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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共潮生

2018-03-21薛浅

传奇故事(上旬) 2018年2期
关键词:纸鸢公子

薛浅

二月早春,细柳拂堤,湖上轻烟笼罩,微风中弥漫着淡淡的杏花香。梅潮生拘谨地坐在徐行的画舫中,陪着花魁穆玉歌闲聊,时而偷偷瞥一眼她身后的小丫头阿烟。

“梅公子,我素不喜甜食,你又忘记了?”穆玉歌嗔怨道,身子微微前倾,眸中尽是狡黠。梅潮生见她起身要凑过来,连忙往后躲,不料从檀木椅上直直摔了下去,而后狼狈地坐在地上。他抬眼问看到阿烟笑了,也跟着憨笑起来。

“阿烟,怎么这般不懂事,还不快去扶梅公子。”穆玉歌虽是在训斥阿烟,嘴角却难掩笑意。梅潮生连忙爬了起来,语气中透着急切,“别怪阿烟,我没事的。”察觉到穆玉歌颇有深意的目光,他心虚地低下了头。

画舫靠岸后,阿烟去拎桌上的两大食盒甜点,被梅潮生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我来拎就好。”说完先行跑上了岸。穆玉歌强忍着笑,慢步走到气喘吁吁的梅潮生身前,附在他耳旁低声道:“阿烟很喜欢红缎。”言罢转过身对着阿烟粲然一笑,便要回施青馆。

回到施青馆时天已黑了,柔和的月光下,梅潮生的身影显得愈加瘦弱,不知为何,阿烟竟觉得他有些可怜,“我不喜欢甜食,是姐姐想吃,故意哄你的。”

“阿烟,你是在为我说话吗?”梅潮生的眸子分外明亮,脸上还微微泛著红晕。阿烟蹙了蹙眉,没再说什么。他将手中的食盒递过来,满是期许地盯着她,等到她好不容易接过去,生怕她会反悔一般,笑着逃掉了口

阁楼上,穆玉歌听到阿烟的脚步声迎了出来,笑着抢过她手中的食盒,“哟,这么沉的东西,可别累坏了我们阿烟。”待接连吃了数块,她又戏谑道:“阿烟,这个梅公子可真是纯良得很啊。”

“还说自己不喜甜食,羞羞羞。姐姐干嘛要惹他难看?”阿烟本不想理会穆玉歌的调侃,却忍不住为那好脸红的梅公子说句话。等到铺好床后,阿烟无视穆玉歌逗弄的目光,将食盒盖好拎了出来。她只身走在灯火通明的长廊,回想起与梅潮生的初见,不由得轻轻勾起了唇角。

那日,梅潮生着一袭月白长衫,被同窗李岐强扯进施青馆。他无措地坐在穆玉歌旁边,不论她说什么,都只是胡乱点头。若她斟酒,他就乖乖喝光,最后喝了足足三壶,弄得脸颊通红。李岐见状,劝他去后院醒醒酒,穆玉歌只好让阿烟陪着。

梅潮生避开阿烟想要搀扶的手,扶着栏杆踉踉跄跄地下了楼,才进后院就躺到竹榻上睡着了。阿烟怕他着凉,正想回阁中取被子,突然被人用沾了迷药的帕子捂住,渐渐没了意识。

等到她再睁眼,已被关在幽暗潮湿的山洞里了,脚上还锁着铁链。两个蒙面男子拿了梅潮生的玉佩,便不再理会他们,每日不过送来些水和馒头。

梅潮生一直缩在角落里,脸色煞白,不曾吃任何东西。阿烟怕他身子撑不住,试探着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安慰道:“别怕,穆姐姐会来救我们的。”等到他稍好些,阿烟哄着他喝了半碗水、吃了馒头,又让他靠着她的肩休息。许是太累了,熟睡中的他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此后梅潮生待她亲近了许多,只是太过腼腆,仍不常说话,为了讨她欢心,就算再不喜欢馒头,多少也会吃些。阿烟靠在墙上,小口嚼着馒头,“你知道是谁绑的我们对不对?”梅潮生失落地低着头,过了半晌才回了一句,“不知道。”

梅家世代经商,在九安城中也算富户,他平时出行都有小厮陪同,偏那日被李岐偷偷带出来就出事了,其中因果细想便知。被朋友算计,他想必很难过吧,阿烟揉了揉他的头,没再问下去。

几日后,梅家的人终于找到山洞,救出了他们。她不知道梅家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只是再没见过李岐。分别时,梅潮生被梅家人围着,阿烟见了,也未上前,在穆玉歌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出了山洞。

她本以为两人再也不会见了,谁料他自养好身子,便日日来邀穆玉歌游玩。穆玉歌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却总爱装糊涂逗他,常惹得他脸红耳赤。

次日晌午,梅潮生匆匆赶来,身后的小厮抬了两大箱红缎进来,放好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穆玉歌摩挲着上好的料子,打趣道:“梅公子,我一个人哪穿得了这么多哟。”

“你……也可以分给别人。”梅潮生瞄了一眼阿烟,嗫嚅道。穆玉歌听了,笑不可抑,也不想再为难他,“梅公子,可愿陪阿烟去折些杏花?”梅潮生忙不迭点头,跟着阿烟出了施青馆。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小径上,梅潮生几欲开口,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阿烟本想在路旁折几枝便回去,他却钻进杏花林深处,等到出来时,身上沾了不少花瓣,脸上却是讨好的笑。阿烟见他小心地举着杏花枝,心头划过一丝异样,“你以后别再送东西了o”

