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悖论的象征
——欧洲虚空画思想研究

2018-04-10杨秀娟

艺术探索 2018年2期
关键词:静物画虚空荷兰

杨秀娟

(南京大学 艺术研究院,江苏 南京 210008)

虚空画(Vanitas)是一种非常重要的静物画类型,17世纪20年代兴起于荷兰莱顿,通常包含了丰富的主题和象征寓意。Vanitas目前在国内没有统一的译法,提及这一类型绘画时,曾被译为“虚空画”、①(英)爱德华·露西 -史密斯等《艺术词典》“Vanitas”词条,范景中主编,殷企平、严军、张严梦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虚荣之图”[1]128,也有论文译为“劝世静物画”②(美)肯尼斯·本迪纳《绘画中的食物:从文艺复兴到现当代》,谭清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7年。此书提及Vanitas用“劝世静物画”一词。。英语中的vanitas来自拉丁语Vanitasvanitatum,意即“虚无”。圣经旧约《传道书》在第一章第二节中曾使用这个词语——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Vanity of vanities,allisvanity)。感慨死亡和时光流逝的拉丁谚语经常出现在这一类静物画中,有时是一个纸卷的形式,有时被镌刻在墙上。常见的字句有“Vanitas”(虚空),“Vanitas vanitatis et omnia vanitas”(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HomoBulla”(人生如气泡),“MementoMori”(死亡象征)等。从这个意义上看,“虚荣之图”的表述不够准确,而“劝世静物画”一词没有将“vanitas”的本义表达出来,译为“虚空画”更为合适。

大约在17世纪20年代末期,虚空画开始大量生产,而荷兰的莱顿市是虚空画画家聚集的地方,著名的虚空画家大卫·贝利(David Bailly)、扬·戴维茨·德·希姆(Jan Davidsz de Heem)都在这个地方生活过。虚空画的兴起与加尔文教在荷兰的普及有关。“加尔文教”是法国著名宗教改革家、神学家约翰·加尔文毕生的许多主张的统称,在不同的讨论中有不同的意义。虚空画旨在劝诫人们思索生命的短暂、人性的脆弱,总体是一种忧郁的、带有悲观倾向的宗教情绪,与加尔文教的宗教改革和宗教教义密切相关。[2]115成立于1575年的莱顿大学是荷兰加尔文主义教派的据点,从文化层面标志着彻底独立于西班牙的统治。加尔文教否定现世,渴慕未来世界,宣扬如果一味沉湎于金钱、权力和名誉,为欲望和野心所盘踞,就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认为“只有当我们知道现世生活是不安的,纷扰的,在无数的事上都是不幸和不快乐的,而且一切世俗的幸福都是无常的、暂时的、空虚和含有许多不幸的,我们才能够从十字架所加给我们的锻炼得到益处”③加尔文教“否定现世”的观点见(英)约翰·加尔文《基督教要义》,钱曜诚译,北京:三联书店,2010年。。虚空画以刻意营造的精美画面透露出一种阴暗、悲观的心理,成为抵制物质诱惑的一道强有力的禁令。诺曼·布列逊认为虚空画“看起来就像永远潜伏着内在矛盾的图像”,“是有意建立在悖论之上的,而且对现世的否定与世俗诱惑之间的矛盾是其内在的主导原则”[1]128。一方面,画面刻意描绘的物品往往是画家要极力抵制或警告其危险性的,如书籍和科学仪器——正如许多“叙事”题材中暗示的那样,代表科学进步带来的对人类前途的忧虑,而华丽的珠宝和金银制品则告诫世人金钱既无意义,也非人们想象得那么重要,在人人不可逃脱的死亡面前,一切浮华和野心都愚蠢至极。其次,虚空画宣扬加尔文主义提倡的“够用就行”的简朴美德,而作为“画作”本身却并非生活必需品,而是沉溺于“物质”享受的标志,代表了反加尔文主义的生活方式。此外,精心描绘的世俗诱惑试图表达在死亡面前一切浮华的人生享乐都毫无意义的同时,也有满足人们审美需求、刺激物欲的可能。事实上,就虚空画的发展趋势来看,17世纪末的虚空画盛行华丽风格,强调画面的装饰功能,说教意味渐渐淡化。

