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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体育赛会的文化比较
——以古中国射礼赛会与古希腊奥林匹克赛会为例

2018-04-01姚颂平

上海体育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赛会古希腊裁判员

张 波, 姚颂平

(1.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 体育部,上海 201620; 2. 华东师范大学 体育与健康学院,上海 200241;3. 上海体育学院,上海 200438)

对中西体育文化进行比较有助于加深对体育文化的理解,但因体育概念本身的争议,当前研究存在以下两方面问题。

(1) 有些比较研究在选择研究对象时,已经预设了结果。将竞争性身体活动和养生性身体活动进行比较,得出中西体育文化的异质性结论,认为:“古代中西体育文化在表现形式上,存在着“养生”与“竞技”的差异”[1]。不管结论准确与否,其论证的逻辑不成立,因为选择的对象本身是异质性的。因而,笔者选择体育赛会这一同质性的研究对象,探究2种体育文化现象的“同”和“异”。中西方均有体育赛会,而且规模和影响力在当时都极为盛大,其代表分别是古中国的射礼赛会和古希腊的奥林匹克赛会。本文主要围绕两大体育赛会的构成条件、组织程序和宗旨理念展开比较。

(2) 很多比较研究只看到形式上或文化选择上的差异性,却忽视了背后的共性。例如:体育文化精神视角方面的比较研究只分析中西体育的差异性[2];身体哲学视角方面的比较研究只分析中西方体育思想的差异[3];中西传统体育文化方面的比较研究也只有差异或不同[4]。只研究“异”,无可厚非,但如果比较研究只有“异”而没有“同”,就难以挖掘更深层的内涵和价值。中西体育在表现形式上的“异”是显而易见的,但其背后的“同”更加值得深思。在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中,始终面临一个终极命题——如何更好地生活在一起,即社会秩序的构建。在面临这一哲学问题时,中西方做出了不同的文化选择。中西体育赛会作为大型的社会集体活动,均参与了各自社会秩序的构建。两者的“同”,同在相同的问题背景;两者的“异”,异在不同的解决方式。因而,笔者在进行比较时,以共同的秩序教化和不同的德性选择为背景展开。

无论古今中西,作为一种集体性的大型社会活动,体育赛会的影响举足轻重。尤其是在古代,体育赛会是极为有效的社会教化手段。不同文化所推崇的社会理念和道德观念都会渗透到体育赛会中。因而,对中西体育赛会进行比较,不仅可以理解为2种文明对待竞争的不同态度,还可以在2种文明面临共同秩序问题所做的选择中,加深对体育赛会中德性追求的认识。不管是在古希腊还是古中国,体育赛会都是人们宗教信仰的归属方式和文化精神的集中体现。古代赛会真正成为一项全体公民都能够参加的、普遍性的活动,并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5]。尽管中西体育赛会选择了不同的形式,但在社会秩序教化和个人德性教化方面,其终极关怀是高度一致的。这种普适性价值仍有极强的当代意义,需要理解与传承。

1 中西体育赛会构成条件的比较

1.1赛会兴衰时期:“轴心时代”的历史际遇公元前1世纪前后,人类文明在几个不同的地区开始萌发。雅斯贝尔斯将公元前800年—公元前200年的时期称为“轴心时代”[6]。在这段时期内,人类至今赖以自我意识的几大文化模式大致确立,古希腊的柏拉图、中国的孔子、以色列的犹太教先知、印度的释迦牟尼等伟大的精神导师同时出现,塑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至今影响着人类文明。在这一历史时期,2种体育赛会在中西文明中各自萌发。公元前1046年—公元前771年的西周,射礼赛会上可至君王,下可遍及乡社民间,可谓盛极一时。公元前776年,古希腊奥林匹克竞技会开始进入史册,并成为人们唯一有机会获得与神媲美的至高荣耀。巧合的是,2种赛会衰落的时期也很相近,都是在公元前200年—公元200年。

