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文洁

（云南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解忧杂货店》是当今著名的日本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的一部非推理小说。这部小说虽然没有推理小说的经典桥段，可是依然具有推理小说独特的推理悬疑元素。全书分为五个章节，主要讲述了五个故事，其中的人物和情节具有相互关联性。

故事开头是以小偷三人组（翔太、幸平、敦也）作为线索来引导读者对“浪矢杂货店”有一个初步认知，而之后的收信和回信则成为小说中的核心要素主导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小说的主题是救赎，指的是浪矢老板对于这些烦恼的回应让对话人看清自己的内心，即自我救赎。但小说中最吸引人的部分是其独特的时间叙述与人物关系，笔者将其定义为多维时间结构，即小说中的时间线索和人物线索相互穿插构成的多维时间结构，这种结构使得全文产生类似推理小说的探求真相之感。以下通过叙事学角度来对小说多维时间结构进行具体分析。

一、多维时间结构的主体性架构

（一）时序构成多维时间结构脉络

《解忧杂货店》的一个突出特色之处就在于时间，小说中的时间存在着跨越性，它的跨越性承载于“书信来往”之中，也就是以“牛奶箱”媒介，产生了跨时空的交流，不同的故事之间的发生年代也并非顺着纵向时间的推移而进行。这种时序关系呈现出一种叙事文本中的时间顺序与被叙述时间发生了多维错置的感觉。正如托多罗夫所说，话语时间是线性的，而故事时间则是多维的[1]。

多维的故事时间构成了《解忧杂货店》多维时间结构的基底，笔者经过对小说中复杂的故事时间梳理后，将故事时间轴的关键点排列大致如下：

图1 《解忧杂货店》故事时间关键点图

图1的年份是《解忧杂货店》所有事件的历史时间排序，但在叙事文本中，它的排布则是按照故事情节来进行，并且由于能穿越时间的牛奶箱存在，使得2012年9月13日这一特殊时间点与过去很多时间都处在一个书信平面上。这种超自然现象的存在使得原本按时间顺序发展的故事情节成为了交互关系的时间作用,发生了类似普通小说中人物对过去追溯或预期未来的一种错时现象，最为特别的是这种错时是可改变的。

例如在第一章《回答在牛奶箱里》中，小偷三人组（翔太、幸平、敦也）进入到浪矢杂货店后与1979年的月兔小姐进行了信件传递，在男朋友身患癌症想要陪伴的意愿与参加奥运会的愿望中徘徊的她向三人组诉说了自己的痛苦，而与三人组的信件往来中月兔小姐的想法受到了影响，也就产生了可改变的错时关系。

《解忧杂货店》的时间从故事情节上看是一个循环的状态，表现在以信件形成的时间跨度和两个维度之间的相互影响，直至小说结尾章节：从信件中“迷茫的小狗”到被三人组绑架的女富商，武藤晴美小姐这种身份的转换以及浪矢雄治老板对三人组的空白求助信的回复中呈现出一个“圆”，使得全书故事情节得以出现一种因果的串联，也是一种宇宙时间的循环。但从时间轴上来看，所有故事之间的时序都是历史性的，它呈现一种线性。通常，宇宙时间表现为一种循环型，历史时间表现为一种直线性，而个人与人生既具有直线关系，又具有循环关系。这种从武藤晴美小姐个人人生历程的宇宙时间与人类群体历程的历史时间的交汇，就是多维时间结构中的动态发展。

《解忧杂货店》中的时序具有多重性，小说中的故事时间与历史时间、宇宙时间的概念相互交错，构成了小说核心的多维时间结构的脉络。

（二）叙事频率中多重叙事的突出意义

《解忧杂货店》中有多个场景的详细描写，多次运用叙事频率中的多重叙事，即在一个事件只发生一次而被多次描述。具体来说，小说中这种多重叙事分为时间细节重复、人物形象重复、事件多次重复。这些重复作者用以达到其连接全书最主要部分的目的，也就是通过穿插场景的详细描写来达到多维时间结构脉络的勾勒，并且由于作者在小说中并未标明每个故事所在时间，这些重复也成为了小说中的历史时间轴（图1）定位的重要坐标，也是帮助读者了解区分全书年代的一个线索。