图1 《人体骨架与长镰刀》,马赛克镶嵌画,罗马,约公元1世纪

图2《拿着酒壶的人体骨架》,庞贝,约公元1世纪

图3《头盖骨与水平仪》,庞贝,公元1世纪

一、早期绘画中的“虚空画”思想

虚空画思想在古希腊古罗马的绘画中早就已经出现。古代装饰体系中的Xenia①公元前3世纪和2世纪,即希腊化时期,出现一种描绘招待客人食物的绘画,内容主要为鸡蛋、水果等“未烹饪”的食物,古希腊时期的作家菲洛斯特拉托斯(Philostratus)的《画记》(Imagines)和古罗马建筑家维特鲁威的《建筑十书》中都将这种类型的绘画称为Xenia。,题材上与后来的静物画很接近,表现的是供给客人使用的食物。有学者认为早期静物画中的Xenia,虽然描绘的是古希腊、古罗马人的待客食物,而描绘在住宅的墙壁上的意义却在于供奉鬼神。古罗马时期的室内装饰绘画与整个建筑紧密联系并服从于整体的价值取向,因此,罗马的一些马赛克地面装饰的遗迹中有一些符号和骨架暗示死神的存在,体现了罗马人对于“死亡”这一主题的热衷。

两幅古罗马时期的马赛克镶嵌画(图1、图2)表现人体的骨架,寓意死去的人。第一幅马赛克镶嵌画中的人体骨架以一种悠闲的姿态侧卧面向观众,恰似当时的人们躺卧在餐桌上用餐的情景,而第二幅图中的骨架手持酒罐,令人联想到Xenia中装满液体的水罐。关于Xenia与“死亡”主题的联系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支持,而古罗马的壁画和插画中出现的头骨和其他静物组合的图式,则与后世的虚空画有某种直接的联系,直指“死亡”主题。《头骨与水平仪》是一幅地面马赛克镶嵌画(图3),画面以对称的形式描绘了头盖骨、水平仪、命运之轮、蝴蝶、权杖和一些纺织物。

水平仪是当时社会中常见的一种运用于建筑和木工行业的矫正仪器,水平仪两端的物体要达到平衡才能使中间的铅锤与横木成直角。这幅画中的水平仪相当于天平的作用,两端分别是代表权势和财富的权杖、紫红色的绶带与代表贫穷的破布、木棍;中间的头盖骨被象征命运的车轮和象征灵魂的蝴蝶支撑——如果我们仔细看还能发现这个头盖骨更像猴子的头盖骨。这种关于“死亡”与“命运”的思考在西方文化中源远流长,画面中的两个元素“车轮”和“头盖骨”与塔罗牌中的两张牌面“死神”与“命运之轮”十分相似。①尽管塔罗牌以“牌”的形式出现于14、15世纪的欧洲,但这种占卜形式却十分古老,来源众说纷纭,有古埃及说、犹太说、吉普赛说,无论哪一种都早于庞贝的这件镶嵌画。这幅马赛克镶嵌画表达的“死亡”是属于斯多葛学派(Stoic)的观念,即在无可避免的死亡面前,无论富贵还是贫穷,在灵魂的层面都是平等的。斯多葛学派是古希腊哲学中非常重要的构成部分,也是基督教思想的众多来源之一。斯多葛学派是最早主张阶级平等、种族平等的哲学流派,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古希腊、古罗马人的生死观念,而脱胎于圣经思想的虚空画表达了类似的思想——无论贫穷、富贵,在最终面临死亡的时候都是没有区别的,世间的繁华、欲望不过是虚空一场。

表1 虚空画的分组和象征物

二、虚空画的象征寓意

虚空画中富有象征意义的图形符号,隶属于西方文化的大语境中,是图像学、纹章学的一个部分。瑞典艺术史家英格瓦·伯格斯坦(Ingvar Bergstr..m)在他的《17世纪荷兰静物画》(Dutch Still-Life Painting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中,将虚空画中的符号分成三组,第一组为象征科学与文化、财富和权力以及享乐的物品;第二组为象征人生短暂的物品;第三组为象征复活和永生的物品。[2]154根据描述,可制成表1。

其中第一组又细分为三类,分别为象征文化、科学艺术的物品,如书和科学仪器以及各个艺术类所用到的工具,比较常见的有天体仪、尺子、放大镜、调色板等;象征财富的物品,如钱包、契约、帐本、珠宝和金银制品;此外贝壳、旗帜、权杖、王冠、武器和臂铠等象征权力和野心,而高脚杯、乐器、纸牌和骰子象征享乐。第二组象征人生短暂,主要有头盖骨,暗示“骨灰盒”的各种瓶或盒,整副骨架;计时工具如钟、表,还有一种在威廉·卡尔夫笔下常见的系着长绳的计时器;燃烧过的蜡烛和油灯;肥皂泡,有时是一个大的肥皂泡,有时有很多细小的泡泡散布在画面中;鲜花也象征时光短暂,强调装饰功能的花卉静物画,经常会出现一些蝴蝶等昆虫,来暗示“繁花似锦”背后的“好景不长”。第三组的物品与耶稣受难有关,象征永生和复活,主要物品有谷物、桂枝和长青藤等。谷物因其周期性的生长规律被认为是“复活”的象征,而桂花和常青藤则取其四季常绿之意象征“永生”。

