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晓辉

莎士比亚说，慈悲不是出于勉强，它像甘露一样从天上降到尘世，它不但幸福着受施的人，同样也幸福着施与的人。她叫鲁鲁，12年往返于北京和各地之间，救治了1000多名孤儿的生命。然而她却说：“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因为我从孩子们那里，得到了更多……”

被当成人贩子抓起来的生命快递员

“请你脱下背包放在安检台！”火车站安检员见鲁鲁小心翼翼地护着胸前的背包，提醒道。鲁鲁赶紧把裹在三四层毯子里的孩子抱出来道：“背包里是孩子！”

安检员一看，鲁鲁怀里的婴儿顶多两个月大，顿时起了疑心：“孩子是你的吗？”鲁鲁解释说：“不是，是山西一家福利院的孩子，我带他去北京看病。”

安检员脸上的怀疑更重，问：“有证明吗？”“有，有！”鲁鲁赶紧掏出福利院的证明给安检员看。

安检员看过证明，还是对她说：“请跟我到火车站派出所走一趟！”眼看着列车就要进站，鲁鲁急了：“我没犯法，干吗去派出所？我还要赶车给孩子治病呢！”

“不行，我现在高度怀疑你是人贩子。请你配合我们接受调查！如果你确实不是人贩子，我们免费给你换乘下一班列车。”

因为孩子患有心脏病，必须及时送医。鲁鲁急得大声说：“我有福利院证明！我不去！我要赶车！”可她越着急，安检员就越不肯让她走。

鲁鲁和安检员的争执，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个年轻人上前说：“你不敢去派出所，说明你就是人贩子！”容不得鲁鲁解释，他和另一个乘客生拉硬拽，把鲁鲁押到了火车站派出所。派出所通过与福利院核实，证明了鲁鲁的清白，并安排鲁鲁乘坐下一班列车返京。

这是发生在2015年3月的一幕，已经不是鲁鲁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被当成人贩子了。2017年7月，鲁鲁和一位同事去江西一家福利院接3个生病的孩子去北京救治。陌生的环境让3个一岁左右的孩子烦躁不安。特别是一名叫“辉辉”的小男孩在夜里一直哭个不停。为了不打扰邻座休息，鲁鲁抱着辉辉去车厢的连接处哄他睡觉。

鲁鲁好不容易把辉辉哄睡着，一名乘客却带着乘警过来了。乘客對乘警说：“就是她！她还有一个同伙。他们带着3个孩子，孩子一直在哭，一看就是人贩子！”

鲁鲁赶紧向乘警说明情况：“我们不是人贩子，是北京‘小水滴新生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我们是接福利院的孩子们去北京治病的！”谁能千里迢迢来接陌生孩子去北京治病？周围人都不相信，对鲁鲁指指点点。幸好，乘警经过调查，证实了鲁鲁的身份。

12年来，接1000多个孩子进京救治，鲁鲁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次被当成人贩子了。因为对她来说，在孩子的生命面前，这些委屈都不值一提。面对误解和别人的责难，鲁鲁从未放弃善举，哪怕它微小如水滴一般。

鲁鲁说，她走上救助病儿这条路，要感谢两个人：约翰和琼斯。鲁鲁学的是英语专业，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中国关爱基金会”工作。这是一家为中国福利院孤残儿童筹集爱心捐赠和慈善资金、救治其生命的爱心机构，基金会的运营者是约翰。鲁鲁工作后，他给了她很多帮助。

2009年3月，基金会请来一位美国新生儿护士琼斯，给员工做婴幼儿护理知识培训，约翰委派鲁鲁担任琼斯的翻译，鲁鲁因此与琼斯建立了深厚的友谊。2011年，琼斯准备回国，临行前她对鲁鲁说：“你去深造幼儿护理医学专业吧，所有学习费用我来支付。我不能经常来中国帮助这些可怜的孩子，希望你把关爱孩子们的善心善举接力下去。”

在约翰和琼斯的鼓励和支持下，2014年2月，鲁鲁完成了10门课程，取得美国医学助理学位。琼斯第一时间给鲁鲁发来了邮件：“亲爱的，我一直很期望你学以致用，得知你会继续做救治孤儿的工作，我开心地流泪了。”读着琼斯情意满满的邮件，鲁鲁很是感慨：一个外国人都可以为中国的孤儿付出这么多，身为中国人，她更是义不容辞！