1.时间细节的重复

小说中的每个章节并没有明确点出故事与信件对象的发生时间，而是用细节设置时间密码，比如在第二章《深夜的口琴声》中，松冈克郎到丸光园孤儿院进行圣诞慰问演奏，文中并未写出详细的年份，但在演奏时松冈克郎想到：“童谣可能太孩子气，那个女孩不感兴趣。于是，他唱了松任谷由实的《圣诞老人是恋人》，这是去年当红的电影《带我去滑雪》中的插曲。”[2]55

“去年”这个词便使读者可以由电影上映时间（1987年）推断出松冈克郎到丸光园表演的时间是1988年圣诞节。

这种时间细节的再现让读者穿梭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一些经典事件概述，又有通过33年后纪念浪矢雄治的感谢信活动使得那些过去的事件咨询在2012年9月13日得到了结果，这些结果在这一天（2012年9月13日）里传送到1980年9月，且让浪矢雄治老板收到，强调了一种宇宙时间循环性的意味。书中杂货店的老板临死之前收到了很多感谢信后，他对自己一直坚持帮别人进行困惑回复的行为下了一个定义：“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怎么可能有左右别人的力量？如果说我的回答起了作用，是因为他们自己很努力。如果自己不想积极认真地生活，不管得到什么样的回答都没用。”[2]134

这是作者借浪矢雄治老板之口对书中的自我救赎主题的突出，也是小说运用宇宙时间的意义之一。

2.人物形象的重复

小说中的各个人物之间大多是彼此相识或者本来就具有某种联系，这种冥冥中的羁绊使得小说中的两个重要地点：浪矢杂货店与丸光园孤儿院紧密相联，并且使得整篇小说多维时间结构形成一个围绕着两个地点为中心的圆圈。例如：初代丸光园院长皆月晓子和初代浪矢杂货店店主浪矢雄治的关系是曾经相爱并私奔未遂的恋人，武藤晴美和小偷三人组的关系则都是成长于丸光园孤儿院的孤儿，绿河的女儿成为了水原芹的经纪人等。

在第五章《来自天上的祈祷》中，武藤晴美所寄居的田村家斜对门是一户姓北泽的人家，他们家比晴美大3岁的女儿北泽静子就是在第一章中写信给三人组的月兔小姐。这次重复的人物描写不仅在不同的角度重新讲述了月兔小姐、男友与梦想之间的故事，还描述了静子（月兔小姐）的体型、职业以及静子小姐的男友的工作。这些侧面描写对北泽静子及其男友的形象立体化具有重要意义，成就了浑圆人物形象。之后对北泽静子体型的直接描写：“过去身材苗条的她，如今肩膀宽阔，上臂的肌肉比一般的男子还要发达。”[2]232就使得一个努力拼搏冲击奥运会的击剑运动员形象跃然纸上。小说中多次出现月兔小姐，其中第一章正面详写，第五章侧面略写，这种首尾呼应的方式让小说的多维时间结构形成一个循环。

多重叙事使得人物在小说中的重复中得以层层深入，不断重新定义着每个人物的身份，也不断探索着每个人背后的故事。这种探索使得人物形象不仅仅停留在信纸上，而是多方面、多角度的描述更使得每个人物的形象更加立体，成为浑圆人物，也更加易识别。同时也进一步稳固了多维时间结构，使得多维时间结构的各部分时间脉络在人物的重复中产生了连接。

3.事件多次的重复

在《解忧杂货店》中有多次事件的重复，这些重复使小说叙述内容得以产生因果循环效果，也从不同角度的叙述中辅助营造了浑圆人物形象。

例如在第五章中，3个小偷为了尽快逃脱追捕便选择进行最后一次帮助，打开杂货店牛奶箱后，收到的竟然是他们抢劫了的武藤晴美（迷途的小狗）过去的求助信件。作为活在当下时间的人，3个小偷清楚地知道过去的20年发生了什么，为了拯救“迷途的小狗”便在书信里清楚地描述了未来日本的经济发展动向，并语词恳切地为她提供每个阶段的投资方向。其结果在感恩信件中得到解释：三人组竟然用一封信成功改变了那个陪酒女的人生，武藤晴美（迷途的小狗）在三人组的指示下几次投资成功，经营着属于自己的公司，过上富足的生活。第五章中还交代了武藤晴美作为在丸光园孤儿院长大的女孩一直有心帮助母校，却因为被误会意图不轨而意外被3个同样在丸光园长大的孩子抢劫，即小偷三人组。同时，3个孩子因为跟踪过她，才找到解忧杂货店，才在躲藏之余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恰好，他们帮助了20年前求助的“迷途的小狗”，而这个人居然正是他们刚刚抢劫了的武藤晴美。

