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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像素:一座“北漂”中转站

2018-03-21黄瀚玉

第一财经 2018年8期
关键词:小民宠物店北漂

黄瀚玉

北京像素有两个早晨。

一个是在早上七八点,属于那些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另一个在十点以后,属于这个小区里众多的自由工作者、暂时没有找到工作的人,以及好几百号为住户们提供服务的人。

在像素做房屋代理的齐伟是最早摸索出这个规律的人之一。他的工作是把房子从业主手里用三四年的长约租过来,再简单装修一下租出去—通俗点儿说就是二房东。

最开始,齐伟是在离北京东四环不远的朝阳大悦城周边做这个生意。那一带有不少还算新的小区,高层楼房一栋挨着一栋,聚拢了在附近上班的年轻人。但租房价格的持续走高让齐伟不得不把业务范围挪得离北京城中心又远了一步,4年前,他将新的重点耕耘地选在了北京像素。

这个2010年开盘的小区有点像低价版的朝阳大悦城地段。它有19栋楼房,约9800套住房—即使在整个北京市,这都算一个容量颇大的小区—想要在小区里完整走上一圈,至少需要20多分钟。

更重要的是,齐伟发现这里聚集着大量的北漂,尤其是北漂中的年轻人—由于小区以Loft户型为主,有老人和有小孩的家庭通常并不会把它当作理想的居住地—这个群体的高流动性,正是租房中介最喜欢的。

北京像素因此也成了我们的一个观察样本。这个小区所折射的,不只是年轻的北漂们在城市里怎么居住,同时也展示了,一个巨大且还算新的小区会给这些年轻人提供怎样的生活。

在齐伟的观察里,北京像素能够聚集年轻人是自然而然的事。这里紧邻北京6号线地铁的草房站,是周围几个小区中交通最便利的一个。每天早上,北京地铁还在草房站设置了几趟始发车,这让像素的住户有机会在早高峰找到一个座位或至少是站着舒服的位置。

除了地铁,像素更吸引人的是它属于商住两用。这一方面意味着,在2017年3月北京有关限购商住房的政策出台之前,没有北京购房资格的人也可以在这里买房。

另一方面,因为远在东五环外、又属于商住两用房,北京像素从开盘到现在都算是房价的低洼地。虽然这里大部分房屋的建筑面积只有50平方米左右,但Loft结构等于购房者用一笔钱买了两倍的空间,不少人也因此将像素的房子用作投资,买下后立刻转手租出去。

齐伟告诉《第一财经周刊》,北京东边的其他小区,业主买房单纯为投资的比例只有10%到20%,但像素却反过来,“几乎有90%的业主都不住在这里”,充足的出租房源让像素的房租价格一度很亲民。

齐伟给刚起步的北漂在像素所需的生活成本算了一笔账:如果一个大学毕业生能在北京找到一份稍微好一点儿的工作,月工资能有4000元左右,这让他需要将每月房租控制在2000元以内,才能在其他用度都精打细算的情况下在北京自给自足。

像素的单间就有过这样的价格,这让它成了不少刚来北京打拼事业的年轻人的选择。

22岁的佳琪是2017年10月搬到像素来的。她初中沒毕业就在老家秦皇岛做美发,2014年第一次来北京进修,便萌生了一定要来北京闯荡的想法,“毕竟得来首都体验一下生活,更何况大城市的时尚气息更浓,能增长我在美发方面的眼界”。

2016年刚来北京时,佳琪住过公司的员工宿舍,后来房东发现自己两室一厅的套房被用作了20多人住的群租房,赶走了整个宿舍的人。接着她在工作的门店附近租过房子,由于合约到期之后租金从1500元涨到2000元而再次搬家。

佳琪找到了像素,住进了一个1500元/月、只需要她“押1付1”的小单间,也被称为隔断房。“我的钱一直很紧张,你要是给我找一个押1付2的我都交不起,只能押1付1”,佳琪告诉《第一财经周刊》。

