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诗白

说到中国森林，想起了一个环保圈的知名人士曾经发表过的一篇文章，叫作《再见—中国森林》。对于老百姓来说，森林生态系统真的是一个最容易让人混淆的概念。直到看过了这篇文章以后，我才似乎渐渐有了森林覆盖率、原生林、次生林、人工林等词汇的概念。后来这个“疯子”还跟我说了好几次，比如有些城市的主干道两侧的绿化面积，也是被算进森林覆盖率的。总之，中国森林的历史其实涉及很多的问题，而我们平时所看到的“森林”大都不能定义为真正生态学意义上的森林。

2016年的時候，我们从卫星上看到了云南横断山脉出现的问题，后来，我作为摄影师随队前往调查，也想看看什么才能算是真正的好森林。我们所有人在香格里拉集合，这里现在已经算是一个旅游城市了，但是香格里拉以前曾经是滇西北最大的木材出口地区。我们的地接“骆驼”在机场就开始告诉我，此前，大量的原木从这个地方被运走去支援国家建设。现在这里已经禁止砍伐，但盗伐现象还是屡禁不止。对于香格里拉本地的原住民，都会回忆起他们祖辈说过的话，多年以前，再厉害的猎人也不敢往森林里走太久，因为森林太大了，感觉走深了会有恐惧感，害怕山神发威。我很希望能够见到让人感觉有点恐惧的森林，因为那样才足够原始，才应该是地球本来的模样。但在现在很多的国家公园、旅游区中也未必能够见到，所以我们的方法是通过卫星寻找，然后根据GPS的坐标前往调查分析。

我们这回从果壳网请来了一个看起来长得虎头虎脑的植物专家，他告诉我通过分析植物的分布，其实也就标定了地下的矿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愿意把真正的好森林划归进自然保护区的原因。滇西北的三江并流申遗成功后，由于滇西北红山片区的大面积矿产被划入了世界自然遗产地内，当地一些机构一直想通过遗产地边界修改将其划出。最终，在2010年第三十四届世界遗产会议上，关于修改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边界的申请，以一票之差未获通过。

在地方上，矿业的运行必须经政府批准，这次卫星遥感发现，位于三江并流自然遗产范围内的香格里拉县格咱斯各、 格咱乡休瓦促和桑都格勒都出现了矿场，这与自然遗产内停止商业开发的承诺背道而驰。环保组织的调查队员，平时都会接受一些非暴力的自我保护培训，以应对突发情况。比如这次前往这些默默隐藏在原始森林中的矿场，说不定会被工人或矿主施暴。

香格里拉县周边的各种矿场需要从香格里拉开4～5个小时的车才能到达，基本先要开两个小时的省道，然后再拐到很不起眼的山路上，再继续颠簸着开上一个多小时。但越是这种普通汽车走不了的山路，就越是能看到中国真正的好森林。

一路上，我可以在路边的冰冷溪水中找到蝾螈，还能够偶尔看到毛冠鹿飞奔过山路。这种森林没有明显人类活动的侵扰，具有足够大的连贯面积以维持所有本地物种的生物多样性，目前中国仅存的未受侵扰的原始森林景观面积仅为695万公顷，仅占中国森林面积的3.34%。其实我们前往矿区调查的这条山路，也在证明着这些原始森林并未得到有效的保护。因为在滇西北这个区域，从矿区出来的公路必须由矿主承包修建，为了节约成本，这样的公路只能让货车以20迈的速度将就着开。数据显示，在过去13年里，中国未受侵扰的原始森林景观又继续退化了49万公顷，其中，一半以上的原始森林退化都发生在这片区域。

我本以为到达矿区都会有一个例行检查的过程，通常是若干个保安拉着一个横杆，看到是外来车辆就会伸手示意你赶快掉头，这里不许外来车辆进入，因为像这种蜿蜒数十公里的山路都是矿场修建的，他们拥有道路的使用权，我们装扮成拍摄风光的游客确实不太容易被相信。通常滇西南地区的矿主不在矿上值班，矿上总会有个负责管事的帮助矿主打理。但没想到，事实却与我们的预料相反，我们所到达的矿场，竟然多数都是荒无一人，很多投资数百万的机器设备有的闲置，有的锈死在矿洞门口。我们费半天力气才能找到几个留守下来看矿的工人， 他们多数是来自重庆或是湖南的。

我们并没有遭到想象中的哄赶，更没有曾经担心的被强行把相机没收或删除照片，他们反而请我们一起烤火、喝茶。原来，香格里拉大部分矿场已经停工，主要是因为现在矿石的价格跌幅实在太大，很多矿主不可能承受每天如此大的运营成本，因此多数处于闲置状态，矿主派几个廉价的劳动力在这里帮着看矿。通常这些工人并没有什么环境组织调查的概念，几个月也见不到一次外人，所以有人来了反而很高兴。工人指着矿场对面的山对我们说：“这里有小熊猫和黑熊，一年能偶遇个六七次。”一名看矿的藏族工人说他有时会到山上打猎，打过猴子和熊，他偷偷给我展示了一颗子弹，我也看不出真假。

每个矿区的宿舍都用烟头烫了很多图腾，有龙、凤凰、牲畜等等，遗留在矿区的货车账单能够让人想象前几年这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绿色和平”组织每到一个矿区就会收集很多数据，包括矿区规模、类型、产量以及注册手续等等，我只管拍摄一些森林与矿区的照片。 我其实并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环保人士，甚至之前从来不怎么关心森林消失会怎样。每到一个矿区我更想去旁边的原始森林里找找里面的黑熊，或是捡一些好看的枯枝烂木。另外一些环保组织先后调查了横断山脉的5个矿区，数据报告即将出炉。以前给我的经验是地方政府真正看到这些报告后会下来检查，但想要解决问题肯定是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我个人其实并没有指望这份报告能够拯救这里的生态情况，但这却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些隐藏在中国原始森林中的矿区未来的命运会怎样？这里的未来并不明朗。 但我想，这里的矿场应该和周围仅存的那几小片原始森林的命运一样—回归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