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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T.E.休姆与意象派的形成

2018-03-19张楚

北方文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意象派现代诗歌意象

张楚

摘要:意象派是英美现代诗歌的开端,而T.E.休姆则为意象派的发生奠定了理论基础。本文首先简要梳理了T.E.休姆的生平,接着围绕休姆最为著名的文章《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归纳出其诗学的核心主张,即“精确的呈现”和“石膏似的意象”,最后论述了休姆对英美意象派的形成作出的贡献,肯定了其诗学思想的重要价值所在。

关键词:休姆;意象派;意象;现代诗歌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方世界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文化危机,其思想文化体系一度呈摇摇欲坠、大厦将倾之势,这与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描述的那样:“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地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转引自赵一凡 184)。

资本主义的飞速发展虽然给人们带来了物质上的极大满足,但同时也逐步瓦解了西方传统的社会结构、生活秩序,随之而来的是精神上的迷茫与无限空虚。同时,自然科学领域的新发现,如达尔文的进化论、地质学家有关地球纪年的发现等,也不断冲击着千百年来人们心中固有的世界观、宇宙观。一切旧的已分崩离析,一切新的却尚未形成,处于世纪之交的人们发现自己身处的是一个动荡不安、变幻不定的世界,一个碎片化的世界,一个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现代世界。传统的艺术形式已不能充分表达现代生活经验的复杂性,社会的巨变使得艺术在内容和形式上的革新成为一种必须和必然。这种革新出现在文学、绘画、音乐、雕塑等各个艺术领域,艺术家们纷纷拒绝因循守旧,力图以新的艺术形式展现出现代社会的真实面貌,从而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现代主义运动。在英美现代主义文学研究领域,李维屏是极富见地的一位学者,他用“新”、“晦”、“悲”这三个字精辟地概括了现代主义文学的主要特点。在他看来,现代主义思想在本质上“体现了一种新的艺术观”,其核心是“背离传统,崇尚实验”,代表的是“一种在陈旧的艺术世界和混乱的现实世界中顽强崛起的美学英雄主义”(李维屏 3)。

在文学领域,打响现代主义“战争”第一枪的是诗人,1910年左右开始活跃于伦敦的意象派诗人团体可以说拉开了英美现代诗歌的大幕。意象派是1910年至1920年左右由活动于伦敦的一群反传统的青年诗人所组成的文学团体,他们不满当时流行于诗坛的那种感伤造作、华而不实、含混抽象的后维多利亚诗风,认为诗人应该用坚实硬朗、简洁凝练的语言以及精确具体的意象表现诗意。一提及意象派诗歌,几乎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想起庞德。诚然,庞德作为意象派初期的主帅的确功不可没,但是意象派诗歌之兴起绝非他一人之功,我们在肯定庞德的汗马功劳的同时也应该注意到T.E.休姆,这位英国诗人、批评家在名气上可能不及声名赫赫的庞德,但是他对意象派诗歌所做出的贡献却是不容忽视的。

休姆1883年出生于英国,早年先后在剑桥大学、伦敦大学攻读数学及生物学,后转而对诗歌和哲学,尤其是柏格森哲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深入研究了柏格森的哲学著作,并将其译介入英美学界,逐步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诗歌理论体系。由于对维多利亚末流诗风不满,休姆于1908年在伦敦创立了“诗人俱乐部”,又于1909年与弗林特共同发起了一个新的团体。在这些诗歌团体中,休姆聚集了一批包括庞德在内的有志文学青年,共同谈论当时诗歌的现状,探讨英语诗歌未来发展的新方向。也正是在这些文学团体中,休姆公开阐明了他的诗歌理论,主张“诗要绝对精确地呈现,不要冗词赘语”(裘小龙 6),并把“意象”作为他诗歌美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的诗歌理论对意象派诗歌初期主帅庞德以及现代主义诗歌巨擘艾略特都产生过直接影响。

