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浩帆,范江涛

(1.济南大学 文学院，济南 250022;2.山东广播电视大学 文法学院,济南 250014)

一

《然脂集》是我国一部古代女性文学总集，全书二百三十卷，收录先秦至清初女性创作的诗词文赋及杂著等著述，清初著名诗人、学者王士禄编选。士禄(1626—1673)，字伯受，一字子底，号西樵山人，山东新城(今桓台)人，顺治九年(1652)进士，顺治十二年(1655)殿试及第，选莱州府教授，后为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学力深厚，长于诗文，与其弟士禛时称“二王”。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云：“士禄修洁不及士禛，而笔力劲健过之。谓士禛大家，则士禄当为名家。”[1]王士禄一生著述颇丰，有《表余堂诗存》《炊闻词》《读史蒙拾》等20余种著作传世。学界普遍认为，王士禄著述中最有价值的是古代女性作品总集《然脂集》。

关于《然脂集》的编选动机，王士禄《然脂集·自序》曾有比较详细的说明：历代女性作品，见于史书记载者甚夥，但大多失传，所仅存者，“惜也羽蠧劫灰，散灭略尽，即世所艳称若班、左、钟、谢诸媛，所存亦什百之一，而碎金片羽，复不足厌搴芳猎艳之心。推原其故，岂非以语由巾帼，词出粉墨，学士大夫往往忽之，罕相矜惜，少见流传故，或英华终秘于房闺，或风流旋歇于奕世，还使关家女士空传不栉之名，蜀国名姬独擅扫眉之号，不其惜哉！”[2]由此可知，王士禄对于女性写作及传播的艰难怀有深切的同情，他担心女性作品继续流失，再加上自己“夙有彤管之嗜”，“余用是慨然念纂述之未备，惜彤管之彫零，矢意辑为此书，历今十五寒暑，始克就绪”(《然脂集例·缘起》)，终于编成了这部历代女性作品的煌煌巨著。

《然脂集》的选材范围极广，基本涵盖了编者当时所处时代耳目所及最大范围的材料。全书分赋、诗、文、说四部，又析为八十二类，加上序目附录等内容，共有二百三十卷之多，“时则繇皇古以迄当今，人则繇宫闺以迄风尘，文则繇风雅以迄杂著”(《然脂集例·缘起》)，王士禛曾云：“先兄西樵先生，撰古今闺阁诗文为《然脂集》，多至二百卷，诗部不必言，文部至五十余卷。自廿一史已下浏观采摭，可称宏博精核。而说部尤创获，为古人未有。”[3]可以说，《然脂集》是当时搜集历代女性作品最为系统、全面的总集，其在中国文学史特别是女性文学史上的价值极为珍贵。然而遗憾的是，由于卷帙太繁，当时王氏兄弟“无力刻行”，此书只有一部手稿本，后百余年间散佚殆尽，大部分卷帙不知所终。目前所知的仅有：上海图书馆藏手稿本九册计三十卷，山东省博物馆藏二卷，国家图书馆藏五卷，另收入《四库全书》的《然脂集例》一卷，胡文楷藏有钞本五卷(与上海图书馆重者二卷)，总数四十卷，其卷数尚不到全书的十分之二。[4]

由于《然脂集》的巨大影响，手稿本散佚后，关注、珍爱并竭力搜求《然脂集》的代不乏人。清末维新志士江标(1860—1899)十分喜爱《然脂集》，藏有《然脂集》十一册三十三卷。光绪七年(1881)冬，有书商侯某携《然脂集》四册出售，终因“索价过巨”无力购买而作罢，江标为此怅然不已，感慨道：“子底(引者注：指王士禄)以数十年心力，成此一书，而力不及逮，亦可伤也矣！”[5]无独有偶，曾朴所著《孽海花》小说第二十回叙朋友们在云卧园给李纯客贺寿，中间轮流联句佐酒，汪莲孙说“《然脂》残稿留金荃”，姜表(剑云)马上接口道：“你还提起那王士禄的《然脂集》稿本哩！吾先在琉璃厂见过，知道此书，当时只刻过叙录，《四库》著录在存目内。现在这书朱墨斓然，的是原本，原来给你抢了去！”莲孙道：“你别说闲话，交了白卷，小心罚酒！”[6]众所周知，《孽海花》小说纪实性很强，书中的人物形象大都有原型，据冒广生原编、刘文昭增订的《孽海花人物索隐表》[7]，汪莲孙的原型是清末金石学家王懿荣，姜剑云的原型正是江标。因此，这段故事既可以看作江标长期关注《然脂集》的佐证，同时也透露出王懿荣或许真的藏有《然脂集》残卷的信息。此外，清末学者傅以礼曾将王士禄《然脂集》中的《东归纪事》《灯花占》《追述黔途略》《革除建文皇帝纪》《老父云游始末》等五种著作编成《然脂百一编》，署“王士禄编，傅以礼重编”，有光绪八年(1882)傅以礼家钞本，现藏国家图书馆。事实上，除江标、傅以礼诸人外，历史上还有一个人，一辈子“饥驱遊幕，偃蹇终身”，却花了几十年时间搜采补辑了一百八十卷《然脂集》，为保存这部女性文学总集做出了巨大贡献，他就是生活在清嘉道年间的文人姜庆成。