2种赛会的历史际遇在“终极关怀的觉醒”中开始,在文化转型中没落。面对“如何才能更好地生活在一起”这一永恒的社会命题,体育赛会成为中西文明的共同选择。由于构建社会和谐有序时的路径选择不同,2种体育赛会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形式与风格。中国古代的射礼赛会为当时的思想家所推崇,其将“以德引争”的哲学内涵融入了社会和谐有序的理论重构之中,最终以“射以观德”的文化遗产塑造着中国人对 “争”的内在认知。古希腊的奥林匹克赛会亦被当时的哲学家所关注,其“以争竞荣”的文化特色体现了社会平等有序的价值理念,最终以“追求卓越”的文化遗产左右着西方人对“竞”的深层理解。

1.2竞赛时间规模:社会教化的集体盛宴当今体育赛会间隔时间多为1年,大型赛会间隔4年,如奥运会、足球世界杯赛等。这种方式既能满足人们对赛事的渴望,又足以调动大家对下次赛事的期待。古代赛会举办时间的间隔与今天极为相像,但不是出于大众心理或经济原因的考虑。古中国射礼赛会举办的时间间隔无明确记载,但大射礼(由君王主办的射礼赛会)和乡射礼通常每年举办1次。古希腊赛会自公元776年开始,明确记载每4年举办1次。这种间隔方式与太阳和月亮的运行有关[7]。从2种赛会举办的周期看,它们都与自然周期的更替有关。这与古代社会的生产制度、宗教祈福有着紧密联系。定期举行的重大集体活动可以建立社会成员的归属感和凝聚力。

从2种赛会的规模来看,可谓举全国之力。据甲骨卜辞记载,商代的射礼大约持续20 d左右[8]52。古希腊奥林匹克竞技会的全部赛程需要5 d。从当时的生产力条件和社会规模来看,两大古代赛会的参与度和受关注度甚至高过今天的体育赛会。在中国的先秦时期,射礼赛会有4种形式,分别在不同的场合进行比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社会精英,均可参加与其身份相应的竞赛。古希腊也有四大赛会,所有的自由民均可参赛。当时的体育场可容纳万人,几乎所有的公民均可观赛。2种赛会分别是各自社会重要的集体性活动。通过当时社会公民普遍关注的大型集会,人们不仅可以感受体育,还可以将整个社会观念内化到每个社会公民的内心,实现社会教化的功用。通过这种集体盛宴,中国人体悟等级有序的和谐,希腊人则感受平等有序的自由。

1.3赛会举办地点:同为学校的育人之所体育作为一种教育方式而被世界所公认,其经典案例可追溯至两大赛会的举办之地。射礼赛会有专门的场所,如辟雍、射宫等,是一种四周临水泽的建筑物。当时,贵族都是在这里开展最早的学校教育。古希腊竞技场也是人们社会集会的重要场所,例如:在斯巴达,城邦统一组织体育训练;在雅典,这种学堂是一种高等学堂[8]。苏格拉底等哲学家都是在竞技场中接受哲学启蒙教育的。

在看似历史巧合的背后,往往有其内在的规律可循。古代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大型的公共场所往往兼具多种社会功能:开展射箭教习的场所,除了有其他教育作用外,往往与宗庙相连;古希腊竞技场除了可以教化民众之外,同样也离不开神庙的庇佑。最早开展的体育竞赛离不开祭祀、宗教的支撑。神圣的力量赋予体育活动严肃性,使其得以从游戏娱乐中分离出来。随着人类理性的启蒙,教育成为社会发展的核心推动力,大型社会活动自然成为教育阵地。因而,中国的大学发端于射宫等地,而古希腊的教育首现于竞技场上。中国思想家孔子曾有“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9]的名句;西方哲学家柏拉图也有“用体育锻炼身体,用音乐陶冶心灵”[10]的箴言。体育赛会作为当时大规模的社会活动,与教育的结合并非偶然。一位希腊年轻人去体育馆并不仅仅是为了接受严酷的训练,也是为了满足其社交快感。这种教育功能不仅包括体育教育,还包括文化和道德教育[11]。中西方开展体育竞赛的地点均为学校的雏形,并赋予体育竞赛以教化意义。