总的来说,佳琪住在像素的经历并不愉快。她一开始想找一间朝南的房子,但带她看房的中介骗了她,住进去之后才发现那间房子是朝北的。不愉快的另一点是,找房时中介态度很好,问什么都秒回,说什么都立马答应,然而合同签完之后,无论是后来理论南北朝向、还是洗衣机或者水管坏了需要修理,他都再也没搭理过她。

租住的房子需要物业维修,但中介并不能服务到底,租户于是只能自己想办法。小民的生意就这么做起来了。

2014年左右,原本做建筑的小民带着父母在北京像素里开了一个社区服务店,他和爸爸主要做装修和维修,开锁、通下水道、贴墙纸、换纱窗等等都在业务范围内,妈妈则带着一帮大姐做保洁。生意忙起来时,他们不得不把手里的活儿外包出去,有时光保洁组的活儿一天就有十多个。

众多的年轻租户也是小民选像素开店的原因。只有租户多,流动性才会大,而只有人们不停搬进搬出,他才能不断地接到关于换锁、修理旧家电、水电检修这样的活儿。

“东西坏了,年纪大的人可能觉得凑合凑合用就行,年轻人会常修。”小民这么总结小区人口构成对他生意的重要性,也只有白天工作晚上疲惫回家、或者即使在家也懒得自己打扫卫生的年轻人,才更有保洁服务需求。

不过,合租房的租户也有一些让小民想吐槽的缺点。比如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没有把租来的房子当作家,用家电设备也没那么爱惜。水管、电器总是坏得很快,卫生间更是会被用得特别脏,“没法形容”“不堪入目”。

有时,小民也会接到不少装修房子的“大单”。它们有的来自于开在像素的小店和公司,有的则来自真正在像素安家的购房者。

由于直达地铁、房价低、还是商住两用房里少有的民水民电房,这里恐怕是北京为数不多能让买不起房或者没有北京购房资格的“北漂”安家的小区。在“326限购”之前,像素的均价在四五万一平方米左右,最高时到过六万,但仍低于周边小区。

生意好时,小民一个月会接好几单“推飘窗“的活。这个要求在年轻业主群体里颇为流行,飘窗不仅能让屋子更宽敞,也能让阳光更充足。一些讲究生活情趣的年轻人还喜欢在飘窗上摆上绿植、软坐垫和矮书桌。

爱提独特装修风格要求的也多是这些年轻人。像素的Loft结构给了他们极大的发挥空间,有人会把层高5.2米的一二楼衔接处全部装成书柜,有人会用红色和绿色墙纸做大胆的撞色,也有人会选择看上去粗糙却很酷的“水泥风”。

当然,这个看上去糅合着多元、年轻和热情的小区也存在一些硬伤。

由于是商住两用房,每天进出小区的人又多又杂,每栋楼都没有门禁,一些合租房因此成了小偷经常光顾的地方。一位业主提到,合租房的租户们通常有给室友留门的习惯,小偷甚至不用撬门,只用观察有哪些房子是合租的就有机会得手。

另外一些不便则来自于像素小区整体糟糕的物业管理。楼道里的瓷砖坏了很少有人修,宽带商剪断竞争对手的光纤却没人追查,按照齐伟的说法,小区的每个电梯间有三部电梯,但“三部中就有一部常年是坏的”。

更夸张的情况则是因为自住户太少,人们已经习惯了常年不交物业费和暖气费。每到冬天,物业会将那些欠费业主的暖气关停,同时有业主反映,即使是交了钱,暖气片热几天之后温度就会降下去。

佳琪租的房子不巧就被停了暖气,她找过中介,但并没有解决。她因此又找了个电暖气片,屋子依然不怎么暖和。

但佳琪还是想把只有十多平方米的小屋装点得尽量温馨。她把自己的编织袋和平常不太用到的杂物藏进了房间自带的大衣柜里,买了个小推车用来堆放锅碗瓢盆和柴米油盐—尽管居住条件让她没法做饭,但材料器具放在那里就像是在提醒她,自己是个喜欢自己动手烹饪的人。她还在房间里铺了两张地毯,桌子上摆着毛绒娃娃和几本书。“我会自己调节心情,尽量把房间装扮出想要的感觉。”佳琪说。

