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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雨

2018-03-21呼晴

传奇故事(上旬) 2018年2期
关键词:魔教浅叶抚琴

呼晴

青山隐隐,细雨霏霏,那年春天,郁流光骑着小毛驴,迷失在江南的蒙蒙烟雨中。

郁流光自小不辨方向,總将西认成东、南认成北,尤其在这样的阴雨天,只能原地打转儿了0他哀叹一声,若让长兄知道他又迷路了,恐怕又要挨罚。想到长兄郁行风,不知他此去黄鹤楼,有没有拿下魔道妖人浅叶0

他在湖滨流连许久,不知该往何方,突闻琴声悠扬,淼淼若海上碧涛,浩浩如江河奔流,让他烦躁的心境瞬间开阔。郁流光循着琴声望去,见一青衣人正端坐树下抚琴。那人的发丝被风雨吹乱,却成翩然一段风流。细雨斜斜打在他的衣袂上,晕开点点水迹,仿若红尘沾染,令人不辨他是山中隐居的高土还是误入凡尘的神仙。郁流光不忍打扰这雅境,直到一曲终了才上前问路。

“这里是琴台。”那人忍俊不禁,“你若想去黄鹤楼,该先渡江。”

郁流光愣了,他就是从对岸过来的啊,原来是将黄鹤楼错过了。雨越下越密,郁流光手牵小毛驴,看着湖面上跳动的雨滴,心头涌上一股水一般的忧愁。

“琴台为伯牙、子期相会之处,你我今日能在此相逢,便是缘分。”青衣人抬起眼眸,似有横波潋滟,“你可愿再听我弹一曲?”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澎湃之音从指尖倾泻而出,正是伯牙得悟琴理的水仙之曲。

海天空阔,山林寂寞,郁流光在他的琴声里听出了旷古的寂寞。一曲将近,他手腕一抖,竟又转了履霜之悲声。郁流光忍不住轻吟:“‘朝履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信谗言,一曲《水仙》转了《履霜》,兄台何故有如此悲声?”

那人猛然顿住,在琴上划出凄厉的裂帛之声,而后喷出一口血来。血溅在七弦琴上,沿着他的指缝缓缓渗入桐木里。郁流光急忙上前搀扶,搭上他手腕的刹那,却发觉他体内有几股真气乱窜,竟是五脏六腑都受了伤,极为凶险。

郁流光一惊,“郁某略懂岐黄之术,可否让我为兄台诊脉?”

郁流光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为他缓解伤势,嘱咐他近期莫动真气。青衣人喘息稍定,微微一笑,“_入江湖,身不由己。”

见郁流光默然垂头,青衣人又道:“小兄弟医术高明,方才太谦虚了。”郁流光闻言有些羞赧,连声苦笑,“我本就是个大夫,只是我长兄……唉!”

一提起长兄郁行风,郁流光就忍不住长叹。他自幼便师从惠神医,立志悬壶济世。可郁家乃武林世家,历代为北方武林领袖。郁行风更是年青一代的翘楚,对弟弟从医的志向十分不解,总盼望他能习武。

“你兄长也太过刚愎了。”他的话语里竞带了一丝怒意。

“但他确实是个英雄。”郁流光还是极敬佩长兄的,急忙解释道,“他现下便在黄鹤楼带领群雄对付西域魔教的恶人。”

青衣人盯着他倏忽一笑,眸中却有寒意“何者为善,何者为恶?”

春雨终于停歇,青衣人拾起琴,衣袂翩翩,潇洒而去。郁流光在他身后追问,“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他却头也不回,口中吟道:“日出西山雨,无晴又有晴……我是世间闲客、此闲行。”

黄鹤楼上,郁行风少年得志,被推举为这次行动的首领。他立在楼上俯视,山色翠微,江水滚滚,豪气顿生。昨日收到父亲的书信,说小弟流光独自外出,郁行风好生担忧,想尽快解决魔教妖人,好找寻流光。郁行风正思虑间,却见江上扁舟一叶,一个青衣人在船头负手而立,是浅叶!楼上所有人都屏气凝神,郁行风长啸一声,众豪杰群起围攻。

郁流光眼看就要到达黄鹤楼,却见一个青衣人迎战众人,渐渐落了下风。待那人回首,郁流光才发现是那日抚琴之人,再看另一边为首的正是长兄。看着小舟上的青衣人,耳边似还回响着琴音袅袅,怎么也难以将他同传说中的魔教妖人联系在一起。

浅叶似乎旧伤复发,落败疾走,众人乘胜追击,在附近搜索。郁流光在草木掩映下扶住他,带他逃了出去。

“你已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他猛地推开郁流光,踉踉跄跄走出几步,又跌倒在地。

郁流光却不恼,抢先一步扶住他,正色道:“我是大夫,济世救人是我的本分。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要救。”

他一脸倔强的样子,让浅叶恍惚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他也曾是这样信念坚定的少年,怀抱一腔热忱,以惩奸除恶为己命。十年前西域魔教搅乱中原武林,魔尊无意问发现他体质独特,将他掳去西域,名为收徒,实则利用他的身体消解真气,再助自己练功。

在炼狱般的生活里挣扎了十年,他没有一日忘记自己的信念。那年冬雪下得极大,他终于寻到机会,逃出魔教。当他回到心心念念的故乡,那里却早已没了他的立足之地。无人记得当年那个侠义少年,只道他是魔尊的大弟子,是狼子野心的魔道妖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罪名一股脑安在他身上。一夕之间,他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