那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去接孩子呢？鲁鲁解释说：“一般患心脏病和病情危重的孩子，我都会亲自去接，无论多远。因为这些重病的孩子在路上需要专业的护理和医学观察，容不得半点儿马虎。每次，我都会带着便携式的医疗和救护设备，以防不时之需。我不是人贩子，我是生命的快递员。”

我的生命中也有奇迹男孩

2013年中秋节之夜，鲁鲁接到内蒙古一家儿童福利院院长的咨询电话：刚出生两天的男婴程程，被亲生父母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经检查，程程是一个肝门闭锁合并先天性心脏病和脊柱侧弯的畸形儿。福利院迅速把程程送到当地医院做了手术，但两次手术均未成功，程程不能正常排便，肚子胀得比身体还大！医生说，程程没希望救活了，让福利院把他接回去。

院长问鲁鲁：“能不能把程程送到北京的大医院治疗试试？”鲁鲁毫不犹豫地说：“等我，我这就去接他！”

鲁鲁赶到内蒙古后，顾不得休息，就带着一息尚存的程程启程了。她带着输奶泵、特殊奶粉和辅助呼吸的药物，为程程打奶吸氧；她用袋鼠式护理方法抱着程程。

袋鼠式护理，是模拟子宫环境，把裸露全身的孩子贴抱在大人胸口前。孩子皮肤贴着大人的皮肤，在感受到大人的心跳和呼吸后，心率和血氧就会被带动得稳定许多，生命状况也就大为改善。在火车上，鲁鲁一直抱着程程，让他贴在自己的胸前。凝视着孩子的睡脸，感受他微弱的呼吸和软软的小身体，她一边抚摸他小小的头，一边在心中暗暗祈祷：“程程，你一定要坚持住！就算你的父母放弃你，鲁鲁妈妈不会放弃你！”等到了北京，医院的护士从她怀里接过程程时，鲁鲁已经连续抱了13个小时，她的胳膊都没有知觉了。医生对鲁鲁说：“如果没有袋鼠式护理，孩子可能早没命了！”得到医生的肯定，鲁鲁特别欣慰。

医院第一时间给程程做了急诊造瘘手术。在手术过程中，医生发现程程腹腔内全是大便，肠道大多坏死发黑，只得给他做了肠道手术。术后，程程的肠道只有50厘米，长度是正常人的1/10，加上他的结肠末端先天发育畸形，医生直言：“孩子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即使给予长时间的静脉营养液，也只能维持其生命，我不建议继续救治。”

鲁鲁遗憾地接受了医生的建议。她去病房看望程程，他很乖，不哭不闹，小小的他，似乎知道鲁鲁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直努力朝鲁鲁微笑。鲁鲁的心疼起来：这么小的孩子，接连做了3 次开腹术，即使大人也会疼得直哼哼，可他却一声不吭！他是想努力地活下来啊！这么顽强的小生命，不该让他这么快凋零啊！鲁鲁抱着程程，泣不成声……

离开医院后，鲁鲁立刻给琼斯发去邮件咨询，得知国外有短肠人通过接肠手术得以健康成活的案例，她惊喜地拉着医生的手说：“不管有多少希望，我都要试一试。从现在开始，给孩子用静脉营养液维持生命吧，我想办法筹集医疗费，等他长大一些，就给他做肠道加长术！”

鲁鲁的朋友得知此事后，都说她疯了。但她没有犹豫，而是积极寻找愿意帮助程程的资助人。幸运的是，鲁鲁的坚持最终得到一位企业家的资助。程程3个月大时，医生给他做了肠道加长术。手术非常成功，程程终于活了下来，他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之后的一年半时间，程程又陆续做了心脏手术和脊柱手术，终于成为一个健康的孩子！2015年春节，鲁鲁去福利院看望程程，抱着程程不可抑制地痛哭流涕。一岁半的程程用小手帮鲁鲁擦泪，他趴在她的肩膀上轻轻说：“鲁鲁阿姨，我爱你！”

