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

“后真相”①一词从1992年诞生至今，已经不再只是指涉大卫·罗伯茨提到的“后真相政治”(post-truth politics)②关乎的政治领域，其影响扩展渗透到公共话语的各个方面，步入了Ralph Keyes所提到的“后真相时代”（post-truth era）。③后真相时代的新闻业危机四起，新闻报道呈现出不断迭代和反转的局面。在一次次更迭推新的新闻报道中，缺乏了专业媒体的有效快速地对新闻事实开展核查，受众获知新闻真相的成本会变得过高，于是立场和情绪取代事实本身，受众逐渐失去了新闻真实客观的专业信任，注重的是新闻故事的情感、价值和观点，进而推崇假新闻带来的情感冲击和观点输入，新闻事实背后的真实客观景象被迅速消解和解构。随着假新闻蔓延和信誉危机，媒介机构不得不思考通过技术革新重塑事实核查业务，对假新闻的事实核查再次被新闻业提到重要地位。

一、后真相时代的假新闻危机

后真相时代提法的出现隐含在过去的年代新闻事件的真实性是显在的，容易被感知和察觉。Keyes（2004）认为：“处于后真相时代，我们不仅仅只有事实与谎言，还有介乎于第三种类型的划分，是一种不算真是事实但离虚假又缺一点的模糊表述。强化的真实或被称为新型真实、柔性真实或者简易真实。”④在后真相的政治圈，西方政客的说辞中很难界定其话语的真实性，尤其是介乎于观点和事实之间的模糊地带，观点还是事实，往往令专业媒体无法辨别。当新闻报道融入来源不确定和模棱两可的信息，就可能演变为假新闻。“假新闻”入选柯林斯英语词典2017年度热词，成为美国总统特朗普攻击媒体报道的热频词汇。Ikiguide(2018)提出了七种错误/虚假信息类型，包括嘲讽或嘲仿内容、误导内容、顶替内容、捏造内容、错误连接、错误语境、被操控的内容。⑤

但假新闻危机一直伴随着媒介发展，并不是数字化转型和社交媒体出现后才有的。16至17世纪开始就已经有印刷商人推出小册子或新闻消息书籍，为读者提供关于怪物或不同寻常事物的消息。这种消息无从考证，夹杂作者各种虚假和幻想的构思，如在1654年加泰罗尼亚地区发现的一只“长着七个头和七个手臂的，山羊腿人躯干”的怪物。⑥1835年“月球大骗局”被认为是现代传媒时代首次出现的假新闻。⑦《纽约太阳报》刊登报道天文学家发现月球生活，接下来几周出现了一系列的假新闻。每一时期的假新闻危机都会促使新闻业自发形成应对策略，19世纪末美国报业涌现的黄色新闻使虚假新闻泛滥，但也促使新闻从业者意识到新闻专业主义的重要价值，形成了严肃新闻与花边新闻的分野。而英国脱欧事件与美国大选后，介乎于虚假与真实之间的“现实”似乎更容易获得情绪化网民的认可，极大削弱了主流媒体的公信力，使媒体报道处在一种陪衬假新闻的中空地带，新闻报道的客观真实性是次要的，或者在受众眼中已经不重要。根据麻省理工学院关于推特上假新闻的研究，用户转发虚假信息的可能性比转发实情信息高出70%。⑧根据Art Swift(2016)的统计，2016年仅有26%的年轻人和38%的成年人认为媒体是可信任的，只有32%的美国人依赖传统媒体获取客观真实的信息。⑨后真相时代在新闻业界中广泛引发了假新闻进一步蔓延的担忧。这种担忧来源于媒体自身和外部环境压力，首先是媒体自身的专业新闻报道的信誉度下降，认可媒体报道持有公正客观态度的受众人群在减少；其二是进入媒体报道或传播的门槛显著降低，良莠不齐的媒介平台在影响受众对新闻来源的信心，而且这种影响是裙带的；第三是社交媒体成为假新闻的孕育场所，适合假新闻快速地形成病毒性传播。因此，处在后真相危机中的新闻业急切需要引入新的假新闻治理模式来重塑民众信任，适时更新事实核查方式来消除假新闻对媒体的专业危害。