二

清中叶女诗人沈善宝(1808-1862)《鸿雪楼诗选初集》卷八有《题〈补书图〉》诗，其自注云：“《补书图》者，白紵村农姜君庆成五旬之照。前者王吏部西樵曽辑《然脂集》二百数十卷，百余年来散佚殆尽。白紵村农访得残稿仅三十余卷，于是不辞搜采，二十年来得成一百八十卷。集成，适逢大衍之辰，遂写图征诗。”[8]这是目前所见提及姜庆成补辑《然脂集》的唯一记载。在《补书图》诗中，沈善宝将姜庆成比作姜白石，对他“零香剩粉费搜寻”“补辑深劳廿载心”的辛劳表达了崇高敬意：“荣名寿世谁能与，昔日西樵今白紵。若教彤管论功勋，黄金范像瑶龛贮。”但遗憾的是，由于地位卑微，名声不著，姜庆成的生平及其补辑《然脂集》的事迹被长期湮没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对此问题进行过任何研究。

近日，笔者有幸看到部分有关姜庆成家世、生平及其补辑《然脂集》的文献。这些文献是姜氏后人家藏的稿本、抄本，目前未见任何刊刻或行世的记载。尽管资料尚不完整，但已能为我们了解姜庆成及其补辑《然脂集》的经过提供最起码的支持。现结合相关文献做一些梳理，以向学界同仁请教。

(一)姜庆成生平大略

姜庆成，原名屺望，字梅倩，浙江嘉兴人。生于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卒于同治八年(1869)。(《姜氏家谱》：梅倩府君生于乾隆五十四年(己酉)六月初十日未时，殁于同治八年己巳 月 日 时，享年八十二岁。……第九世 庆成，星源子，字梅倩，原名屺望，出吴氏。姜庆成《自订年谱》：乾隆五十四年己酉，一岁。不肖于是年六月初十日未时生于宝山县之杨行里吴韵心家外祖家)

一生没有取得功名，为人作幕，困顿终身。(《姜氏家谱》：苦志读书，因祖籍由山阴而改大名，格于成例，不能应试。饥驱遊幕，偃蹇终身)

庆成一生经历坎坷。出生后第三天，母亲因中风而死。十一岁时祖父在上海县教谕任上病逝，家庭生活陷入困顿，骨肉分离。因家庭生活困难，十四岁起一边读书一边训蒙村童，藉此傭资以补笔墨。二十四岁离开家乡到山东谋生(《自订年谱》：嘉庆十七年壬申 二十四岁 念父老家贫，年年作客，光阴若驶，老大堪伤，既不能负米养亲，又不克求名入仕，靦颜处世，究欲何为？因之慧剑一挥，功名斩断，将所读所作制艺束之高阁，决计做游子天涯，别求生路。……八月二十五日抵鱼台官署，郑书巢表叔为俞柯庭大令幕客，留予学习度支)。该年六月，其父星源病逝。

从二十四岁起，姜庆成先后辗转山东单县、济南、莱芜、成武、高苑、钜野、胶州、曹州、寿光、章丘、泰安、滋阳、濮州、武定、沂州、东平、夏津、曲阜、费县、东阿等地，作幕处馆，过了几十年背井离乡、漂泊无定的生活，直到五十六岁才在兖州购置房产，有了一个遮蔽风雨的固定住所，生活稍稍安定。然而好景不长，六十五岁时举家迁往曲阜、莱芜，六十六岁又举家返回兖州旧居，七十三岁，因生活困顿，将兖州的房产先后典卖。七十四岁那年“三月二十日，雇双手车，以敝裘一袭入典质制钱十二千，作膏秣之资，起身赴省，前途漆黑，不知何处棲枝。”(《自订年谱》)由于《自订年谱》只记录到庆成七十四岁，后来的情形我们无从得知，不过看其记录七十四岁生活的绝望心情，估计此后庆成在济南的日子不会好到哪里去，极有可能是——晚景凄凉，贫病交加而亡。