程程是鲁鲁生命中的奇迹男孩。她很庆幸自己做了一回“疯子”，才让这个折翼的天使重获新生。为这些可怜又可爱的小宝贝们，她愿意做一辈子的“疯子”。

安顿孩子的身体和心灵，无论活着还是死去

在救治重病孤儿的过程中，鲁鲁陷入思索：再小的孩子，都有感知心灵创伤的能力。这些弃婴在母亲子宫内是温暖安全的，被父母遗弃后，取而代之的是冰冷、饥饿和孤独。被福利院收养后，一个阿姨要照顾七八个甚至更多的孩子，无法给予他们足够的爱护与关照。心理创伤加上早产、疾病，使得他们身心更加脆弱。如果给他们一个温暖的怀抱，经常轻柔地抚触他们，与他们亲密互动，不仅可以稳定住他们的生命状态，而且还能抚平他们的心理创伤啊！为孤儿成立一个术后身体护理和心灵修复的家庭式养育中心的想法，在鲁鲁心里渐渐萌生。

在中国关爱基金会的支持下，经过半年多的筹备，2016年6月，鲁鲁成功创建了“小水滴新生基金会”项目，在北京建立了一个孤儿术后康复养育中心，与二三线城市的福利院深度合作，救治因缺乏医疗资金及护理经验、时刻面临生命危险的0～3岁的孤儿。养育中心聘请了两位专业的医疗人员与8名护理员，除了给孩子们提供专业的护理与康复，还为他们打造一个温暖的“家”。

创立“小水滴”后，鲁鲁得到了很多热心企业和爱心人士的帮助，除了资金和物资上的帮助，很多志愿者也加入到这个大家庭中，帮忙照顾孩子们。截至2017年12月，“小水滴”已经成功救助了150多个患病孤儿。这些孩子大多患有復杂性心脏病，会在养育中心生活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除了频繁地去各地接病孩来北京治病以外，鲁鲁也经常和孩子们做游戏，给他们讲故事、唱歌。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孩子们在养育中心被珍惜呵护着，享受着家庭般的温暖，每天都绽放着快乐的笑脸。

但是，孩子们康复后，终究是要回福利院的。2017年5月，几名福利院工作人员来养育中心接孩子。离开时，孩子们都抱着鲁鲁的腿和胳膊不愿走。他们撕心裂肺地哭喊着：“鲁鲁妈妈，我不走，我不走……”鲁鲁蹲下来摸着他们的头安慰道：“乖，都回去吧！鲁鲁妈妈会经常去看你们的！”

孩子们一步一回头地走了。鲁鲁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很难过。说到底，她不是孩子们真正的妈妈，养育中心也不是孩子们真正的家。如果他们能被收养，得到一对父母永久安全的爱，孩子们才能重建心灵、重获新生啊！

自此，鲁鲁又奔波在给孩子联系收养人的路上。从2017年5月至12月，在养育中心救助的108个孩子中，有两名被国内家庭收养，16名被外国家庭收养。鲁鲁一直跟这些收养家庭保持联系，亲自去看望孩子们，得知养父母都不惜重金为孩子进行下一步的手术治疗时，她内心充满了感动。孩子们也经常跟鲁鲁妈妈视频聊天，看着他们开心的笑脸，鲁鲁就觉得特别幸福。

然而，不是每一个孩子都如此幸运。尽管鲁鲁和同事竭尽全力，还是不得不目送一些孩子离开人世。那种遗憾和难过，鲁鲁无法释怀，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得接受。在病孩临终时，鲁鲁坚持守在他的身边，抱抱他，亲亲他，让他在最后的时刻不会孤单。孩子病逝后，鲁鲁给他穿上漂亮的小衣服，盖上小被子，然后和同事抱着孩子送到陵园火化。

一次，陵园的火化工对鲁鲁说：“我发现你们和别人不一样。有很多人都会把孩子放在一个黑色塑料袋或者一个小箱子里，往放尸体的车上一放，就去办手续了。你们为什么一直抱着孩子，直到被送进火炉的那一刻？”

鲁鲁叹口气说：“这些孩子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已经很可怜，生命还那么短暂。我想抱着他们，让他们温暖地离开，让他们的心不要那么冷。”

在采访结束时，鲁鲁对记者说，未来，“小水滴”还要帮助更多的父母建立自信，鼓励他们接纳不完美的孩子，从源头上给父母们更多的精神支持和经济援助，减少孤儿的产生。

海明威说过：“每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大陆是由千万个岛屿相连而成。”只有鲁鲁知道，12年来，她遇到过怎样的风雨和艰辛。支持她砥砺前行的，是家人、朋友、导师，还有她一路抱着走过来的1000多个小生命的笑脸。他们让鲁鲁和孩子们成长着、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