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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回头的向日葵

2018-03-13韩墨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坟地坝子蛐蛐

韩墨

跳一下,右眼又跳了一下,有啥大事要发生?

上次右眼跳,是和老妈吵架。我们是一对不太称职的母女,她希望我谦虚,朴素,不骄不躁,温顺如小绵羊;我希望她不要管我、给我扎辫子,只需要做美味的饭菜,陪我玩无聊的游戏就好了。

事实证明我们都错了,我有点心疼老妈和我,她是第一次当妈,我也是初为人女。我睁大眼睛,看她手忙脚乱,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

上上次右眼跳,还是和老妈吵架,多年母女成冤家。大周末让我去补习,还心虚地陪坐,频频看表,想练瑜伽和学画画,经常感叹自己是多么文艺的一个人,活生生地被我耽误成广场舞大妈。哎,就老妈画画那水平,我上完幼儿园就看不上。身体僵硬得跳僵尸舞还差不多,还瑜伽呢。

不好,她又捂住胸口装心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学林黛玉呢。老爸就吃这一套,多大了,还要人哄,羞不羞?我一眼就看出来,装的,还是女人了解女人。

奶奶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躺在藤椅上,看窗外树木葳蕤,万物生长,鸽子拍打空气发出干涩的声音,听忧伤的钢琴曲,静等大事发生。

波斯猫趴在我脚边幽幽看我,我回它一个幽幽的眼神。

好无聊,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大清早,一睁眼,传说中的表哥就到了。一起到的还有一袋红薯、一笼鸡鸭和三个大活人。

先是咯咯咯,接着嘎嘎嘎,然后哇哇哇。我的耳朵都不够用了。

原来是老爸乡下的姐姐送表哥来过暑假,姑姑的麻花大辫子晃得我直迷糊,我从门缝里看到一只眼睛,表哥正扒着门缝从外往里看呢。

“小妮子长得忒快,一眨眼就撵上我了。”

“这娃,长得可真俊,像年画一样。”

我吃惊地看着姑姑姑父夸张的表情,心想你们家孩子才年画呢,你以为我是大头娃娃啊,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了声谢谢。

表哥自来熟,真没把自己当外人,跑过去看我的小窝,有点担忧地看着我:“你就这么大点地方,够可怜,要竖着睡?”

把我當小龙女,给个绳子就能躺上去?我又不是天姥山的山鸡,会立在树上睡。

难不成你们家住山上,床比晒谷场还大,滚半天滚不到边?后来才知道,他们秋天还真住山上,晒谷场晚上也要有人看稻谷的。

“晒稻谷可好玩啦,能用脚画画,一圈一圈像甜甜圈,麦子在脚心硌得痒痒的,怪舒服。有鸟雀偷麦子,蚂蚱蹦来蹦去,大白鹅也摇摇晃晃歪头看天,嘎嘎嘎地惹人烦。”

“躺在用麦秸或花生秧搭成的三角小屋里,底下铺着爷爷编的蓑衣。大人都在地里干活,六月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可快啦。”

“要在雨来前把麦子堆起来,然后盖上麦秸围子。”

“刚才还热得人大呼小叫,突然天就黑了,风嗖嗖地,脊梁后背汗毛倒竖起来,天上像轱辘打滚,石碌碾得天都破了,咔嚓嚓裂缝就撕开了天。”

“猪山带帽,大雨来到。云雾缭绕,怪吓人。爷爷说,每到六月天上就会有龙拿猪,雨会越下越大。忽然咔嚓一声,远处山上树被雷劈了,冒出火光和烟雾,看场二大爷说,又有人骂他爹娘了,会遭雷劈,报应啊。”

表哥可真能说,我疑惑地问:“麦子呢?”

“我堆得挺快,我从麦堆顶很快就把麦秸围了下去,心里还很得意,觉得自己做了件很大的事,爹妈会夸我的。”

“我躲在小屋里,看雨像瓢浇,劈头盖脸。不好,麦堆开始进水,围好的麦子都流了出去。”

“二大爷和我一起从下往上围麦秸,雨水可以顺势而下。我用草把下水渠挡住,让水过去,麦子留下。等天晴了,再捞麦子喂鹅。”

我扬起下巴,托着小脸,眼睛一眨一眨:“哇,表哥好厉害。”

“这有啥,晚上我还要看场呢!”

“你不怕吗?”