1.4赛会参与人员:德行兼备的贵族要求由于社会生产力所限,古代社会文化活动多发生在有闲阶级中。中西方参与体育赛会的人员均为贵族出身。从春秋时期记载射礼的资料看,举办和参加射礼的最高身份是王公(如楚昭王、鲁隐公),其次是孔子,再次是卿大夫(如范献子是晋国大臣,养由基是楚国大夫)[12]。从总体上讲,参赛人员未超出贵族的范畴。所谓“礼不下庶人”,平民很少有机会参与这种赛会。古希腊对参赛人员只有3条要求:男性、希腊血统、自由人[13]。这3条同时也是古希腊贵族的标准。

古代参与体育竞赛的贵族不仅需要出身高贵,更需要有德行。这一点中西方再次不谋而合。《礼记·射义》记载:孔子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墙[14]。孔子提出:打败仗的将军、亡国的大夫和不求上进的人不能进入观看,这样只有一半的人能够进入;要求能够坚持按照礼仪标准做事的人才能留下,又走掉一半;最后要求好学从礼、至死不变的人才能留下。这段话除了反映当时“礼崩乐坏”的社会失范外,还展现了儒家思想对参射人员的德行要求。古希腊同样对参赛者提出了德行方面的高要求:运动员必须被证明是自由人、未被剥夺公民权、无渎神行为,并事先进行了10个月的集训[15]。所有的运动员、亲属与教练员,都必须对公猪的内脏发誓,不会在奥林匹克竞赛中有任何作弊行为[16]。作为古代社会集体活动的体育赛会,被赋予了高尚的道德关怀,用以进行社会教育,这使得体育竞赛不仅仅是身体的较量,更是德性修养的锻炼。反观今日之体育赛场,我们更应知晓:中西体育赛会自诞生之日便已肩负起德性的追求。

2 中西体育赛会的组织程序比较

2.1竞赛裁判设置:规则意识的社会教化体育竞赛与一般游戏的区别之一在于:是否有独立的第三方作为裁判员。裁判员是保证竞赛开展的重要环节。设置了裁判员,就意味着该活动是追求公平公正的,其给予整个社会的信号是积极的。在裁判员角色的设置上,中西方有异曲同工之妙。据史书记载,中国的裁判员队伍设置得较为系统全面,有主、副裁判员,还有助理裁判员,裁判员的人数不少于7人[12]。古希腊赛会则是逐步完善其裁判系统的,从最初的1名裁判员,逐渐增加到9名裁判员,并实现了职责的分工。公元前348年,最终将裁判员人数确定为10名,不再增减[17]。

中西方2000年前的裁判员队伍,不逊当今,而且兼具丰富的内涵。中国古代的主裁判称为“司射”。在比赛开始前会进行“诱射”,相当于做示范,起到教化参射者的作用。古希腊的裁判员则兼有现代奥委会委员、裁判员和仲裁员的职能[11]。中西方裁判员团队在保证赛事的公平性方面也都各有妙招。中国古代裁判员充分利用监督和公开的做法,每射中一矢,就有“获者”高声唱“获”,让所有的人都能够听见;同时,由另外一个人“释获者”计算成绩。整个过程在“司射”的监督下完成,以保证结果的公正。

古希腊则充分利用宗教的力量。比赛的裁判员必须是祭司或德高望重的人,他们在比赛前要向神起誓,不会出现收受贿赂、欺骗、作假等不公正的行为[18]。《荷马史诗》中有关于违反规则的惩罚,如“要把强有力的普里阿摩斯请来,让他用牲血封证誓约遵守……谁也不能毁约,践毁我们在宙斯监督下所发的誓咒”[19]。裁判员除了能够保证竞赛公平开展之外,也是对当时社会规则认可和内化的一种重要方式。中西方体育赛会通过不同的方法,保证了裁判员的公正执法,使得整个社会的规则意识得以强化。