第一组象征物中的书本和科学仪器,在虚空画中通常表达对人类文明发展和科技进步的忧虑,饱含警示和劝诫。17世纪的荷兰诗人布雷德罗(Bredero)在他的悲剧《洛德瑞克和奥布勒斯》(Rodderick ende Alpbonsus)中写道:“知识带来傲慢。”[3]92这一思想同样常见于叙事绘画中,如丢勒的版画《忧郁》也有类似的影射——人类引以为傲的物质文明的发展改变不了终将灭亡的命运。

象征财富和权力的物品中,除了常见的珠宝、金银制品和钱包、契约等,郁金香、贝壳制品也是黄金时代荷兰世俗的虚荣心的写照。自从1593年荷兰自然学家克劳修斯(Carolus Clusius)将郁金香引进荷兰后,种植郁金香的热潮逐渐升温。这场被称为“郁金香热”(Tulipomania)的经济危机于1636年达到巅峰而在几个月后一落千丈。荷兰人上至上流社会的富商、知识分子,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投入到这场投机郁金香的大潮。而在当时具有讽刺漫画性质的版画中,郁金香图案的边上就有“蠢人很快就要钱财一空了”的字样[2]157。荷兰艺术的黄金时代也是荷兰大航海时代。17世纪荷兰虚空画中的很多元素体现了伴随航海的野心和巨大财富,如现存最早的虚空画《人类的虚荣》中的航海纪念币、贝壳类制品和其他舶来品。除了本身的精美绝伦,这些工艺品背后还折射巨大的财富附加值——“收藏家的藏品本来自于一种新的、更为广阔的空间,来自于贸易通道与殖民地、地理的发现,投资与资本,等等。正是这些东西将中国的瓷器和近东的织毯带到了餐桌上,而贝壳则别有情意地概括了海上商人的财富”[1]141。

第一组象征物的最后一类物品代表享乐和欲望。乐器在虚空画中通常与懒散、罪恶的生活方式相联系,而非艺术的象征。摆弄小提琴、管风琴往往被认为是轻浮、浪荡的行为。弗兰德斯谚语中就有“风笛是蠢人的乐器”的说法。[2]156扬·勃鲁盖尔(Jan Brueghel the Elder)创立用乐器代表“听觉”,与代表“视觉”“味觉”的绘画、食物等构成代表“物欲享受”的“五感”主题静物画,很多学者将其视为虚空画的延伸。酒杯和纸牌在虚空画中则代表更为堕落的生活方式,往往隐含更强烈的道德谴责。

虚空画中的这一思想,与加尔文教在荷兰的迅猛发展有关。加尔文教徒非常重视道德生活,主张谦逊的品德和严格的自律,提倡简单、质朴的生活,珍惜上帝的恩赐,强烈谴责奢侈的物欲享受和放纵行为。圣经中关于“尘世间万物皆虚空,世俗的繁华终将像烟雾一样消失”的表述,在17世纪的荷兰艺术中被前所未有地放大。如前文所说,荷兰虚空画的存在本身,恰恰是反加尔文教义的,因为绘画本身作为一种装饰物,并不是生活必需品,而荷兰人崇尚简朴的生活之余,却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将架上绘画引入家居装饰中。“到1660年时,最小的店老板家里都有不少的画,每个房间都挂满了。就是农民也会毫不吝惜,一次拿出2 000盾或3 000盾来买画。”[3]169。

第二组物品象征死亡和生命脆弱,是虚空画最典型的符号。虚空画的死亡主题体现了基督教世界的生死观——生命脆弱、易逝,死亡不可避免。荷兰人对于死亡的看法与公元1世纪的罗马人如出一辙。17世纪著名的画家、出版商奥托·范恩纽斯

(Otto Vaenius)在其图文本《贺拉斯·弗拉西颂诗集》

(Quinti Horatii Flacci Emblemata)配附的文字中有一段关于死亡的描述:

