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陈

医院午休时间，检验科的张亮吃着医院食堂为他开小灶准备的饭菜，心里依旧是满满的感激，重回工作岗位一年了，醫院上上下下的同事们都给予了他特殊的照顾。同时他心里还惦记着今晚妹妹要去相亲，不知道对方是怎样一个男生，希望那个男生能看到妹妹身上所有的优点，不要介意她少了一个肾。妹妹原本是健康健全的，是为了救他才会少了一个肾，想到这点，张亮就哽咽了……

肾衰竭打乱了生活

1978年出生的张亮老家在安徽，妹妹比他小3岁。他们的父母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家里培养了他们两个大学生，实属不易。父母当年是晚婚晚育，所以张亮读大学时，父母都已经退休了。张亮很懂事，读书时勤工俭学减轻父母的负担。他读的是医学院检验专业，2000年毕业后，他就只身来到了上海。他相信大上海有更多的机会，收入也比在老家高，虽然离开家、离开父母让他有些舍不得，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起初几年，没有工作经验，他的工作并不稳定，但他省吃俭用寄钱回家给妹妹付学费。2003年，他进了现在工作的医院，他年轻有干劲，对病人热情又和善。很多老人对检验方式不了解，他总是走出检验室，耐心地为老人们讲解。周围经常来医院的老人都认识他，夸他是个好小伙子、好医生。张亮不但本职工作做得好，文笔也好，领导很赏识他。对于张亮而言，生活终于安定下来了，他感激生活，热爱生活，对生活充满激情。此时，妹妹刚好毕业了，张亮让妹妹也到上海来，跟他住在一起，往后在这座城市，彼此有个亲人可以依靠了。

初来乍到的妹妹生活全靠哥哥，但很快妹妹也找到了工作，在早教中心当老师。虽然工作的地方离住处有点远，但是妹妹很喜欢这份工作，每天跟小孩子在一起，让她觉得很快乐。张亮也替妹妹开心，在他眼里，妹妹就是个大孩子，善良纯真有爱心，真的很适合这份工作。

生活在平淡快乐中度过，张亮兄妹俩期望着将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各自幸福地生活在这座城市。然而谁也想不到的是，美好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噩梦却先一步降临了。

2006年初，一向身体很健康的张亮突然发现自己有水肿现象，并伴有发热症状。一开始，他并不在意，吃了点退烧药，仗着自己年轻体质好，打算扛过去。毕竟才28岁，张亮根本想不到自己会得什么大病。可是水肿现象越来越严重，张亮自己忙于工作，并没有当回事，但是妹妹不放心，一再催促哥哥检查一下。

检查结果就像一道晴天霹雳，让兄妹俩猝不及防。重度肾衰竭！张亮直到拿到检查报告的那一刻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得这样的病。他自己是学医的，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医生预言，不出5年，他就要靠透析维持生命，最终只有换肾才能存活。然而张亮的血型是稀有的Rh阴性，能够提供活体肾脏的可能几乎为零。一直陪着他的妹妹不停安慰他，希望在人间，老天爷不会对他那么残忍的。而他，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事到如今，唯有走一步看一步，期盼着病情慢一点恶化，带着这样揪心的期盼，张亮变得忧心忡忡。对张亮而言，生活从拿到检查报告的这一刻起就彻底改变了，张亮的话变少了，笑容变少了，工作热情也不如从前了，他一边心存期盼与希望，一边又对未来感到绝望。妹妹和他身边的同事都理解他的苦处，给予了他更多的关心和照顾。

从此以后，妹妹抢着把家里的家务活都承包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妹妹什么都不让张亮做。妹妹说，张亮的病需要多休息，劝他安心养病，好人有好报，老天爷总会给他一条路走的。张亮明白这是妹妹安慰自己的话，也是妹妹美好的愿望，然而他真的会有这样的好运吗？他并不抱太多的希望，只希望生命能拖一天是一天。看着每天为他忙碌的妹妹，张亮的心里充满了愧疚，他作为哥哥本该多多照顾妹妹才是，让妹妹来上海的初衷也是希望自己作为哥哥可以让妹妹有所依靠，可如今却反过来要妹妹照顾他。兄妹俩说好，为了不让老家年迈的父母担心，暂时不把张亮的病情告诉他们，能拖一天是一天。