二、区块链技术建构治理假新闻的防护系统

Nikki(2017)认为，区块链技术是我们逃离后真相时代，回归真实社会的途径。⑩区块链的应用为网络新闻提供了透明性、可靠性和可追溯性。为此，欧盟已经决定引入区块链技术打击假新闻。⑪目前，区块链已经为社交媒体解决了诸多虚假新闻信息问题。用户个人数据通过区块链相绑与标记，使得假新闻源头可以快速追溯，并阻断假新闻的传播路径。利用区块链技术的信任机制，可以毫无疑问地显现出任何数字媒体来源的出处。⑫透过媒体的区块链技术对假新闻过滤，保证拥有以事实为准绳的舆论网络空间标准，避免了网络暴力和偏离真相的舆论。因为透过区块链平台的任何信息都会是透明的。区块链使记录曝光在所有人的网络上，记录是可见的并彼此互相验证，被网络验证的内容在分类账中变成永久记录的时间戳，不能被随意篡改。区块链的共识机制提高了新闻造假成本，透明的证据链条极大增加验证新闻事实的可靠性。在区块链中每个发布者都会存在一个数字身份，发布信息的准确与否直接影响发布者的声誉和信誉。区块链的奖赏制度与传统新闻媒体盈利模式截然不同，但可以为媒体组织提供新的商业模式。区块链让同一链条上的每一位参与者都有动力达成共识，因为区块链讲求回报，而不像维基百科一样出于某种热心和公益目的，这就保证区块链公开透明的互相核实得以延续。因此引入了透明的奖惩机制形成一个传播真实信息的良性循环空间。随着区块链技术不断深入，区块链圈内正吸引不少创业团队构建不同的数字媒体价值体系以支持准确、合法真实内容的创造和传播，Lunyr就是其中一家。Lunyr区块链创业团队是首家依靠区块链实现知识共享的平台，它与维基百科的平权分享模式不同，所有用户贡献的文章发布前均要经过Lunyr“同行审查”的内容把控，“同行审查”充当新把关人角色，无需媒体从业者介入，甚至在垂直领域比媒体更具权威。所有提交审查的内容均提供来源，虚假信息可以在散布前被筛选排除，贡献高品质内容用户获得Lunyr系统内的代币作为回报。

区块链颠覆传统媒体的信息集中式分布，互联网技术支撑下的去中心化体系使媒体集权化发展走向共享共生。数字时代之前，就有不少学者担忧媒介机构集团化、集权化的现象。Berkowitz(1984)对媒介工业出现的媒介组织所有权日益集中化表示不安，把其视为对民主过程的威胁。⑬但区块链的出现改变了媒介企业集权化发展的路径，去中心化的架构营造一种无中央权威的氛围，优质的新闻内容不会因为政治立场或者资本介入而被审查筛选出去，避免任何媒介企业在利益驱使下剥夺受众获取新闻的权利。区块链分散了传播的权利，有可能被资本或政治操控的大众媒体不再可以有选择性地报道特殊议题和设置议程，毕竟没有单一力量控制任何人发布信息。事实上，数字化深入后媒体的主导权正在发生剧烈改变，后真相时代逐渐消逝的领袖权威迫使媒体寻求新的协同模式以应对失去的信任。但对于新闻业而言，借助于区块链的去中心化系统，拥有了众包智慧与重视高品质新闻的群体，在一种高回报、高品质新闻的生态环境中就会产生更多的信任。⑭PressCoin是一种存储在区块链上的加密数字货币，由于信誉系统的可信度高和颠覆传统收入的方式，世界各地越来越多新闻机构与记者愿意进入这样的区块链新闻生产生态环境。⑮通过摆脱广告收入模式和分散资金来源，颠覆媒介企业的垄断行为，维持对高品质的调查新闻的资助，并进一步遏制了假新闻的散布。

虽然区块链使假信息散布得到有效遏制，但要每个人都进入区块链建构的价值体系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同时，拥有区块链技术不代表我们拥有一切新闻真相。事实是可以被建构的，有些信息脱离了区块链记录，我们如何来界定它的内容与区块链达成一致？即使信息被记录在网络中，只能表明客观存在性，并不能确定信息发布者的意图，毕竟人的意图是主观的。从建构主义的观点来看，不可能对任何数据下一个明确的定义，意义总归是一种解释。⑯对无法从区块链获得印证的信息，社会始终需要一个对新闻事实保持怀疑的媒体机构。世界报业与发行人协会执行长Vincent Peyregne认为，有辨别假新闻能力的媒体越来越珍贵，受信任的媒体机构的编辑室是对网络的虚假信息的关键制衡。⑰

