子文说：“必须以最大的决心，奋斗到底，义无反顾。”他演讲的名言是：“我出身一贫民之子，设使我为此次战争而牺牲，则国家损失，不过一贫民之子。”

他的话不幸成真。1938年8月，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孔祥熙电邀胡笔江去重庆商讨战时金融计划。8月24日，胡笔江与浙江兴业银行的徐新六等人乘飞机飞往梧州，准备转赴重庆。日本间谍侦探到孙中山之子、国民政府立法院长孙科在飞机上预留座位，戴着墨镜的徐新六模样又很像孙科，日军即派出五架飞机袭击。狂轰滥炸加上扫射，胡笔江、徐新六等人遇难殉职。

开追悼会时，上海、汉口和香港等地下半旗致哀。毛泽东、朱德、彭德怀送了花圈挽联，毛泽东在挽联中称胡笔江为“金融巨子”。宋子文主祭，并致挽联：“忠于事、恕于人，血性论交，常披肝胆肺腑至诚以相见；敌之仇、国之宝，奇才招忌，竟历刀兵水火诸劫而成仁。”

有人因此说胡笔江是弄潮儿、幸运儿。其实他是近代中国较为健全的一类人，他不是仁人志士，但他的人生也配得上他的时代社会。

胡笔江的家乡沙头镇紧靠长江，每年汛期乡亲们为洪水所苦。1920年，胡笔江出资10多万元，修建七道半防洪水閘。1931年夏，江淮地区遭受特大洪灾。他在上海派人购置大米、烧饼等装船运往灾区救济，洪水退后捐资筑了一条长达七里的坚固大堤。除此以外，他还在家乡兴办学校、药局，为乡亲谋福利。至今，当地人仍记得胡笔江。

大概是风云际会中的认知，使胡笔江有着一般成功人士少有的洒脱。用我们现在的话说，他是活在当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