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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白鹿原》中“家”的文化脉络

2018-04-02赵冬子中央民族大学北京100081

丝路艺术 2018年10期
关键词:白嘉轩陈忠实白鹿原

赵冬子(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白鹿原》是一部讲述家族史的小说。在不计其数的中外小说当中,尤其长篇,家族题材始终都是一项炙手可热的门类。在《白鹿原》面世的90年代,尤有一股描写家族故事的热潮。这一类型的作品,有《九月寓言》(张炜)、《旧址》(李锐)、《第二十幕》(周大新)、《缱绻与决绝》(赵德发)、《茶人三部曲》(王旭峰)等。对此,洪子诚先生做过精道的评析:在90年代,所谓“家族”题材的长篇在数量和艺术质量上也引人瞩目。对中国现代历史变迁作“全景式”的“史诗性”描述,仍是不少小说家难以解开的情结。作为对“十七年”单一的“阶级”视角的改写,这个时期的“家族小说”竭力融入政治、经济、党派、宗族、文化、欲望等复杂交错的因素[1]。《白鹿原》的扉页印有巴尔扎克的一句话“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这也印证了陈忠实在创作时的确有某种鲜明的意图,或是说野心。

每个作者写作小说的初衷不尽相同,陈忠实写《白鹿原》是为了“留给自己垫棺材当枕头的”。在93年同年出版的另一部轰动一时的小说《废都》,贾平凹则自述说写这部小说的动机是为了“安妥自己的灵魂”。不难想见,写作一部家族历史的长篇小说,是件熬人的累事,因为故事中要不断搅拌进风云际会的历史进程,是故这样的小说也显得格外厚重。

一、“现实主义冲击波”背景下《白鹿原》新技巧之我见

在小说的规律中,“纯粹”“统一”的人物,他自始至终代表着某种文化符号,那么这个人的命运走向,即代表了作者在意识里对这种文化的态度看法。《白鹿原》的好处就在这里,事写得清楚,但态度上又保留着某种客观,或是叫暧昧。每有重大事件来临,并让人看不透每个人的命运。按着我国文艺作品中某种意识形态规律,小说中最坚定的共产党员鹿兆鹏,在最后应该回到原上,象征革命胜利,新的健康伟大的秩序重新建立。然而鹿兆鹏却下落不明,真正走上那个位置的人却是白孝文(这也许是一种意味着革命还未结束的讽喻)。以及如何为鹿子霖这一人物定性,也确实很难把握。这一切,也许都可以解释成历史进程本就曲折,人性本就复杂。然而我觉得《白鹿原》并不是一部彻底的追求现实主义的作品。

《白鹿原》写作的大环境是九十年代的“现实主义冲击波”,这当中最正统的应该是推崇“零度写作”的“新写实主义”,显然《白鹿原》没有那样追求“零度”地观察刻画生活,同时《白鹿原》也明显地和传统革命现实主义划开了界限。有评论认为《白鹿原》的不同,在于借鉴了许多当时新的潜意识、非理性、魔幻、死亡意识、性本能等现代主义手法[2]。甚至从小说的开头“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就明显能感觉到受到过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影响。(吊诡的是读到后来,了解了白嘉轩这个人物,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会对此“引以为豪壮”)

然而仔细比对,其实《白鹿原》中的种种“新技巧”,其实更像是对《红楼梦》这一经典中国特色的传统家族题材小说的回归。白先勇评价《红楼梦》的好处时点出,《红楼梦》的厉害在于既有生活的现实的深刻细腻的一层,又有神话、象征的一层,双轨并行。比较《白鹿原》当中,那头出没不定的白鹿,即为全文蒙上了一层浪漫与神秘的薄纱。田小娥的回魂,有人梦到白鹿,以及其他的超自然现象,就有如《红楼梦》中宝玉丢玉变得痴傻一样,将现实与神话象征的两层交缠到了一起。因为有这种象征在,《白鹿原》不像传统革命现实主义一样,对人物的定性那样果断。因为即使捋清了人物在现实生活当中的所作所为,也不能准确地推导出他会值得的结局是什么,因为在神话象征的那层永远是神秘的。就像“金玉良缘”“木石前盟”怎么看都有道理,落实到情节却两头都空。正是有这一层,所以也不怪《白鹿原》中的情节,虽然早知道黑娃、鹿兆鹏领导的“风搅雪”将取得最后的胜利,却也还是会不免“为古人担忧”。这类特意在历史的洪流中剪开一个天窗、一个截面来讲述故事的作品,都有着这样一种“向着目的地漂流”的特殊魅力。例证是《活着》,还有电影《鬼子来了》,即使读者观众早就知道一系列历史运动,知道日本会投降,我们还是难以推断主人公就会过得幸福或是不幸福。比如明明日本人投降了,满村子人却遭到了屠杀,这种悲剧的回击生猛有力使人受冲击得发愣。这种悲剧与喜剧交加来回切换的模式,有时令人分不清到底是作者精心的编排,还是生活本身就该如此。还是要怪历史太复杂,人性太复杂。