最后一章的故事与第一章的抢劫、逃跑、寻找并进入杂货店等事件重复，作者叙述的过程又将跨越两个时间维度的故事相互补充印证，正因为这部分的重复使得整部小说在多维时间结构上达到了一种循环性，也使得小偷三人组的性格在事件重复中得以凸显，各自鲜明。

（三）叙事时长中的省略运用的强调作用

叙事时长中省略的运用在文中表现也极为突出。所谓“省略”，即相应于一定量的所叙述故事时间跨度的文本篇幅是零[3]138。省略的内容作者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全靠读者自行想象。这种方式类似中国国画中的留白，能起到增加所述故事隽永性和凝练性的作用。

从小说的第三章《在思域车上等到天亮》来看，小说中所述故事的时间从1980年10月跳跃到2012年9月，中间没有任何过渡和讲解。具体来说是从1980年浪矢雄治的儿子贵之在关闭杂货店的时候遇到前来送感谢信的“月兔”的遭遇（“月兔”的咨询时间是1979年11月，雄治已经生病住院，其回信的帮助者是三人组），跨度到2012年9月贵之的孙子骏吾遵循祖父和曾祖父的遗愿，在网上发布了“浪矢杂货店的咨询窗口在三十三年之后复活”的公告，中间部分省略不写，让读者感受其中的留白。乍一看这段时间并无叙述内容，但细细思索之下不难发现，孙子骏吾虽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觉得曾祖父（浪矢雄治）的遗愿荒谬且不可思议，但仍旧按照嘱咐发布了公告。正是这一留白对两段时间起到了衔接作用，也使得浪矢家族的守信精神突出出来。这些将部分无关情节省略的时间过渡，不仅突出了《解忧杂货店》多维时间结构上的重大事件，还使得这部小说依然具有推理小说式的简练精悍。

二、人物（行为者）行动对多维时间结构的串联与扩展

（一）行动元及其对象的连接作用

所谓行动元，是一切叙述作品的基本要素的一般范畴，一个行动元是共同享有一定特征的一类行为者，而角色则在不同的叙事作品中被赋予具体的特征[3]162。在《解忧杂货店》中就人物活动的行动元看，虽叙述侧重不同，但所有发生的事件经历人是求助者，面对困境时选择方向的也是求助者，浪矢杂货店的回信人的建议只是他们的参考，或者说是打开他们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钥匙，所以小说主体都是寻求帮助者。

例如小说前两章中虽叙述主体不同，但帮助发出者都是小偷三人组，而月兔和松岗克郎则是被帮助的接受者。这两章行动元对象关系如图2：

图2 行动元对象关系图

综上，小说中最为突出的行动是写信与回信，也就是帮助者与接受者。这种主体与客体的发送者与接受者的一对行动元，构成了小说中人物与人物之间的最主要人物结构，并且也是人物关系的主线，为多维时间结构的主体时间和人物所叙述内容进行的直接串联。

（二）行动描述对多维时间结构的维度扩展

人物描述是对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勾勒，而对人物行动上的描述则是通过人物行动来体现人物性格的一种方式。在《解忧杂货店》中采用了两种不同的行为方式来突出性格。

其一，是多次性、习惯性的行动。这种行动描述在浪矢杂货店“两任主人”的帮助行为中可以看出，这一点也是上文行动元的分类依据。

在小说中，无论是小偷三人组（临时主人）还是浪矢杂货店的老板浪矢雄治先生（初代主人），都对每一封投入牛奶箱的寻求帮助的信件进行认真回复。让人啼笑皆非又颇具深意的是，两任主人经常给写信对象的建议是站在他们角度所提出的自认为最好的建议，但被帮助对象往往并没有完全听从写信人的建议，而是在双方一封封往来写信对话与思维交互的过程中明白了自己的本心，作出选择。这种多次性的写信与回信的寻求帮助的过程中，写信寻求帮助的人始终是进行选择的主体。但回信人也在别人的多次需要中获得被需要的满足感与收到感谢的成就感。所以这种多次性的行动描述也构成小说人物之间的身份呈现不断进步，人物对其的自我了解也不断加深，这对于多维时间结构中的人物串联的完成具有深化结构的意义。