2.2赛会仪式流程:集体活动的神圣教化中国射礼赛会和古希腊奥林匹克赛会均有开幕、闭幕的仪式流程,可谓程序完备。中国古代射礼赛会开始前往往要举行祭祀活动,而且礼仪色彩浓厚。赛前主办方要邀请对方,有三揖三让之礼。正式开始前,还有运动员入场、主裁判员(司射)入场等环节[20]。古希腊赛会的第一天早上向宙斯宣誓,然后有传令赛、吹号赛、少年赛,下午是哲学家等宣读作品、发表演说等[21]。祭祀和宗教的力量保证了整个赛事的神圣性,在神圣的力量面前,人们保持了一种精神上的肃穆和崇敬。正赛之后都有颁奖和庆祝仪式:古中国是负者饮罚酒等;古希腊赛会的第5天向运动员授奖,还有庆祝活动。2种赛会的结束都是整个社会的集体狂欢。

2种赛会流程都有极强的祭祀和宗教色彩。中国的射礼赛会凸显礼的特点,所有礼的细节都有宗教意味;古希腊赛会流程则体现出对神的崇敬,庄严的宣誓带有极强的宗教力量。“第1天与最后1天只举行伟大的宗教典礼与祭典”[16]。宗教祭祀保证了赛会的严肃性。在带有宗教色彩的集体活动中,人们不仅感受到体育运动带来的欢愉,更有整个社会价值观的内在渗透。更为有趣和巧合的是,2种赛会均与音乐有关联。射礼赛会的第三番射时,需要配合音乐射中才能算数;古希腊奥林匹克赛会进行时也有音乐、戏剧的比赛。“三王教世子必以礼乐。乐,所以修内也”[14]。音乐教育作用于人的内心,为古人所重。体育与音乐同时出现在赛会中,更加突出了赛会的社会教化价值。从2种体育赛会仪式的流程中均可看到神圣教化的意味,体育赛会、宗教与音乐的结合实现了极佳的社会教化效果。

2.3竞赛基本规则:社会秩序的道德内化竞赛规则是保证竞赛属性的基本要素,中西方均有完备的规则保障。中国射礼竞赛的规则具有突出细致和礼仪的特点。主宾双方两两比射,每轮4支箭,进行3轮比赛,称为“三番四矢”。如射中,先由“获者”高声唱“获”,然后由“释获者”坐下释筭,每射中一矢即放一枝筭筹在地以计数[22]。规则设置具体明确,既公开透明,又便于操作。人们在遵守规则的同时,也是一种规则意识的培养。另外,礼仪是被写入规则的,入场的礼仪、结束的礼仪等环节不可或缺。这也是将社会规则融于体育竞赛的教化过程。“故事之尽礼乐,而可数为,以立德行者,莫若射”[14]。通过将社会最高的秩序原则——“礼”融于体育赛会的“射”之中,人们在竞赛中反复修炼自身的德性修为,将整个社会的秩序原则内化为个人的德性品质。

古希腊奥林匹克赛会的规则突出公开和宗教的特点。跑步和摔跤等比赛在竞技场内进行,所有观众和裁判员都在场边观看。竞赛结果不仅公开,而且均通过物理尺度衡量。冠军获胜的标准是明显而又客观的:谁第一个冲过终点线,谁把标枪投得最远,谁把对手摔倒在地,谁就是胜者[23]。既有物理尺度的标准,又有公开透明的竞赛结果,可以得到所有公民的认可。如此一致的社会认可度,有助于每个社会公民接受城邦的秩序规则。除此之外,古希腊的裁判员是非常公正的,他们必须在主神宙斯的面前宣誓。宙斯是一切国家秩序的保护神[24]。通过敬畏之心,竞赛规则被深深植入每个人心中。在古希腊,“神”往往是社会秩序的化身。通过神圣的力量和敬畏之心,竞赛规则被内化为每个人要遵守的社会秩序。

中西体育赛会都非常注重对竞赛规则的遵守。这一点还表现在以“道德”作为选拔裁判员的重要指标上。古中国的裁判员——“司射”至少由乡大夫担任,古希腊的裁判员则是由祭司或德高望重之人担任。裁判员是竞赛公平原则的化身,中西方都将道德的光环赋予了裁判员。人的德行成为竞赛规则得以实施的保障之一,这将人的道德修养推上了很高的位置,成为人们追求的目标。不管是通过神圣的力量还是德性的追求保证竞赛规则的公平实施,人们在遵守规则的过程中,规则意识和社会秩序意识都得到了强化。只有社会秩序的高度道德内化,才可能创造出古希腊的“神圣休战”和古中国的“君子之争”。古代中西体育赛会的伟大创举,需要当今体育赛会加以传承。