张亮的病情，对于蛋白的摄入有严格的要求，妹妹就找来医学书阅读，找来食谱研究，精心配制好张亮所有的饮食。每到服药的时间，每到入睡的钟点，妹妹总会准时地前来提醒。张亮苦笑着说：“你不像是我妹妹，倒像是我妈了。”“爸妈不在我们身边，当然由我来照顾你，在这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啊。”妹妹顺口就答。

靠着妹妹的精心照料，医生原本预言的5年限期并没有出现。靠吃药度过了5年之后，张亮的心情变得更复杂了，一方面他看到了希望，期望着奇迹出现，一方面又觉得末日临近了……

妹妹提出捐肾

奇迹终究没有出现，这一天比预期的日子晚到了4年，可还是来了。2015年5月，张亮的病情恶化了，被要求透析。张亮到医院办理换肾事宜，如所预料的那样被告知肾源稀缺，供肾的时间会遥遥无期。

张亮真正陷入了绝望。没有肾源，他终将是死路一条。唉声叹气，生无可恋，张亮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想到无止尽的透析，他甚至想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让他想不到的是，妹妹在此时提出捐肾给他。妹妹听医生说，亲人之间配对成功率高，就去医院跟哥哥做了配型，果然配型成功了。张亮第一反应就是摇头：“这怎么可以！你健健康康的，不能少了一个肾，你还年轻，还没有谈恋爱呢。我已经这样了，不能让你的身体也垮了，你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啊。”妹妹拉着张亮的手说：“哥，除了爸妈，我是你唯一的亲人，这个时候我不帮你，谁来帮你呢？我不能眼看着……”妹妹哽咽了，后面的话她不愿说出口，这是全家人谁也不想看到的结果。哥哥也还年轻，已经被疾病折磨了整整9年了，如果不是这个病，哥哥现在应该已经成家了，说不定自己已经当姑姑了。她不能眼看着哥哥痛苦地活着，痛苦地走向人生的尽头。当知道自己可以救哥哥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欣喜的，哥哥终于有救了。兴奋之后，她不是没有过犹豫，毕竟是一个肾，少了一个肾虽然对身体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终究是不健全了。如果已经结婚生子，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只是她还没有谈恋爱，将来谁会愿意跟只有一个肾的她在一起呢？她也咨询了医生，得知一个肾不会影响她的生活，只是将来怀孕的时候，肾的负担会比较大，要格外注意。妹妹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捐肾给张亮，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不顾哥哥的性命安危。

张亮的父母赶来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再瞒住父母了。年迈的父母看到他们兄妹俩就哭了。两个那么乖巧的孩子，不得不面对那么残酷的现实。哭过之后，父母都支持妹妹把肾捐给张亮，毕竟妹妹捐出的一个肾是能救哥哥命的。妈妈搂着女儿，爱怜地抚摸这女儿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妈妈不是不心疼女儿，女儿模样好，心地又善良，这几年如果不是一心一意照顾她哥哥，她应该早就有男朋友了吧，说不定已经结婚了。可是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女儿是不容易，儿子张亮就更可怜了。作为母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走上绝路。她只能搂着女儿，一边心疼着她，一边“狠心”地支持她捐出肾。父亲在一边劝着张亮，让他接受妹妹的肾。“我们不能看着你不顾，如果没有合适的肾源，我们只能认命，现在你妹妹的肾可以救你，你怎么能拒绝呢？你为我和你妈想想，你怎么忍心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呢？还有你妹妹，如果她能救你而救不了你，你让她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她该有多内疚？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们全家人最好的报答。”爸爸说着说着也抹起了眼泪。张亮的眼眶也湿润了，自从得知自己生病，他一直坚强地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过，虽然很多个夜晚，他也想放声痛哭一场，但是他不能，他不能让隔壁的妹妹听到他在哭，他不想让妹妹更为他担心。然而此刻，面对父亲的眼泪，父亲的话语，他再也忍不住了。

那一晚，一家人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是妹妹先露出了笑容：“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哭了，我们今天的家庭会议决定了我捐肾给哥，哥无权反对。等哥的病好了，我们一家人又能开开心心了。”父母也紧跟着抹干了眼泪，大家都挤出了笑容，张亮只能点头答应了，他终于有了生的希望，可是这份希望对他而言太过沉重，想到这是以妹妹健全的身体为代价，他的心就忐忑不安，欠妹妹的，他此生都难以偿还了。