三、媒体链构建媒体事实核查互信联动机制

事实核查一直是新闻从业者的主要工作职责，也是受众建立媒体信任的关键因素。“事实核查”最早见于1938年的《时代周刊》。⑱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黄色新闻和扒粪运动新闻以来，事实核查开始受到社会关注。⑲尽管区块链建构的奖励环境中涌现出新的区块链把关人，但作为媒体把关人的新闻从业者始终没有因为出现新把关人而放弃对新闻事实的核查。区块链的分布式分类账技术启发媒体组织也应在业界形成一个关系紧密的媒体链条。区块链的去中心化启示每一个媒体均成为链条上的节点单位，核查信息一经发布，媒体链中就形成了信息流动。群体智慧往往比单一专家更有说服力，在论证完整性上更为优越。因此每个媒体都可以提供新闻事件核实，媒体链中碎片化的消息源聚集，形成多方求证的证据链条。同样，结合人工智能的算法匹配，借助于人机协作使事实核查更为快速与准确。新闻事实核查作为嵌入智能化传媒生态的重要一环，智能核查、智能纠错应该成为打击假新闻的重要手段。在新闻记者对新闻当事人的信息真实性给出评估前，可以借助智能核查来抓取征信系统和个人履历数据信息，给出概率参考，使新闻记者可以有前期评估与事实基本面的掌握。

媒体的智能化消解的不仅是媒体的外部边界，同样在媒体内部的边界也会出现消解，专业机构之间竞争合作的关系模式将重塑媒体专业机构的以往认知。媒介企业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在竞争、合作中不断发展。

尽管媒介经营上有竞争，但假新闻的抵制使媒体有了合作的理由，这种合作是有力并有效的。在过去，记者团体以呼吁新闻自由为重要议题，但后真相时代的记者团体的公信力备受威胁，记者团体的重心开始转移，转而呼吁关注假新闻的治理。目前世界各地多以记者联盟、记者协会或者新闻团体等形式号召各媒体机构的记者联手打击假新闻。有共同的社团联系，统一明晰的目标使不同媒介企业的记者之间能减少敌对态度，增加分享信息的意愿。瑞典最大的四家媒体彼此有竞争，但瑞典国家电视台、《每日新闻报》、《瑞典日报》和瑞典广播电台四家机构却共同开展联合项目，以打击大选出现的虚假新闻。⑳这种合作需要在媒体中间形成一个主要连接点，常以记者团体聚集记者群体，如印尼的网络媒体协会，可以将数百家媒体机构变成媒体链中的节点，在在线网络事实核查中形成网状结构，提高核查精准度。㉑记者团体通常以召开会议的形式召集商讨议题，转化为媒体行动。第19次东盟记者联盟大会通过了“2018—2020行动计划”，旨在打击假新闻的泛滥。东盟成员国的记者之间可以分享识别假新闻的经验信息，提高记者跨国甄别假新闻的能力，以维护主流媒体的公信力。㉒但由于媒介企业的独立性与盈利考量，如何维系媒体链的快速主动的信息反应，则需媒体集体约定形成一个共赢互惠的良性机制。如媒体链中的供源记者亦可作为新闻报道的主要参与者，以奖励惩罚并存的手段来保证多方面的信息不偏离新闻事件的真实性。

四、结语

后真相时代的媒体处在同一条利益攸关的链条上，假新闻的蔓延和扩散对任何一家媒介组织都没有好处。假新闻的有效治理仍必须借助于区块链和媒体链两种方式来实现。区块链的出现为我们提供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得益于分布式记账、源头可溯性和不可变信息，区块链技术扭转原有低信誉值的传播场域，为假新闻泛滥的互联网环境搭建信息透明公开的互惠平台，去中心化的奖励机制将会吸纳更多媒体走向区块链营造的媒介生态。而云技术和算法为媒介组织的协同合作组成媒体链，未来的媒介产品推出的形式更多的将是媒媒合作。在媒体之间共建一个公开共享的开源信息库，提供证据互相印证与信源交换的场所，当某一信息需要查验和对核心内容开展核查，媒体就可以获取来自同一条链上的，由其他媒体提供的碎片化消息源进行匹配。彼此交换的大量信息源保证了新闻事实的准确性。后真相时代假新闻治理依然需要新闻人坚守客观真实的原则，互链共治将会是应对后真相时代假新闻泛滥的有效方式。

注释：

①Steve Tesich.A Government Of Lies[J].The Nation.January 6/13,1992.pp.12-13.

