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花

每当我们想起丘吉尔、萨特、爱因斯坦这些耳熟能详的历史大人物时，跟随他们出现的一定还有一支叼在嘴边的烟斗。正如著名小说人物福尔摩斯所说：“除了表和鞋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比烟斗更能彰显一个人的个性了。”而如今，烟斗这样一件极具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的舶来品，摇身变为一座小城的名片，让世界瞩目。

从“老烟枪”到“老炮儿”

“每个人都不容易，活下去的都是老炮儿。”这是陈灿聪新作品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给这件作品取名《老炮儿》。

“老炮儿”是北京俚语，原为“老泡儿”，在北京话中专指提笼遛鸟、无所事事的老混混。今天引申的“老炮儿”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是那些经历过风浪之后依旧仗义、耿直、执着、有阅历、真性情、讲规矩的人。而“老炮儿”一词用在陈灿聪身上，再合适不过。

在成为斗师之前，陈灿聪是雷州二中的一名美术老师，也是一名资深的“老烟枪”。他在朋友家里遇上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斗，精致的纹路与线条让他沉醉不已。抽烟斗带来的享受更是超越了普通的纸烟，陈灿聪抱着玩的心态加入斗师的行列，却再也停不下来。

从美术老师跨界成为一代烟斗师，陈灿聪用了18年。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弃“老师”这个身份。陈灿聪希望让更多的人学会制作烟斗，他召集了一些年轻人，把自己得来不易的制斗技术传授给他们，并和这些年轻人_起成立了一个烟斗艺术团体——雷州烟斗部落。现在雷州不仅有雷州陈，还有了雷州换鼓，雷虎，雷州梁，雷州郑、雷鸾……

有人问陈灿聪：“为什么非要加上雷州二字呢？”他习惯性地吸一口烟，慢慢吐出来，在烟雾中缓缓说到：“我的梦想是让雷州烟斗成为‘宜兴紫砂壶一样的标志，让大家一说起手工烟斗，就想起雷州。”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透过声音感受到那份对家乡诚挚的热爱。

他白天给学徒传授技艺和制作烟斗，晚上则在网络上展示作品，分享制斗经验和感受。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雷州陈”和他的烟斗部落。汪涵、崔永元和他成了朋友，钱文忠成了他的伯乐。

慕名而来的斗客也一拨接一拨，他们不远千里来到雷州，光顾陈灿聪的寒舍。热情好客的陈灿聪和妻子跟大家一见如故，喝茶抽斗，交谈甚欢，也为“雷州烟斗部落”斗师的生活和眼界带来了改变。

在面对越来越多的赞誉与橄榄枝的时候，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行为：退出了雷州烟斗部落。“做好自己的手艺，不需要那么多高大上的东西。”他认为烟斗艺术必须实实在在地发展，不能过度商业化或成为花架子。工匠精神很简单，手艺人只需做好手中的活。而陈灿聪作为一名斗师，坚持做好手里的每一支斗。他时常用“会做斗、做好斗、为斗做了什么”来鞭策自己。

会做斗，靠的是努力;做好斗，靠的是态度和悟性。而不忘初心，是他始终如一的态度。

①竹子、玉、漆、银器……这些有着中国味道的材料，陈灿聪都会尝试着跟烟斗结合起来。

②在木头上起稿、修改，再进行切割。

抽斗要慢，做斗更要慢

卷烟像吃快餐，雪茄像西装礼服的烛光晚宴，烟斗则是一顿轻松丰富的家宴。

“抽纸烟和烟斗差别太大了，你心情着急的時候是没法抽烟斗的。”烟斗讲究“慢抽”，需要一定的方法、技巧和经验。它的最高境界是不温不火，吸快了会烫到手和嘴，吸慢了可能会熄灭，要以平稳的节奏享受烟草。陈灿聪说，他最享受的就是静下来，填上一斗烟，看着烟丝燃起点点星火，这种缓慢而宁静的过程让他着迷。

但决定转行做斗师的时候，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大家觉得他是异想天开。因为大多数人连烟斗长什么样都没亲眼见过，更不要说去做了。

烟斗，作为一种舶来文化，虽然在国外广为流行，但中国斗师的出现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大多零散地出现在北京、上海等中心城市。而在雷州这个小城市，要想学习制作烟斗谈何容易。

陈灿聪想要拜师学艺，可是国内只有极少数人掌握这门技术，而这些人并不愿意轻易外传。无数次的求教，都被拒绝。陈灿聪只能从买来的相关书籍中学习烟斗的知识。网络逐渐发达后，他开始上一些论坛和斗师们交流学习，甚至不惜花高价从烟斗商那里买烟斗，只为换取一些关于烟斗的知识。