秦明利和张辉认为,“休姆的全部诗学思想是以反浪漫主义为核心的认识论为基础”(秦明利,张辉 345)。无独有偶,著名文化批评家雷蒙德·威廉斯在其巨著《文化与社会》中同样评论道:“休姆是一位真正的先驱:第一位重要的反浪漫主义批评家”(吴松江,张文定 257)。在《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一文中,休姆明确地提出了他的反浪漫主义立场,文章一开篇他便大胆预言浪漫主义气数已尽,古典主义的复兴即将到来。紧接着休姆对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进行了区分,在他看来,这两者最本质性的区别在于对人性的认识不同。浪漫主义认为人像一口井,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而法律、社会规约等使人受到压迫,只有摧毁这些外在的桎梏,人才有可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自身的潜能。古典主义对人性的认识则截然相反:人就像一个桶,其本质是固定有限的,传统和秩序的规约非但没有禁锢他,反而是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在对人性的认识上針锋相对,在这两种思潮影响下发展起来的诗歌必然也大相径庭。浪漫主义崇尚无限、激情和想象,因此浪漫主义诗歌总是在大谈抽象的无限,且常常具有一种感伤情怀;古典主义诗人则时刻不忘人的有限性,“甚至在最富有想象力、最奔放的思想中也总有一种遏止、一种保留”(刘若端 8),因此诗风往往坚实硬朗。休姆对古典主义诗歌坚实硬朗的诗风表示赞赏,对浪漫主义诗歌则极为不满,他反对在美与无限之间划等号,反对浪漫主义诗歌那种“湿漉漉”(damp)、感伤抽象的诗风,甚至直言“我反对浪漫主义者中甚至是最好的作家”(刘若端 13)。休姆认为,艺术和有机生命体一样必然都会经过由生到死、由盛转衰的过程,浪漫主义显然气数已尽,英诗也已陷入一片毫无生气的泥沼之中,“除非我们获得一种新技巧、一种新程式使我们可能自由运用,我们不会有任何诗的新繁荣”(刘若端 10)。

休姆所言的这种“新技巧、新程式”即是指“精确的呈现”和“具体的意象”。他在《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一文中写道“美可能存在于渺小而枯燥的事物中”,诗歌“最重要的目的在于正确的、精细的和明确的描写”(刘若端 17)。也就是说,诗歌的优劣并不在于是否谈及无限、题材是否宏大,而在于是否以坚实硬朗的语言精确地呈现出一个具体可感的意象,意象本身是什么则并不那么重要。休姆在另一篇文章中更为明确地提出了他对于新诗的展望:“这种新诗不像音乐,更像雕塑,它竖立起一个石膏似的意象,并把它交给读者”(裘小龙 42)。由此可见,休姆早在庞德大张旗鼓地发起意象派诗歌运动之前就已经明确了英诗未来发展的方向—拒绝含糊抽象的抒情,要精确具体的呈现。正因为此,刘象愚在《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一书中评论道“作为意象派先驱者,休姆为这一诗歌流派的发展奠定了美学基础”(刘象愚 70)。

而休姆所倡导的“意象”这个概念又是受何人启发呢?正如在前文中提到的那样,休姆系统深入地研究过柏格森的哲学著作,他所倡导的“意象”与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哲学紧密相关。在柏格森看来,人类可以通过两种方式来认识和理解他们所生存的世界,一种是自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以来备受推崇的理性,另一种则是直觉。“直觉是一种与理性认识根本不同的认识方式,其主要特点是心灵凭着意志的努力钻进对象内部,与其本质交融”(王晋生 3)。理性可以帮助人们认识表层的、物质的、机械的世界,但是要想深入了解世界及生命的本质,人们必须经由直觉,而非理性。同样地,诗人若意欲以诗歌表现世界也必须依赖于直觉,必须怀着一种强烈的热情和超然的兴趣对事物进行凝神关照,禁止抽象理性及个人情感的过多介入,通过直觉去感受事物本来的面貌,紧接着再与语言进行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最终运用具体简练的意象如实准确地传达出心中所感。