不管你是生在古代伊纳克斯家族的富人,还是生活在旷野的穷人,都将成为无情的死神的猎物。或早或晚,我们都被驱赶着驶向同一个“终点”。我们都注定会拿着船票登上冥河之船,开始永无止境地流放。(《贺拉斯·弗拉西颂诗集》2.3,1612 年)

西方文化中对“死亡主题”的热衷很大一部分原因源于对死亡的“司空见惯”。在20世纪以前,由于医学发展水平有限,很多人死于今天看来无关紧要的小病,而婴儿的死亡率更是高得惊人。对生命不可控的敬畏和身边不间断的疾病和葬礼,让人们对于“死亡”这个主题有比今天的人更多的关注。叙事题材的作品中比较著名的有戈雅表现“死亡”和“魔鬼”的系列版画作品,而静物画领域比较典型的是虚空画。虚空画盛行于17世纪上半叶的荷兰莱顿,一方面,八十年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心灵创伤还未愈合,另一方面每隔一段时间就大肆流行的传染病夺去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死亡的阴霾在人们的心头驱之不散。中世纪之后,很多“头部发烧、具传染性”的疾病都笼统地称为“鼠疫”“黑死病”。欧洲近代遭受了几次大规模的传染病荼毒,荷兰气候潮湿炎热,成为传染病高发地区。传染病在贫民集中的地方最为猖獗。“悲惨的日月记满了这些年份:1597年、1601年、1602 年、1604年、1617年、1624年、1635年、1636年、1639年,数字并未就此结束,大规模的传染病几乎一直与城市有缘……公共墓地已不能满足要求,后来只能把尸体掩埋在城根下。”[3]127除了“鼠疫”,疟疾、痛风、坏血病也是尼德兰典型的“地方病”。有学者认为勃鲁盖尔笔下的风俗画中有一些滑稽、夸张的农民形象,其中有一部分反映的是尼德兰地方病的体貌特征。“尼德兰人老得很快,尤其在城市里,能见到一位70岁的健康老人是一件很稀罕的事。”[3]128

在这样的环境中,死亡既然不可避免,人们将较多的精力投注于思考怎样活着、怎样看待死亡显得顺理成章。虚空画尽管包含讥讽科学进步、谴责享乐等多方面的劝世内容,但代表“死亡”的头盖骨和代表“生命流逝”的静物如沙漏、蜡烛、怀表等成为虚空画最显著的标志性符号。15世纪尼德兰画家罗杰尔·凡·德·维登(Rogier van der Weyden)的三联肖像画的背面,出现头盖骨和十字架组合的静物画。16世纪德国画家老巴特·博伦(Barthel Bruynthe Elder)的《虚空画》(图4,1524年)也是出现在肖像画背后,即一块画板正反都装饰,正面通常是肖像画,背面经常使用的是家族纹章或富有象征寓意的画面。①用静物画装饰肖像画背面在15世纪欧洲十分流行,公认的第一幅独立意义上的静物画汉斯·梅姆林的《插着百合的锡釉瓶》就属于这一种情况。

尽管让人联想到死亡,头盖骨在西方文化中并不像在其他文化诸如东方文化中那样让人避忌,相反地,它还经常被看作是智慧和学识的象征,出现在哲人、科学家和艺术家的肖像中,作为他们的工作环境的标志,或彰显画中人睿智的品格。一方面头盖骨代表对死亡的警示及人类命运的了悟,另一方面通常与自然科学如医学、解剖学的探索成就相关,代表高深的学识。头盖骨的形象有时候是完整的,大部分时候没有下颚,甚至有时候是动物的头骨,如上文提到的《头骨与水平仪》中的头骨,有人就认为属于猿类动物。

虚空画中伴随头骨的静物符号最常见的是代表“时间流逝”的沙漏、油灯、蜡烛和怀表。这一类符号在17世纪20年代最早的一批虚空画,如大卫·贝利、哈门·斯坦域的作品中就反复出现,其中怀表也经常出现在后来威廉·卡尔夫(William Kalf)的精致早餐画中。此外,表达“时间流逝”这一涵义的另外一个数量惊人的静物画类型是花卉水果画。与生机盎然的中国的花鸟画不同,西方静物画大多表现插在花瓶中的花卉与采摘下来的水果,这些物体已经失去生命,注定很快枯萎。强化这一层涵义的元素是环绕的蝴蝶和削了一半皮呈螺旋型垂挂的柠檬。对“生命流逝”的慨叹几乎涵盖了荷兰黄金时代所有类型的静物画,从这个角度来看,虚空画的范围要比传统认为的要大得多。