2.4赛会奖惩方式:德性选择的殊途同归在中西体育赛会的2种奖惩方式中,均体现出体育赛会的非实用性意义。古代中西体育赛会均有物质性奖励的记载。如:西周早期射礼的十钣红铜奖励和《荷马史诗》中葬礼竞技会的奖品。同时,2种赛会均采用的是非物质性的奖励,这也是人类从野蛮走向文明的标志之一。其意义在于:人们之间的对抗和竞争,不再是生死存亡的利益之争,最后的结果也与实用价值无关。中国是饮罚酒,古希腊是戴橄榄枝环。非物质性的奖惩方式,将体育赛会的终极价值定位到了精神领域,德性和荣耀成为人们追求的目标。

射礼赛会的奖励具有很强的礼仪特点,而且仍然极为细致:胜者皆袒左臂,手持上弦之弓。不胜者则穿好衣服,两手持解弦之弓。裁判员命双方上场,胜者先上堂,不胜者再上堂,站着干杯[22]。古希腊的奖励环节也很隆重:授奖台设在宙斯像前,橄榄冠放在一个青铜三足鼎上。授奖时,传令官在众人面前宣布优胜者的名字、父名及其所在城邦。优胜者们头戴毛织饰带,右手持棕榈枝,来到“希腊裁判员”面前接受胜利的冠冕[11]。

2种奖惩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中国的射礼赛会上,获胜者没有任何奖励,站在一边看负者饮酒。古希腊赛会则强调一定要用野生的橄榄枝制作桂冠,意在没有实用价值。2种不同的文化选择背后是一种共同的文化价值认知——超功利性的精神追求。正是精神层面的追求,将人们的“争”从实物、利益导向于荣耀和道德,将人们你死我活的争斗,转化为精神的修炼和提升。这是人类通过体育赛会创造出来的重要文化价值,它将我们与动物的本能追求区别开来,从而将人类导向于文明和德性。这种德性在中国表现为发而不中,“反求诸己”[25];在古希腊表现为“自我超越”,与神比肩。

3 中西体育赛会宗旨理念的比较

3.1竞赛项目选择:反求诸己与自我超越古代中西体育竞赛项目不多,但跑步和射箭均有出现。在最终盛行的体育赛会中,中西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不同项目兴盛的背后反映的社会理念,值得玩味。中国古代射礼赛会盛行,而跑步争奖的活动偶有出现,其根源与中国古代身体活动导向于内省式的道德修炼一致。古希腊以跑步竞赛为古奥运的主项,而射箭竞赛则仅在葬礼竞技会中出现过,其根源与古希腊文化崇尚外扬式的精神追求相关。

在中国西周早期的令鼎铭文中出现过跑步比赛活动记载:周王在一次籍田礼返回时亲自驾车,并要求令与奋二人在马车前跑步,看谁能够先到达溓宫,先到者可获得奖赏[8]132。从现有的历史资料看,这种跑步比赛是偶发的,并非固定的正式竞赛。这种偶发的比赛并未发展成为正式的社会活动,其与中国当时的文化土壤有关。中国古代“跑”的概念被“走”所涵盖。《说文解字》将“走”解释为:趋也[26]。先秦礼乐文化则要求“走而不趋”。“走跑”需在“礼”的要求下进行,而且要符合“德”的规定。射箭运动更符合礼仪道德的要求。射者首先要正己,然后再考虑是否射中。参加射箭竞赛时,如果自己没有射中,也不会从对手身上找原因,更多的是反思自我。射箭作为静力性运动,其特点是要求射者不断地自我调整到适度的状态,不能“质胜文”,也不能“文胜质”,“文质彬彬,然后君子”[27]。射箭竞赛以自我内视和自我反思的特点成为君子六艺之一。因其“反求诸己”,也成为孔子所推崇的“君子之争”。