二、家族制度的消亡

维系一个宗族需要很多成本,政体、民生、敬畏、土地等等。这当中当然也包括血缘,但没想到,看似最理所应当的血缘,却也最容易滋生背叛。中国的家庭结构在20世纪之前似乎一直传承延续得一帆风顺,是知道数十年间的剧变竟然就此彻底颠覆。我想白鹿原上的那个下午,当白嘉轩第一眼看到剪了辫子的鹿子霖时,他不会知道,后面还有这么多事情等待发生。作为族长,白嘉轩似乎是个没有缺点的人,他正直、宽容,总能以中庸的态度爱惜好自己的羽毛。他具备这么多优良的素养,却依然无法阻挡悲剧的发生,不论是发生在原上,还是自己家里。“家国天下”,偏安一隅的原上人民,可能始终都没弄懂这个“天下”的影响,将是谁也避不开的了。而白嘉轩一人之力,在历史的洪流里真的太无足轻重了。革命几乎洗刷走了白嘉轩所习惯的一切规则,“天地人和”号的分地、还是祠堂里的庄严仪式、还是那个远在天边的控制这个国家的集权机器。虽然最后这一切白嘉轩几乎不能适应,可是革命是一步步发生的啊,而白嘉轩还曾投身其中。那场反抗交粮的运动,就是白嘉轩的革命初体验(虽然并不完美),然而之后发生的剧变中他却又采取回避的态度,这种富有儒家思想意味的举止,令白嘉轩的庄重多了一层捉摸不透。

《白鹿原》的起讫,正是写尽了传统宗族家庭制度最后的一段历程。起先白嘉轩像祖祖辈辈的族长一样,从父亲手中接过权力。然而紧接着从清朝覆灭开始,一连串的社会变革,也在动摇着他坚守的理念。直至最后,这个家族史看似尚未结束,但可以套用一句“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土改、各种运动、直至文革,一句“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史无前例地将这套家庭维系的链条彻底打破,失控的权利从中央领袖直达个人。当然,后来等到城市都变成商品房,左邻右里之间都叫不出姓名,这已经是很久之后的后话了。

到了《白鹿原》的最后,白嘉轩的地位已经快泯灭干净了,看着行刑现场,他知道被枪毙的不仅是黑娃、岳维山、田福贤,而是整个过去的时代。以后白鹿原再也不会有族长、再也不会以道德来审判对错。他随着他所代表的体制被一并抛弃,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再也不被人需要的感觉。以至于他看到和他磕磕绊绊了一辈子的鹿子霖最后下场时,忍不住留下了眼泪。而这眼泪,到底该为谁而流呢。

陈忠实在表达对家族文化的眷恋和这种家族文化最终将会衰落的无奈喟叹的同时,并没有陷入偏执的道德理想主义的泥潭中不可自拔,没有被政治、经济打破平静的白鹿原是陈忠实心中的乌托邦,他的《白鹿原》从头到尾都是他不断地用家族文化构造出的现代社会的理想状态,但是他又一次一次地用家族文化的弊端去否定这种理想状态存在的可能性,直至结尾,作者仍然是悲观的,他用白嘉轩的眼睛瞎掉预示着他心中乌托邦的终结,究竟怎样趋利避害地进行家族文化的现代传承,仍然是作者留给我们的疑问。

注释:

[1]洪子诚.90年代的小说[A].中国当代文学史[M].2007:348.

[2]王干.近期小说的后现实主义倾向.[J].北京文学,198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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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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