如何才能捕捉到准确的意象呢?休姆认为诗人捕捉意象的必备武器是“幻想”,而不是“想象”。“幻想”和“想象”这两个词最初异词同义,后来逐渐发展出不同的含义。到了浪漫主义时期,想象备受推崇。李公昭认为在这个时期,“幻想高于一般的知觉或记忆,但低于想象”(李公昭 77)。在他看来,浪漫主义诗人“崇尚想象很大意义上就是崇尚个人主义,浪漫主义诗人表达的正是他们通过各自的想象创造的世界,而每个人想象的世界都是一个独特的世界”(李公昭 79)。换言之,“想象”带有很强的主体性色彩,“想象”张扬个性,更宏观也更抽象;“幻想”则更倾向于联想,要求诗人找到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相似性,诗人要通过幻想、运用意象表现出真实世界中事物的本来面貌,而不是在想象中天马行空地构建出一个理想王国。从这个意义上说,幻想相较于想象更客观、更微观、也更具象。以庞德发表于1913年的意象派诗歌经典之作《在地铁车站》为例: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

1912年的一天,庞德在巴黎协和广场的地铁站,车站阴冷潮湿、拥挤昏暗,诗人置身于一片涌动的人潮中偶然瞥见了几位年轻女郎和孩童的脸庞,心中为之一颤,诗歌记录下的便是那个瞬间。全诗不过十四个词,诗中两个意象并置,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冗词赘语,但却极为成功地在读者脑海中唤起 “脸庞”和“花瓣”这两个意象间的联想—昏暗的地铁站中白皙粉嫩的脸庞与黝黑树枝上明艳的花瓣、阴冷的车站与潮湿的树枝、美好生命的转瞬即逝与花瓣的娇嫩柔弱。正是由于庞德的匠心独运将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具有极强相似性的两个意象并置在一起且不加任何评论,才使得这首小诗读起来令人回味无穷。庞德这首诗语言高度凝练,意象具体鲜明,可谓是完美地体现了休姆所提出的“精确的呈现”和“石膏似的意象”的诗歌美学思想。事实上,庞德之所以能够成功地发动意象派诗歌运动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休姆的诗学理论。1908年,二十出头、野心勃勃的庞德到了英国后,频繁出入休姆组织的诗歌团体,研读休姆發表的诗歌理论文章,并多次听过休姆的讲座,对他提出的“精确的呈现”、“石膏似的意象”等诗歌美学思想极为认可。休姆后期兴趣更多地转向哲学,且不幸在一战中阵亡,英年早逝,未能完成他现代化诗歌的夙愿。庞德则挑起了诗歌革新的重担,他在休姆所奠定的坚实的诗歌理论的基础之上更进一步,明确提出了意象是一瞬间产生的理智和情感的复合体,并撰写了意象派纲领性的文章阐明意象主义的基本原则,成功地发动了意象派诗歌运动。

意象派前后不过十年,在诗歌发展的漫长历史上仅昙花一现,但却为英美现代诗歌的发展开辟了一条道路。意象派的兴起绝非庞德一人之功,休姆也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相形之下,休姆更像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剧作家,他创作了一个极好的剧本;庞德则是一个慧眼独具的导演,不仅发现了这个剧本的价值所在,还将其改编、为其大肆宣传,最终导演出一部大剧。近百年之后的我们回头观赏这部大剧,在惊叹于导演的深厚功力时不应该忘记幕后的那位剧作家,他的贡献同样值得我们的鲜花和掌声。

注释:

本文引用的《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一文的译者为刘若端,译文收录于赵毅衡编选的《“新批评”文集》。

参考文献:

[1]彼德·琼斯编.裘小龙译.意象派诗选[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5.

[2]雷蒙德·威廉斯著.吴松江,张文定译.文化与社会[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3]李公昭.想象与英国浪漫主义[J].解放军外语学院学报,1992(3):73-80.

[4]李维屏.英国现代主义文学思潮评析[J].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07(1):1-12.

[5]刘象愚.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6]秦明利,张辉.休姆诗学的现代主义本质[J].外语研究文学理论,2014(6):343-351.

[7]王晋生.略论柏格森的直觉主义[J].东岳论丛,2003(1):3-7.

[8]赵一凡.哈佛读书札记[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

[9]赵毅衡选编.“新批评”文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作者单位:湖南大学外国语与国际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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