这年9月，张亮体内的各项指标，允许进行手术了。这对兄妹先后被推进手术室。妹妹作为供体先进手术室。临别，妹妹还很谈定地鼓励哥哥要坚强些。手术进行了5个小时。在重症护理室，妹妹又是拖着病体第一个来看望并安慰张亮的。时隔多年，每次想起当时的情景，张亮都难掩感激和亏欠的泪水。

希望妹妹早日找到意中人

出院后，张亮兄妹俩在父母的照顾下，身体渐渐康复了。妹妹比张亮恢复得更快些，张亮还需要服用抗排异的药物。妹妹能下床走动了，就开始帮着烧煮哥哥的饮食，多年来的经验，让她俨然成了这方面的专家。不久，妹妹就让年迈的父母回家了，一来父母年纪大了，二来这里住房条件也比较拥挤。妹妹再三向父母保证，她可以照顾好哥哥，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父母回家了，妹妹又独自担负起照顾张亮的责任。

手术后的张亮变得更加多愁善感了，想到自己体内是妹妹健康的肾，想到妹妹身上的刀疤和体内缺失的肾，他的泪水就忍不住地涌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妹妹。

妹妹上班的地方远，地铁换公交车要乘很久。考虑再三，妹妹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买了一辆车，她想好了，自己先开着，等哥哥上班后，就把车给哥哥开，这样哥哥可以轻松一些，不用挤公交车。

修养一年后，张亮回医院上班了。上班第一天，妹妹把车钥匙交给他。张亮不肯要，他上班的地方比妹妹上班的地方近多了。“不行，你虽然近，可也得换两辆车，太折腾了，你虽然康复了，可还是不能太累，要注意休息。你得听我的。”张亮知道拗不过妹妹，只能接过了车钥匙。

坐上车，手握方向盘，想到妹妹要赶那么远的路上班，回家又要照顾他，他的眼眶又模糊了。妹妹也是少了一个肾的人啊。多希望有一个同样心善的好男人出现，能够看到妹妹身上所有的优点，能够不介意她少了一个肾……妹妹的幸福何时能够到来，成了张亮心里最大的期盼。

回到工作岗位，在领导的过问下，食堂专门为张亮“开小灶”，使得他吃的食物符合要求。科里的几位女同事，遇到搬动东西等重活都抢着干，不让张亮太累。历经了生死，绝处逢生的张亮每天都被爱包围着，他固然是不幸的，可同时也是幸运的。像他這样患了凶险的疾病生者寥寥，他是不幸中的大幸。幸亏有了这么重情重义的妹妹，幸亏有了这么重情的单位领导和同事。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独自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张亮的心里还是悲观的。这些情义太深太重了，全都压在了他的心上。他不知道如何去回报，他病弱的身体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深深的无力感让他有些消沉。但是只要早晨，看到妹妹富有朝气的脸庞，他就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回到工作岗位转眼一年了，期间有很多同事为他和他的妹妹介绍了对象。可是都没有成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少了一个肾。张亮有一天问妹妹：“是该第一次见面就跟对方坦白自己少了一个肾，还是等交往一段时间再说呢？”妹妹叹了一口气，这也是让她纠结的问题。两个人交往了一段时间，彼此了解之后，或许就不会介意对方少了一个肾，如果一见面就坦白，很大可能把对方直接吓跑了。可是如果过一段时间再坦白，对方会不会说自己欺骗呢？真的太难了。

张亮虽然也想有自己的家庭，有一个志趣相投的爱人，可是他更希望妹妹能找到爱她的另一半。如果他们两个人只有一个能获得幸福，他希望是妹妹。他多想告诉未来的妹夫——你有多幸运遇到我妹妹，她是一个那么善良能干的姑娘，她虽然少了一个肾，但她还是健康的，这不会影响她的生活，她值得你好好爱她，因为她一定会更爱你的。

转眼就到了2018年，这天，张亮的朋友为他妹妹介绍了一个工程师，朋友没有跟那个男孩说妹妹少了一个肾的事，朋友说让他们自己先接触接触，顺其自然吧。张亮一天都在想妹妹的事，不知道妹妹晚上的约会顺不顺利，丘比特之箭是否会射向妹妹和这个男生呢？还是像以往那些相亲一样，无疾而终呢？

不管怎样，他都会祝福妹妹幸福快乐。

（应主人公要求，文中人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