姜庆成在山东生活了五十多年，山东成了他的第二故乡。在此期间，尽管也曾遇到过尊重、理解自己的主人，也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是总起说来，他的生活始终处于窘迫的边缘，心情苦闷委屈，很少有扬眉吐气意气风发的时候。在其诗集《燃脂吟》中，“漂泊”和“穷愁”几乎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如：

每逢佳节客心惊，骨肉飘零已半生。(《奉母挈眷由胶西赴曹南行朝城道中晚宿谷疃题壁，时戊子二月廿一清明日也》)

历遍关山漫乞哀，穷途不使故人来。(《题陈子望参军拜石山房诗集》)

阿兄廿载走天涯，欲想归家那是家。弹铗有声还自惜，请缨无志不须夸。《寄怀示嘉福女弟》

倚剑出门去，东山二十年。钞书常秃笔，秉牍且磨砖。家计云何处，悲歌月满天。期君来话旧，消尽一炉烟。《吟香以诗见赠和韵奉答》

漫道天涯属比邻，还凭鱼雁往来频。亲朋海内皆知己，风雨窗前有故人。说到穷愁须痛哭，常于梦想见精神。一缄千里情无尽，记取前因与后因。《〈怀书〉六册装成题后》

姜庆成的著述，《燃脂吟》为自著诗集，其余多以收集、编辑前人文献为主，除《然脂集》外，主要有：

1.辑《姜氏家集》十五卷(姜贻绩撰《睫巢诗钞》六卷，姜星源撰《临云亭诗钞》六卷，孙芳撰《悟云诗存》一卷，姜顺龙撰《壬寅存稿》一卷，姜贻经撰《梦田词》一卷)，清道光十七年(1837)姜氏采鹿堂刊本。

2.补辑《诗本事》三卷，收入(清)丁绍仪编《听秋声馆抄书十二种十四卷附救命书》，同治间无锡丁氏听秋声馆抄本。

3.辑《金陵逆案杂记》一卷，收入(清)丁绍仪编《听秋声馆抄书十二种十四卷附救命书》，同治间无锡丁氏听秋声馆抄本。

4.《燃脂吟》，收入《听秋声馆诗稿》卷六，稿本。

5.《甲子纪年附历朝僭窃纪元》编韵不分卷，稿本。

6.《怀书》(《自订年谱》及《燃脂吟·〈怀书〉六册装成题后》)

7.《旧雨同怀集》(据《自订年谱》)。

(二)姜庆成补辑《然脂集》

关于姜庆成补辑《然脂集》的情况，姜庆成《自订年谱》和《燃脂吟》中都有比较详细的记载。《自订年谱》云：

道光元年(1821)辛巳 三十三岁 维时虚谷有弟膺新城盐商，吴县人孙子兰溪佐之，与王氏渔洋山人家后人交遊最久。尝读山人《香祖笔记》，有载其兄西樵考功(士禄)所撰《燃脂集》一书，蒐集古今宫闺文献多至二百数十种卷，藏诸箧衍，无力刊行等语，是此书之原无刊本可知。予久访原书不得，今藉兰溪先生容得晤西樵嫡支四代孙名允寀又有名维佑者，两家藏有原集“征文”、“书目”、“序”各一篇，“发凡”十则，“随笔”八条，“引用书目”九百八十余种，“赋”、“诗”、“文”、“说”三十一卷，“前明当代宫闺氏籍艺文考略”六卷，均系康熙壬子年所定完本，其余零散残缺以及重出者皆无可取，因嘱觅钞胥照录携回，真如乞儿骤富。又询是书之因何散失，据云当日分爨时，各携数本，以故存者尚存、亡者已早亡之。夫王氏诗礼传家，应知先人手泽所辑完书，什袭珍藏，勿令遗佚，何至将一部全书瓜分零散，此言未足深信。迨甲申(1824)夏,在济南市肆故纸堆中见有原康辑说部班昭补《汉书·诸侯王表》等十卷，上有蓝笔校字，宛是当年原定稿本，以制钱五十买归，然则是书之散落各处可信然矣，大为阙憾。又据某言，长山袁氏之在焦家桥者，为王氏戚党，闻有抄存全部，曾乞友一再询之。又滋阳县学孙虚谷广文云，博兴张氏历代藏书最富，有渔洋所著之未刻各种书钞本，是集或亦在内，亦曾乞友访求，均不可得。几至懊恨成疾，而妄念一动，后来之魔神人挥之不去矣。窃思原定是书之体例已于“发凡”中见之，引用是书之著作又于“书目”中见之，按图索骥，似尚不难，因之补辑是书之志遂决。作征诗文启，广为征求。自是年起三十年来，手此一编，风雨晦明，每忘饥倦。人皆笑我为痴，我不讳也。