尽管条件有限,住在北京像素的年轻人都在设法寻找生活乐趣。

一位叫陈颂的前IT从业者租下了像素面积最大的户型,上下两层楼加起来差不多有160平方米。他将屋子改造成了一个“轰趴馆”,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年轻人前来玩耍。狼人杀是最受欢迎的游戏,此外也有人玩桌游、真心话大冒险,或者围坐成一圈,一两个人拿着乐器伴奏其他人合唱一曲。

“轰趴馆”似乎成了忙碌的城市节奏和北漂族群孤独生活的对立面。此前生活中并无交集的人可以在这里一起唱歌,或者开玩笑笑到直不起腰。“腊八”那天,轰趴馆提供了免费的腊八粥,元宵节这天,它又在大长桌上摆上好几碗汤圆。“轰趴馆”的熟客们习惯了带着零食来和大家分享,今年1月,这里还举行了一场求婚,熟客们又早早就前来帮着吹气球、布置现场。

一年多以前,齐伟的女朋友薛婷来像素开了一家宠物店。齐伟告诉她,在像素开宠物店肯定有市场。事实证明,即使小区里每栋楼的底楼都有一两个宠物店,薛婷的生意依然很好。2017年年底,她已经在小区里开了分店,从此一家店专门服务猫,另一家店专门服务狗。

齐伟的观察是,小区里养狗的人特别多,甚至“走在园区里,满地都是狗屎”。薛婷则估计养猫的人也不会少,她的老客户中,有不少人都同时养着三只猫。开店一年多来,薛婷几乎每个月都能向小区住户卖出四五只猫,“加起来总共有一百来只”,而这仅仅是小区里众多宠物店中的一个。

有社会学研究分析认为,大城市里的年轻人会依靠养宠物来缓解孤独、营造陪伴感。这或许也是像素里养宠一族特别庞大的原因—19栋楼里几十家宠物店背后是一群“北漂”在自我经营着生活中的情感羁绊。

在理发师石头的店里,他把“洗剪吹单次35元”“200元8次”的字样贴在了对外的窗户上。来消费的顾客最大的需求是理发,他们中有坐下来就沉默不言的IT男,也有一些演员和模特。

石头从没在电视和杂志上见过他们,“真的大演员肯定都去外面做造型,不会来我这儿”。他认为自己的定价正好满足了这群囊中多少有点羞涩,却希望过得更好、外表也更漂亮的人的需求。

每天晚上,薛婷的宠物店和石头的理发店都会营业到10点,小民的维修工作有时要到凌晨两点才收工。在小区的外围,麻辣烫店、煎饼店、卤味店也要到深夜才关门。只有那时候,外出工作一天的北漂们才能从公司赶回家。那些在夜色中依然营业的小店,似乎为他们提供了一天中唯一可以享受自我生活的时刻。第二天一早,他们会再次挤进草房地铁站。

很多人会在人生进入另一个阶段后,选择离开这个曾经的落脚点。

佳琪已经做好了打算,租约满后会离开像素。她期待着那时候她会比现在挣得更多,能攒下钱去住“有阳光”“最好有阳台”的屋子。

一些在像素生下小孩的住户也打算离开像素。Loft楼梯的上上下下很容易让小孩摔跤,他们会因此换到平层户型里去。也有创业成功,或者掙到大钱的“北漂”离开了这里,去了那些离市区更近、物业服务也更好的小区。

齐伟也在谋划着撤出像素。就像曾经在朝阳大悦城地段的经历,像素的租房价格也在飞涨,两居室的月租从三四年前的三四千元,涨到了现在的六七千元。尽管只是做转手赚差价的生意,他也感叹“拿不起房”。他打算撤到通州去,那里说不定会有类似的新小区,给他提供新机会。

对于住在像素,或者在像素谋生的“北漂“来说,这里就像一个中转站。又或者,北京对于这些试图来闯一闯的年轻人来说,也是一个中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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