古希腊《荷马史诗》中也有射箭竞赛的记载,但射箭竞赛在古希腊并未盛行[19],《荷马史诗》中射箭竞赛的篇幅较之其他项目也少得多。即使那些善射的英雄,多数也是采用其他方式参与竞赛。赛跑才是古希腊人钟爱的项目,赛跑项目的设置使得人依靠自身的能力进行相互比较成为可能,古希腊体育竞赛项目都是根据这一原则展开的。大家在同样的条件下,看谁能够跑得最快、投得最远、跳得最高。如果能够通过自身的身体能力战胜所有人,那他就成为古希腊人心目中的“英雄”,意味着像神一样完美。每个运动员都会最大限度地发挥身体潜能,不断地追求“自我超越”。只有连续获得奥运冠军的人,才有资格像神一样被雕塑。跑步竞赛这类项目更符合古希腊外扬式追求卓越的精神导向。

古希腊赛会中的项目大都是力量的竞争,虽然也有非竞力项目,但未能进入奥林匹克大家庭。中国与之相反,角抵和走跑等竞力项目未能进入社会上层,反而是射箭这种静力性的项目得以盛行。2种竞赛项目的相同点在于:均发展为精神导向型的身体活动。不同点在于:导向形式分别为“反求诸己”的“君子”和“自我超越”的“英雄”。

3.2竞赛设计理念:等级有序与自由平等中西体育赛会的设计理念虽有一致性,但也反映了各自文化的不同。二者在竞赛场地设计理念的公平性方面,基本一致。射礼场地的距离是由相同的步数确定的,双方各自站在一条白石(称为“物”)上比射。赛跑场地有同一条起跑线和平行的终点线,而且在每一条跑道之间用白色的石条分开。作为竞赛的基本保障,公平竞争在2种竞赛文化中都有所体现。不同之处在于,古希腊的竞赛设计理念追求的是绝对平等,而古中国则是相对平等原则。

在器具方面,“天子之弓合九而成规,诸侯合七而成规,大夫合五而成规,士合三而成规”[28];在距离方面,“天子射百二十步,诸侯九十步,大夫七十步,士五十步”;在所射目标图案方面,天子射熊,诸侯射麋,大夫射虎豹,士射鹿猪;在所行的射仪方面和射时所配音乐方面均不相同。可谓处处体现出“明尊者所服远也,卑者所服近也”[29]的原则。社会身份不同的人需要有不同的志向和道德要求。射礼竞赛追求的最高目标是教化民众做好各自所处社会身份的角色,承担起不同的社会职能,否则就会扰乱和谐有序的社会秩序。这种设计理念可以称为等级有序原则。

古希腊的竞赛设计以自由平等为原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在平行的赛道之间跑步,这种绝对的平等显而易见。即便如摔跤和拳击这类无法通过物理尺度进行度量的项目,为了绝对公平,古希腊人也设置了相同尺度的评判标准,如不能掰手指、不能用牙齿咬对手等。在古希腊赛会中,无论政治职位、社会身份,参赛者均要在同一条线上起跑,均要接受裁判员的判罚。在绝对平等规则的保障下,古希腊竞赛推崇通过个人能力来获取属于自己的荣耀。这种绝对的平等与古希腊的自由人制度相配合,成为整个社会所推崇的秩序理念。

赛会作为古代社会重要的集体活动,同时也是实现社会教化的重要场所。因而,其竞赛的设计理念与当时的社会观念高度一致,尤其是在将社会秩序内化为个人能够接受的观念层面。中西方关于秩序的不同理解塑造了不同的体育竞赛形式:中国在射礼中表现了与血缘宗法制相一致的等级秩序;西方在跑步中表现了在神面前人人自由的平等秩序。在周代的政体中,解决冲突的关键在于等级有序;在古希腊城邦的政体中,解决冲突的关键在于自由平等。虽然两者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方式,但其根本目标都是使人们能够和谐地生活在一起。