根据以上记述可知：

第一，姜庆成长期关注《然脂集》，一直设法探访原书的下落。当得知原书散落各处的确切消息后，“大为阙憾”；先后向可能藏有此书的长山袁氏、博兴张氏等询问访求，均不可得，“几至懊恨成疾”；三十年来不辞辛苦补辑《然脂集》，被人笑以为“痴”而不自悔。说明姜庆成喜爱《然脂集》已经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达到了所谓“妄念一动，后来之魔神人挥之不去”的地步。

第二，1821年，姜庆成通过孙兰溪结识王氏后人允寀、维佑，从两家抄得当年士禄所定完本“赋”、“诗”、“文”、“说”三十一卷，“前明当代宫闺氏籍艺文考略”六卷，合计三十七卷；另有“征文”、“书目”、“序”各一篇，“发凡”十则，“随笔”八条，“引用书目”九百八十余种。1824年，姜庆成在济南市肆故纸堆中购得当年士禄原定稿本说部班昭补《汉书·诸侯王表》等十卷，所藏《然脂集》达到四十余卷。

第三，由于关注《然脂集》，姜庆成对该书散失的原因进行探访，对于王氏“当日分爨时，各携数本”，以至于全书散失的说法深表怀疑，认为以新城王氏这样诗礼传家的士族，不可能因为分家导致一部大书瓜分零散。

第四，姜庆成喜爱《然脂集》的目的并不止于收藏，而是使其行世流传，因此其补辑《然脂集》的重点并不在广泛搜求原稿，而是以原集的“发凡”和“引用书目”为线索，“按图索骥”，“作征诗文启，广为征求”，并且三十年来一如既往，无怨无悔。

在补辑《然脂集》的过程中，姜庆成也不断得到朋友们的鼎力相助。其中给予他帮助最多的是冯虞堂。虞堂名喜赓，号陶山，别号司香使者，虞堂为其表字。庆成与虞堂相识于道光三年(1823)，时虞堂父冯旭林为德州刺史。庆成《自订年谱》记虞堂“博雅多情，与予一见倾倒，浑似旧相识得再重逢。此中香火因缘莫非前定，真有不知其然而然者”。道光八年(1828)，虞堂父升任曹州太守，虞堂随任，此时庆成也正好到曹州作幕，朋友又得聚首，虞堂为“蒐集《然脂集》中诗文最多，有功于是书为第一”(《自订年谱》)。道光十一年(1831)，虞堂随父到东昌府任职，又在当地书肆访得《然脂集》数十种，寄送至庆成所在的寿光，使其得以“补其阙，订其讹，功成及半”。对此，姜庆成禁不住赞叹道：“非虞堂之雅固不能，非虞堂之力亦不能。造物之成全笔墨因缘，冥冥中似有神助，大可感也。”(《自订年谱》)此外，这位冯虞堂还题词二十首，记述了补辑《然脂集》的始末，可惜今天已经看不到了。

前引沈善宝《题〈补书图〉》诗，其自注言姜庆成补辑《然脂集》“不辞搜采，二十年来得成一百八十卷。集成，适逢大衍之辰，遂写图征诗”，于是写了一首七言长诗应征。对于这件事，姜庆成《自订年谱》中也有记载，正好与沈善宝的记载相对应：

道光十八年(1838)戊戌，五十岁。四月十一日戌时，次子生，乳名德保，学名宝琛。有友为予补辑《然脂集》，因画《补书图》五十小影，作征诗启，同人题咏名作如林。其尤不易得者如袁氏随园弟子杭州潘虚白夫人(素心)，时年已八十余岁，(当)亲笔题七言绝句三首，字学颜，诗学杜，可为是图题咏之冠，当什袭宝之。