②David Roberts.Post-Truth Politics.[EB/OL].[2010-04-01].Retrived from https://grist.org/article/2010-03-30-post-truth-politics/.

③④Keyes R.The Post-Truth Era:Dishonesty and Deception in Contemporary Life[J].Philosophy,2004.

⑤⑭Ikiguide.How Blockchain Can Solve The Problem Of Fake News.[EB/OL].[2018-01-25].Retrived from https://ikiguide.com/2018/01/25/blockchain -can -solve-problem-fake-news/.

⑥TOM STANDAGE.(JULY 2017).THE TRUE HISTORY OF FAKE NEWS[EB/OL].[2017-07].Retrived from https://www.1843magazine.com/technology/rewind/the-true-history-of-fake-news.

⑦Brian Thornton.The Moon Hoax:Debates About Ethics in 1835 New York Newspapers[J].Journal of Mass Media Ethics,2000,15(2):89-100.

⑧Soroush Vosoughi,Deb Roy,Sinan Aral.The spread of true and false news online[J].Science,2018,359(6380):1146-1151.

⑨Art Swift.Americans'Trust in Mass Media Sinks to New Low.[EB/OL].[2016-09-14].Retrived from http://news.gallup.com/poll/195542/americans-trustmass-media-sinks-new-low.aspx.

⑩Nikki Brown.Escaping the “Post-Truth”Era With Block chain Technology.[EB/OL].[2017-12-12].Retrived from https://distributed.com/news/escaping-post-truth-era-blockchain-technology/.

⑪Helen Partz.European Commission To Fight Fake News With Power Of Blockchain.[EB/OL].[2018-05-01].Retrived from https://cointelegraph.com/news/european -commission-to-fight-fake-news-with-power-of-blockchain.

⑫Huckle S,White M.Fake News:A Technological Approach to Proving the OriginsofContent,Using Blockchains.[J].Big Data,2017,5(4):356.

⑬Berkowitz B D.The Media Monopoly (Book)[J].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1984.

⑮KHARI JOHNSON.PressCoin is a cryptocurrency for investigative journalists and their readers.[EB/OL].[2017-11-16].Retrived from https://venturebeat.com/2017/11/16/presscoin-is-acryptocurrency-for-investigative-journalists-and-theirreaders/.

⑯Rod Rivers.Can we Trust Blockchain in an Era of‘Post Truth’[EB/OL].[2017-01-15].Retrived from http://www.wellbeingandcontrol.com/p=807.

⑰straitstimes.News organisations join hands to fight fake news.[EB/OL].[2017-08-08].Retrived from https://www.straitstimes.com/world/united -states/news-organisations-join-hands-to-fight-fake-news.

⑱ MERRILL FABRY.Here’s How the First Fact-Checkers Were Able to Do Their Jobs Before the Internet.[EB/OL].[2017-08-24].Retrived from http://time.com/4858683/fact-checking-history/.

⑲Research History.History of Fact Checking in Journalism.[EB/OL].[2017-08-30].Retrived from http://www.researchhistory.org/2017/08/30/history -of-fact-checking-in-journalism/.

⑳Brett Ascarelli.Media outlets to join forces to combat disinformation and fake news.[EB/OL].[2018-01-29].Retrived from https://sverigesradio.se/sida/gruppsida.aspx?programid=2054&grupp=3582&artikel=6870996.

㉑Heru Andriyanto,Herman&Muhamad Al Azhari.New Media Association Will Fight Fake News,Promote Ethical Journalism.[EB/OL].[2017-04-18].Retrived from http://jakartaglobe.id/news/new-cyber-media-association-established-to-fight-fake-news-promote-accuratejournalism/.

㉒Philippine News Agency.ASEAN journos join hands to fight ‘fake news’.[EB/OL].[2018-01-27].Retrived from http://www.pna.gov.ph/articles/1023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