图4 《虚空画》,老巴特·博伦,1524年

图5《人类的虚荣心》,小雅克·德·盖因,1603年

生命不仅短暂而且脆弱不堪,表达这一层含义最常见的静物符号是气泡。气泡的象征含义来自拉丁谚语:人不过是一个气泡(Homo Bulla)[4]178。古罗马作家瓦罗(Varro)在他的《农业三书》开头写下了“人不过是一个气泡,老人更是如此”(Quod,Ut Dicitur,Si Est Homo Bulla,Eo Magis Senex),后来由荷兰学者伊拉斯谟(Erasmus)重新收集整理在他1572年出版的《谚语集》里。①来自“维基百科”(英文版)拉丁谚语列表“Homo Bulla”词条: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Category:Homo_Bulla。

图6《赫拉克利特与德谟克利特》,德克·沃克兹,菲茨威廉博物馆,剑桥,1557年

图7《赫拉克利特和德谟克利特》,小雅克·德·盖因,阿姆斯特丹

这一思想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中再次出现,如神话题材中小天使经常吹着气泡。一个或几个透明的气泡漂浮于画面中,代表尘世的虚妄与脆弱,这样的情景在虚空画中十分常见。而在现存最早的独立虚空画小雅克·德·盖因(Jacques de Gheynthe younger)的《人类的虚荣心》(图 5)中,气泡则不再是尘世的点缀,而是尘世本身。画中以对称的方式表现了代表“笑”的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

(Democritus)和代表“哭”的哲学家赫拉克利特

(Heraclitus)。德谟克利特面带微笑以手指向气泡,而赫拉克利特则以右手扶额,左手指向气泡,神情忧郁。英格瓦·伯格斯坦认为两位哲学家与气泡的组合由一个古老的图式——哲学家与地球仪的组合演化而来。[5]143-157一个世纪前米兰的一幅壁画中,布拉曼特(Bramante)笔下的两位哲人指向的还是地球仪,表明对待世界的不同态度;16世纪末剑桥的一幅虚空画题材的版画中,表现的也是同样的主题。(图6)小雅克·德·盖因早年的一幅素描稿中两位哲人指向的不再是地球仪而是变成混沌的球体(图7),而他于1603年所作的《人类的虚荣心》一画中球体最终变成了虚无的气泡。如果将图片放大还可以看到气泡的表面若隐若现很多符号以对称的形式分布,左边是代表财富、享乐的书本、贝壳等物,而右边则代表人生的痛苦和折磨,如用作酷刑的车轮。

第三组象征物代表永生与复活。用象征物来代表耶稣的做法在早期基督教艺术中十分常见——基督徒处于被迫害的地位时,使用一种自己内部能够领会的语言能够让他们感到安全。在罗马帝国末期地下墓窟的石棺、灯具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些代表耶稣本人的徽记,如藤蔓、塘鹅、星。叙事题材的绘画中有一些特定的象征物代表“复活”,如燕子。在没有现代的追踪手段之前,人们将燕子的迁徙与回归神圣化,作为耶稣“复活”的象征。卡罗·克里伟利(Carlo Crivelli)的《燕子圣母》中圣母的宝座上方停留的一只燕子,暗示了画中还是幼年的耶稣将来会发生的复活的神迹。[6]36虚空画中也有一些特定的符号代表耶稣的复活与永生,如常青藤、谷物、桂花。常青藤作为一种常青植物象征不朽;谷物年复一年的收割则象征复活;桂花在希腊神话中作为太阳神阿波罗的祭品有预防疾病和治疗疾病的功用,且四季常绿,在虚空画题材中,通常象征永生。

与具有一定偶然性的摄影作品不同,绘画中每一样物品都经过画家精心描绘和设计,虚空画中哪怕最边角散落的果皮、残羹都体现画家的匠心。我们在研究虚空画的时候,正是通过这些隐秘的符号了解画家的意图。

17世纪20年代后,虚空画在法国、西班牙、意大利得到进一步发展,名家辈出。18世纪后直至19世纪,尽管虚空画主题在欧洲画坛不再盛行,但仍不乏表现这类主题的作品。这个时期的虚空画逐渐减少科学、宗教和哲学等方面的象征物,转而偏重装饰功能。

参考文献:

[1]诺曼·布列逊.注视被忽视的事物——静物画四论[M].丁宁,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0.

[3]保罗·祖姆托.伦勃朗时代的荷兰[M],张今生,译.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5.

[4]霍尔.东西方图形艺术象征词典[M],韩巍,等,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

[6]理查德·斯坦普.文艺复兴时期的秘密语言[M].吴冰青,译.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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