不过，姜庆成说署名潘虚白夫人的是三首七言绝句，而沈善宝的《题〈补书图〉》是一首七言长诗，体式不尽相同，但沈诗又特别注明该诗系“潘虚白太夫人以札命题”。或者是姜庆成记错了，或者是他看到的只是《题〈补书图〉》的一部分，对此问题还需再作探考。

除《自订年谱》外，姜庆成还留下一部诗集《燃脂吟》，收诗凡43首，署“鸳湖姜庆成梅倩”。至于该集为什么题名《燃脂吟》，恐怕与姜庆成酷爱《然脂集》并花了半世时间补辑它，日久生情分不开，与王蕴章之于《然脂余韵》的情形大抵相同。值得注意的是，《燃脂吟》中有《补辑王西樵先生燃脂集》七言绝句九首，集中记述了庆成几十年来辛苦补辑《然脂集》的经历与感受，现将原诗迻录于下：

彤籢声价玉台春，织锦簪花摠莫伦。

许我绛纱为弟子，低头合拜宋夫人。

灯青墨紫夜温存，写到英皇易断魂。

好把湘江斑竹管，细寻妃子旧啼痕。

说我多情漫忖量(冯俞堂赠句云：撷取闺吟频寄去，也知夫子是情人。又题词云：玉检重装，牙签紧扣，还要情人守。陈易蕉云：司勋一死群花落，賸粉零者待尔收。孙柯庭云：愿将金粉盒，捐与懴情痴。李石船镌赠“情多消得一生愁”小印)，情多只合让王郎。

维摩一瓣菩提叶，画出曼陀旧样粧。(徐虹亭《本事诗》注云：览《燃脂》一集，知维摩入定亦爱画曼陀也)

卅载功夫太苦辛，持铅摘槧不嫌频(《西樵随笔》云：此书纂集几三十年)。

遗编终究谁矜惜，我与司勋作替人。

检点牙签待补裁，敢云闺阁少奇才。

奇才毕竟遭奇妒，自古文章没草莱。

金锁春深人寂寂，玉钗秋冷夜迢迢。

情缘慧业都关命，月下梅花雪里蕉。

稽首慈云为乞哀，阿侬心愿不须猜。

愿教海内明珠子，一一蒐集入网来。

天遣情痴不独予，诸君情重更何如。

但看寄我鱼筒里，半是宫闺锦字书。(孙兰溪访寄原本四十卷，冯俞堂、陈意蕉、舒霞帆、恒玉樵、李凫菴、丁瑶泉均许采辑之助)

本无才调可称奇，泪满青衫髩已絲。

粉墨年来同槖贮，凭他笑不合时宜。(“粉墨不同槖”见《金缕子》)

三

中国一向被称为诗礼之邦，古代女性以文学著称于世者历朝都有，但由于生活阅历和社会地位的限制，她们的著作大多未能迈出闺阁，而多由其父兄或夫婿子孙刊刻，分赠亲友，传诵闺阃。印数不多，日久湮没，很难保存下来，更遑论在中国文学(文化)史上彰显影响。故胡文楷云：“闺媛之集，名多不见于书目，采访之艰，难以尽述，非身历其境者，不能知其甘苦也。”[9]姜庆成一生饥驱遊幕，偃蹇终身，蒲松龄《聊斋自志》中的“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几乎也是他的生涯写照。然而，姜庆成却能不辞辛劳、不惜代价，几十年如一日辛勤补辑《然脂集》，积至一百八十卷，几达原集的三分之二，其对于文学的识见和保存、传播中国女性文学文献的努力都有远超越同时代人之处，尽管他补辑的《然脂集》最终也没能流传下来，但其对于中国女性文学的贡献不应被长期湮没。同时，姜庆成大半生都在山东各地作幕处馆，所留存的文字也多与山东有关。他的诗作大多情意真切，风格朴实自然，毫无矫揉造作之气，也不乏艺术上乘之作。因此，无论在中国女性文学史上还是山东近代文学史上，姜庆成都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文人，对于姜庆成及其文学创作的研究应该引起世人的重视，应该继续发掘新的史料，不断推进研究的深入。

参考文献：

[1]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675.

[2][9]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908-909，972.

[3]王士禛.王士禛全集[M].济南：齐鲁书社，2007：4643.

[4]郭延礼.《然脂集》今何在[N].文艺报，2007-03-08(3).

[5]陈启明.清代女性诗歌总集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2012：55.

[6][7]曾朴.孽海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86，365.

[8][清]沈善宝，珊丹.鸿雪楼诗词集校注[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