其二，是一次性的行动。这种行动大多在小偷三人组的行动描写中出现，小说中三人组的回信方式方法不尽相同，从第一章时对月兔的帮助到最后一章对武藤的帮助方式是一个改变的历程，这种不同贯彻于整部书籍脉络中。在小说中，三人组的帮助是多次性行为，但所选择的方法是一次性行为，这种一次性行动不仅具有动态意义，还具有历史时间意义。

两种意义结合起来分析，动态的原因也来自于时间的线性。我们可以从这种线性中了解这种一次性行为的后果和意义，但要注意小偷三人组的回信行为本身又是一种非线性的时间行为，他们与已经过去的时间进行沟通，这也是一种影响现在的行为，就好像“蝴蝶效应”一般。小偷三人组对于改变过去这个行为是一个带有过程性的，特别是在第三次时明显发生了“蝴蝶效应”。

具体分析，小偷三人组第一次在与月兔小姐的信件交流中已经明白了自己在与过去对话，所以在信件中关于对手机的询问他们这样回复：“关于手机的事，你还是忘了吧。这跟现在的你没有关系。”[2]33，这种行为带有遮掩与暗示的意味。

第二次小偷三人组与过去通信的对象是鱼店音乐人，在了解到鱼店音乐人的身份后，三人组出于感谢，在信尾加上了一段话：“我相信，将会有人因为你的歌而得到救赎。你创作的音乐也必将流传下去。若要问我为何能如此断言，我也很难回答，但这的确是事实。请你始终坚信这一点，坚信到生命最后一刻。我只能说这么多了。”[2]92

在这封信中小偷三人组进行直接的暗示，虽然没有改变鱼店音乐人（松岗克郎）的命运，但也成为他追求梦想时记挂在心的安慰。

而在第三次时小偷三人组与武藤晴美通信时直接在信中说：“如果除了陪酒，还有别的方法让你经济优裕，而浪矢杂货店会把这种方法教给你，你愿意完全听从浪矢杂货店的指示吗？”紧接着又说：“根据你的回答，我会帮你实现梦想。”[2]241

在这一次的交流中三人组虽有注意避忌对于“互联网”等新词语的使用，但也仅仅是避开过去未曾出现过的事物，仍毫不保留的为了帮助“迷途的小狗”而告诉了她未来的经济动向。

小偷三人组从不敢改变、不敢透露（第一章中的手机）到勇于改变、积极行动（主动告诉迷途的小狗如何进行发家致富）的一个过程，成为小说中的一个矛盾点，但也体现出他们从不敢作为的谨小慎微到收到感谢而获得信心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不仅改变了武藤晴美的人生，同时也改变了他们三人的人生。

在这三次信件往来中，唯一直接影响到他们自身的就是对武藤晴美事业选择的指导，小说所使用的时间观正如上文所说，是历史时间混合了宇宙时间，而其宇宙时间的循环性就来自这一次指导。他们对于过去的改变发生了正如“蝴蝶翅膀”一般的影响，但细细想来，武藤晴美是否就是小说开头被抢劫的人呢？还是说是在他们对武藤晴美的指导之后抢劫对象才发生了改变？他们煽动了“翅膀”，自己也成为被风暴影响的对象。这就是这部小说中多维时间结构的维度扩展，时间的改变与影响，结尾与起始点的连贯反倒成就了多维度的时间结构。

《解忧杂货店》作为东野圭吾的转型作品之一，为在其小说内容的叙述中加以悬疑元素，所设立的多维时间结构成为小说核心。东野圭吾小说虽语言通俗性较强，但其独特的结构模式十分具有研究价值，《解忧杂货店》更是兼具推理小说的优点。笔者定义的多维时间结构，是整部小说中的隐含结构，也是该小说的架构模式，具体先以时间的转换发展为脉络，再以人物之间的关系与行为成就连接，最后在跨越时间与人物的“蝴蝶效应”中达到多维度的时间结构。

[1]张寅德.叙述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62.

[2][日]东野圭吾.解忧杂货店[M].李盈春.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14.

[3]谭君强.叙事学导论：从经典叙事学到后经典叙事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