他痛恨无恶不作、害他一生悲苦的魔教,亦恨那些盲目无能的正道人士。他冷冷地告诉郁流光,“你若将我治好了,我还是会与正道人士为敌。”

郁流光却不急不躁,“等你伤好了再说。”

一晃由春到夏,浅叶已无大碍,郁流光仍一路随行。浅叶每每要撵他,郁流光便认真地说:“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没看到你痊愈,我不会走。”

一天晚上,两人并排躺在舟中仰望星空。浅叶枕着双臂,盯着璀璨星河,他的眼眸里也似落了星星,“我想出海。到了海外,没有人就没有纷争。”他侧过脸问郁流光,“你希望这只小舟漂到哪里?”郁流光叹了口气,“家父、长兄总想把我拴在他们身边,所有没尽情玩过的地方我都想去。”浅叶沉吟片刻,“那我带你去如何?”

夏去秋来,他们游遍江南。三清山上,云遮雾绕,恍若仙境。郁流光欣喜道:“此山景致才最配你。”彭泽湖上,浅叶抚琴,曲调低沉。郁流光听得有些发愁,“你奏的曲子太悲伤了,不如来个欢乐些的?”浅叶无奈道:“改日我自作一曲欢愉之音送你。”

在他们到东海前的最后一段路途上,郁行风急传江湖令,聚集武林高手再战浅叶。

落叶萧瑟的山谷中,浅叶看着乌泱泱的人群轻声道:“你看,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你该回家了。”

郁流光定定地看着他,“不是说好要一起出海,去沒有纷争的地方做真正的闲客?”浅叶的眉峰微微攒起,硬下心肠,“你是名门公子,我是魔道妖人,你还是不要与我为伍的好。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今后自会避世,再不与武林正道起冲突。”

这年秋天,郁行风遍寻浅Ⅱ怀得,却误打误撞,将离家近一年的郁流光带回了家。

次年春,东海边来了一个青衣琴师,找船家筹备出海。等船家来劝行,浅叶却没有答话,只一遍遍奏着尚不成调的新曲。日复一日,竟又拖到了秋高气爽之时,浅叶对船家说,“等来年春天吧。”可他还没有等来春天,却先等到了郁行风。

原来年关将至,魔尊突然率众人关。他武功路数独特,中原武林竟无一人能抵挡。不下三月,魔教已威服了大半武林世家。无可奈何之下,郁行风来到东海,见到了正在雪中抚琴的浅叶。他的新曲已基本作成,在雪中奏来竞似挑起一丝明媚舂光。

郁行风放下世家公子的骄傲,躬身恳请,“任由西域魔教入侵,必是中原武林之灾。他招数怪异,只有你知道他的弱点。我听流光说了你的遭遇,确是我们误会你了。但我们兄弟二人空口无凭,未必能让别人信你。你若想为自己正名,最好的办法便是为中原武林尽一分力。”

浅叶却神色疏离,淡漠一笑,“中原武林与我何干?”

郁行风面露愠色,“你自命有侠义心肠,便当为民除害。”

“你们当初是怎么对我的?”浅叶冷哼一声,“自作自受,我乐得看你们的好下场。”

郁行风负气离开,突然又停住脚步,按下怒气回身问他,“你—直在这里,可是在等流光?”

浅叶默然。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奢求了多年,怎么突然不想出海了。真的是为了等那个善良到犯傻的流光与他告别吗?

郁行风长叹一声,“他不会来了。你知道他医术很好,可他定没有告诉你,为什么郁家这样的武学世家会让他师从惠神医。”

原来,郁流光是久病成良医。他自幼便有心疾,郁家才送他到惠神医身边。可即使是惠神医,也只能帮他延缓病情。惠神医特意关照,他不可过劳,不可纵性,因此郁行风向来对他严加管教。

郁行风说:“可他不顾自己的身体,陪你跋山涉水,而今他缠绵病榻,你也不用等他了。”医者不自医,他治得了浅叶的伤,却救不了自己的命。

浅叶想起那个少年曾说,“我是大夫,济世救人是我的本分。”再回想过去种种,他以为是他满足了少年逃脱藩篱、纵情山水之愿,却不料竟是那个少年用自己的天真,将他满怀仇怨的心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原来他说的痊愈,却是这个意思。

这年冬天极冷,银装素裹,飞雪漫天。郁流光手里捧着暖炉,披衣斜倚窗前,看着檐下的落雪,入目满是空茫。自被长兄带回来,他的身体日渐虚弱,就连视线也越发模糊。忽然,白茫茫雪野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浅叶,你还没出海吗?”

浅叶压抑着浓浓的悲伤,“我还没有等到你啊,曾许诺要为你谱一支新曲的。”说着,他抬手抚琴,仿佛有微风细雨拂面。郁流光沉醉在琴音里,仿佛看见了当年春光,看见了江南烟雨。奏到尾节,舒缓的琴音骤然昂扬激荡,风轻云淡中,仿若雨未落、日已出。郁流光喃喃道:“日出西山雨,无晴却有晴。”

这年春天,雪尽冰融,万物复苏,郁家籍籍无名的小公子病逝,江湖上并没有为此掀起什么风波,因为中原武林在魔教的阴影下活得战战兢兢。

春末夏初时,中原武林在郁行风的带领下围攻魔教。正在生死存亡之际,叛出魔教的妖人浅叶突然现身,经过长时间的缠斗,他竟与魔尊同归于尽。武林中人拍手称快,笑言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一年春天,东海上的船家耽误了许久的生意,终究没能等到约好的行客,连连慨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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