3.3竞争观念认知:以德引争与以争竞荣竞争是人类动物性本能的延续,从争夺领地、食物、交配权而来,表现为一种对抗性的冲突。如何处理这种对抗性冲突是人类社会文明或野蛮的重要标志之一。处理不好,就会破坏人类社会的和谐。即使在当代社会,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问题。因此,了解古代对于竞争观念的认知,对于解决当下的社会问题具有很强的借鉴和参考价值。

中国古代对于“争”和古希腊对于竞争的理解基本一致,但也有不同。这种不同与2种社会的关注领域有关。古希腊的神话较为发达,其关注的是神的领域,即超验领域,是高于人类的生活经验之上的;而古中国通过祖先崇拜的介入,关注的是世俗的领域,即我们能够理解并生活于其中的世俗社会。神圣世界高高在上,象征一个最高的精神荣耀。古希腊人体能的竞争是达到这种精神荣耀的途径和手段,因而,他们创造的竞争观念是通过竞争实现最高的荣耀,笔者称之为“以争竞荣”。世俗世界则与人的日常生活直接相关,因此,人是核心,符合社会要求的君子是社会的核心。因而,中国人创造了“君子之争”,君子之德行修养是最高目标,所有竞争都应以修炼德性为目的,笔者称之为“以德引争”。

不管是“以德引争”还是“以争竞荣”,都是将人的社会性身体活动导向于人的精神层面。通过精神层面的提升和修炼提高人们的社会化水平,将当时的社会理念植入每个社会公民的内心,实现社会秩序的内化,保证社会的和谐有序。古希腊在神面前的竞争要求平等参与,在公平规则的规范下胜过所有人便可获得像神一样的荣耀,不会产生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和混乱,反而能凝聚整个城邦。中国射礼赛会中的“礼”要求竞争对手相互尊敬,如果失败则去反思自我,提升自我。这种“礼”成为一种道德修养,体育的竞争便成为道德修养的竞争,这种社会人的道德修养最终保证了整个社会的和谐有序。可见,实现社会和谐有序是中西体育赛会的共同理想。

体育赛会的竞争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竞争,它通过规则建立起有序竞争,这种有序竞争具有很强的社会教化意义与价值。它教会人们遵守规则,只有在规则范围内才能自由地展开竞争。体育赛会作为当时大型的社会活动,主要的社会成员可以感受到竞赛中秩序教化的意义,从而可以融入社会和谐有序的构建中。因而,古人乐此不疲。在共同社会秩序教化的需要和背景下,中西方做出了不同的德性选择——“以德引争”和“以争竞荣”,但两者的根本意义都是将体育赛会提升到人的精神层面,实现构建社会秩序的终极目标。

4 结束语

中西体育赛会之同,在于秩序教化。两大赛会均在“轴心时代”萌发,随着人类第一次理性启蒙,被赋予了整个人类社会对秩序的终极关怀。无论是从时间、规模、场地、人员等构成条件上看,还是从裁判员、流程、规则、奖惩等组织程序上看,中西体育赛会均是各自文明实施社会教化的重要集体活动。在实施教化过程中,两者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精神导向型的竞争关系,并以此展现身体活动的德性追求。

中西体育赛会之异,在于德性选择。中西文化在德性选择上的区别反映在“君子”和“英雄”2种理想构型中:“君子”强调内在修炼,促成了“反求诸己”式射礼赛会的兴盛;“英雄”突出外在超越,形成了“自我超越”式奥林匹克的辉煌。因对秩序的理解不同,古中国赛会在理念上突出等级有序,古希腊赛会则强调自由平等。因所关注的神圣与世俗领域之不同,中国在射礼赛会中创造了内省式的“以德引争”,希腊则在奥林匹克赛会中创造了外扬式的“以争竞荣”。无论是“以德引争”,还是“以争竞荣”,当看到主场观众发出嘘声干扰对手发球时,我们需要知道,体育赛会自古以来是有社会教化意义的。不管是内省式的修德,还是外扬式的竞荣,当为克服困难、参与竞争、坚持完赛而鼓掌时,我们已经知道,体育竞赛是可以超越胜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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