“阿烟,你不喜欢吗?”梅潮生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委屈,“我真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都不告诉我。”阿烟平日里机敏伶俐,可对着梅潮生,怎么变得跟他一样呆傻。她只得无奈一笑,为他拂去了肩上的落花。

清明过后,穆玉歌去佟府赴宴,对将军沈殊一见倾心,也就不再逗弄梅潮生与阿烟。这日,穆玉歌正与沈殊下棋,见到梅潮生来,直接将阿烟推到他怀里,摆手赶人。他怕摔着阿烟,也不敢躲,只好红着脸扶住她。

直到上了马车,梅潮生脸上的红晕才消退,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纸鸢,对上阿烟疑惑的目光,他有些得意,“我听施青馆的小丫头说你喜欢放纸鸢。”阿烟听了这话忽然紧张起来,看着他欣喜的眼神,确定没有别的意思,才镇定下来。

到了城郊,梅潮生抱着纸鸢率先跳下马车,扯着阿烟的衣袖,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地上,信心满满地举着手中的纸鸢,有些笨拙地跑了起来。可惜试了几次,纸鸢一直没能飞起来,她泄气地坐在地上。阿烟将纸鸢捡起,放好后把线递给他,见他更加沮丧地低着头,便轻声道:“我很喜欢。”

“阿烟,我……”他吞吞吐吐了半晌,最后闭着眼说了出来,“我可以抱你—下吗?”那“视死如归”的模样,让阿烟觉得很有趣。许久未能得到答复,他的神情渐渐转为失落,就在起身想要离开时,阿烟轻轻抱住了他。

此后很多年,梅潮生都无法忘记那日风中草木的香气,以及阿烟怀抱中的温暖。可惜那时,他们早已两地相隔,相见无期了。

那日之后,梅潮生便日日去寻阿烟,可时常扑空,连穆玉歌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他不知是穆玉歌故意逗他还是阿烟有心躲他,只好留下一封手书,邀请阿烟去梅府赏芍药。他想,如果阿烟同意了,他一定让爹娘那天都留在府上,让他们看到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姑娘。

可惜梅潮生还未等到阿烟同意,就生了变故。沈殊曾与戚太傅的女儿指腹为婚,如今却终日与施青馆的花魁厮混,戚太傅自是不肯善罢甘休,而沈殊又不肯退让,皇帝为了安抚戚太傅,只得派沈殊去驻守梵城。

穆玉歌牵着阿烟的手,眼眶泛红,“阿烟,梅家虽是大户,可梅潮生喜欢你,也不会让你受什么委屈。”梵城清苦,比不得九安城,将阿烟托付给梅潮生,她也能放心些。

“姐姐,我……我不喜欢梅公子,平日里只是不想得罪他罢了。”阿烟扑通跪在穆玉歌身前,眼泪簌簌而下,“求姐姐不要抛下阿烟。”

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巨响,食盒落在地上,汁水四溅。梅潮生缓步走进来,蹲在阿烟身前,对她勉强笑着,却比哭还难看,“阿烟,你别哭,我再不缠着你了。”手伸到半空,本想帮她擦泪,却在碰到她面颊时缩了回来。

“阿烟,你走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他的声音透着哭腔,微晃着站起身,剛转过去眼泪便汹涌而下,一路踉跄着出了施青馆。他可真傻,不过一个拥抱而已,怎么就敢痴心妄想,以为阿烟喜欢他呢。穆玉歌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难受得很,可她不能勉强阿烟,这些年她早已将阿烟当妹妹看待,本想成全他们,不料反而弄成了这样。

三日后破晓,雾气弥漫,渡头只有零星几个行人,梅潮生躲在远处的梧桐树后,见到阿烟背着包袱上了船,只觉得眼睛酸痛难忍。他怎么就落得这般可怜的地步,竟连为她送行都不能呢。

八年后,沈殊战死沙场,穆玉歌殉城而亡,阿烟乘着一匹快马,返回九安城。这些年,九安城时局大改,梅家已成了首富,而梅潮生仍未婚配。想到那日躲在梧桐树后的梅潮生,她突然红了眼。

她要怎么对他说自己的身份呢?还有穆玉歌,她怎会知道,朝夕相处的小丫头竟是皇上培养的密探呢?

十年前,阿烟奉命隐藏在施青馆收集四方情报,所以故意接近花魁穆玉歌,成了她的侍婢。后来阴差阳错,穆玉歌和沈殊相恋,她又被派去监视将军沈殊。梅家从不参与皇权之争,在剑拔弩张的时局下,她怎么可以把梅潮生牵连进来。她不过是以放纸鸢为名传递情报,他便欢欣地带她去放纸鸢……情爱之事,她本不该沾上半点,却偏偏喜欢上他。纵使两情相悦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徒付深情罢了。

每当月初,若是没有指派,阿烟就会在梅府的屋顶上,透过青瓦的缝隙瞧他。他常在书房给她写信,写了八年,却一封都未敢寄出。她趁他不在时进过书房,几次拿起信,却又放下了,怕这一看就会万劫不复。

梅老爷无数次劝梅潮生娶妻,甚至以死相逼,他看到父亲斑白的鬓发,最终还是点了头。那夜,他将所有书信都取出来,一封一封放在火盆里,看着它们渐渐化为灰烬,呢喃道:“阿烟,我好想你。”

阿烟的双手紧握成拳,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月光如水,庭前的芍药开得绚烂,恍惚问,她仿佛又见到了那日的梅潮生,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她,“阿烟,梅府的芍药开得可好了,去看看吧。”

芍药真的很好看,只可惜没能陪你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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