拿画笔的手，乍一接触陌生的机床，陈灿聪的心里也直打鼓。没有石楠木，他就用普通木材取代;没有机械，他便用锯和锉子一点点努力。为了练习技法，手脚常被锉出血，贴上创可贴后忍着疼继续锉。兴致来了，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他笑称这段日子是“七分孤独，三分自虐式的享受”。

一个人独自“苦修”的日子让他对烟斗有了更多的思考，因此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制作烟斗的理论。常有人问他关于烟斗的技术性问题，比如专业的程序，用什么工具。他的答案是：“事无定法，每块材料和每个设计方案都有一个最合理的做法。最合理的，就是最专业的。”

“抽斗要慢，做斗更要慢。”他说慢下来会发现更多要修改的地方。在他看来技术的学习永无止境，各种工具也不断更新换代，在技术上不断思考、不断解决问题，享受做斗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若说做斗是享受，那么修斗就是一个受益无穷的过程。曾经他拿到一支棕榈木饰环开裂脱胶的反葫芦斗，修理时他感悟到：“热拔插烟嘴最好不要在榫口搭配易裂的材料。”还学习到如何干净地去除残胶等知识，“修斗有修斗的乐趣，因为你总会遇到各种新的难题。”

2009年参加海口烟斗展的时候，陈灿聪已经是一名专业的烟斗师，第一次有机会与世界一流的斗师近距离交流，并获得认可。

磨全世间百态事，持斗吃茶心不留

陈灿聪做了各种各样的随形斗，看似天马行空、变化多端，但归根结底，在整体上总能寻到他形散神聚的创作轨迹，那就是“婉约地思变，艺术地坚持”，即在多变的风格中温婉地保持自我，又在自我坚持上表现出独特的个性。

“烟斗实际也是艺术的一种表现形式，烟斗只是一种载体，做成什么样的烟斗，与个人修养有非常大的关系。”他想要在自己的文化背景中，找到自己的表达。他开始学习一些其他手艺的知识，如玉器、打银、制竹等，然后把这些中国的传统元素通过烟斗展示出来，《竹林七贤》《渔歌晚唱》《邻家大伯》《佛肚》《渔翁之利》……灵感都来自文学与生活。

陈灿聪会根据使用者的职业、惯用烟草和一些小习惯，来确定斗形。所以在制斗前，他会跟客人聊天，有时候聊着就偏了，但是他很开心，很享受这种与人交谈的过程，他觉得温暖而踏实。

①對于做烟斗，陈灿聪精益求精。一套《竹林七贤》，花了2年时间，才做出了其中5个。

②一个作品在开始制作前，需要经过细致设计，而胸有成“斗”，就不会纠结于漂亮的纹路。

③经过染色、抛光这道工序，烟斗才算正式完成。

④陈灿聪在烟斗手作选修课上指导学生创作。

现在能订到一支雷州陈制作的烟斗似乎成为一些烟斗客的骄傲，“若为物役，必将功利，功利必将粗制，粗制必是艺术的终结。”陈灿聪现在坚持每年只制作60支左右的烟斗，甚至更少。

在很多人看来，烟斗比较低端，民间手艺人制作烟斗是为了谋生，往往价格卖得低，做工粗糙。陈灿聪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这一现状。“如果让烟斗能够发展得更好的话，应该把它推进到更好的平台。然后让更多的人来接受它，不歧视它。”

2014年，他接受母校湛江师范学院的邀请，开设了烟斗手作的选修课，这也是第一次，烟斗走进了高校课堂。陈灿聪希望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年轻人的思维非常活跃，传统的手艺技术传给他们，希望他们用一些新的创意做出更加有新意的烟斗来。”如今这批年轻人正逐渐成为中国手工烟斗制作的重要力量。

他常告诫学生，“制作一支烟斗不难，但成为一位真正的烟斗师却不易，不要被市场冲昏头脑，千万不能做与自己声誉不相符的作品，沦为唯利是图的人。因为这是对这个行业最大的伤害，要对得起花钱收藏你烟斗的人。”除了烟斗，陈灿聪希望能将更多的传统技艺带入校园，让更多的技艺得到保护与传承。

现在的他，除了教授学生制作烟斗以外，更多的是陪伴家人，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喝茶聊天。偶尔重操旧业，画上几幅幽默的画，兴趣来了的时候，泡上一壶茶，做一支小斗。用他的话说，就是“磨全世间百态事，持斗吃茶心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