“不怕,我手里有红缨枪,有木头刀,还有链子枪,都是自己做的,忘了带给你啦。”

“当时啊,就担心山上的狼,一到晚上嗷嗷叫。我刚好把《聊斋》带在身边,看到《狼》,特害怕被两只狼前后夹击,落得个屠夫的下场。我背靠麦秸垛,心像鼓一样要撑破了。”

我看表哥挺了挺胸,脸不红心不跳和我吹牛:“一只狼我还是能对付,两只不行,我还小哩。”

看来男人爱吹牛还真是天性,我脸上露出可疑的笑容,同时竖起拇指,赞。

说得我还挺羡慕的,就下场雨拉拉杂杂说这么多。

我能说我天天玩游戏,去游泳还要人陪吗?表哥到底比我大,好像能猜到我心思。

“夏天可好玩,我们整天泡水里。我放鹅,放牛,累了就把牛赶到水里,我潜在牛背上,一起一浮,抓紧牛脖子。”

“你游泳没人教?”我吃惊地看着他,“和牛学的?”

“我们一群小孩跑到河边,到坝子里游,大孩子带小孩子,呛几口水就会了。有一次,我踮脚走到坝子边,水淹到我嘴边。我不敢动,一动就进水,堂哥就在不远处扎猛子,学泥鳅潜水,没当回事。我心慌,脚下一滑,踩水沟里了,两眼一黑,呛了一口水。我就沉下去,手乱抓,恰好碰到石头,抱着石头在坝子水底爬,居然被我爬上岸了。”

“我躺在岸边吐口水,蝉声真好听,现在想想还后怕,差点就挂了。后来再下水,就会游了。”

听得我心跳不止,好刺激,过瘾。

“坝子对面有果园,坡地上有西瓜田。我们头顶荷叶,用麦秸做吸管,潜水过去,手脚灵活的去摘瓜,顺着坡地往下滚,我在水里接瓜。汪汪汪——大黄狗斜刺里冲了出来,龇牙咧嘴,堂哥猛蹲下去,狗吓得不敢动,堂哥扑通一声入水,在水里赶着西瓜仰泳。”

我想象着堂哥怀抱西瓜像青蛙仰头,小腿一蹬一蹬的,岸边狗汪汪叫,看瓜的大爷破口大骂,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有啥,都乡里乡亲的,吃瓜吃桃不算偷,都自家人。”endprint

“这还有理了?学孔乙己呢,是不是还有四种偷法?你的牛呢?”

“哦,牛啊,在远处的山坳坳里。”

“不在天上吗?”

“啊——”

看表哥一脸迷惑,我绷住脸,感觉天高了不少。

“这有啥,我还晚上去坟地。”

好像为了显示自己见识不凡,经历奇特,表哥越说越离谱。

你去坟地干啥,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学武林中人约架?你练的是“九阴真经”还是“葵花宝典”?

“我们是去送灯。”

啥,送灯?我口张大能塞进去只青蛙。

“人去世后,七七四十九天,每七天要去送一次灯,长明灯,保佑子孙。”

松柏树阴风嗖嗖的,蛐蛐在坟地里唧唧叫,一個白衣少年举灯安步,火苗忽闪忽闪的。

你讲鬼故事啊?

“送完灯,我们在坟地找蛐蛐,越是古墓,蛐蛐越肥硕,听声音就行,短促有力。”

然后呢,你们斗蛐蛐?

“是啊,不好抓的,养一只不容易,要有专门的草撩拨。”

唉呀妈呀,你们可真会玩。我服了。

月黑风高,坟地,阴风。陡然一声喊,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在下西山蛐邪,你是何人?来来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这情节,这场景,比看电影来劲。

“你看过刚生下来的小猪吗?呆头呆脑,萌萌哒。”

啥,你还会给猪接生?小妹我佩服佩服,我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表哥:正常人,不像从精神病医院逃出来的。

“我家母猪下小猪,十一个!”

我拍拍表哥肩膀,诚恳地说:“你辛苦了。”

表哥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不费劲不费劲。”

“小猪刚出生,身上包一层胎衣,滑溜溜,站不直,眼睛睁不开,哼哼地找奶头。”

“粉嫩粉嫩的,可漂亮了,呆萌呆萌,我数了数奶子,有两排,一排八个,一共十六个,够吃了。”

“我天天上山挖猪草,母猪吃了催奶。估摸要生那几天,要到集上买羊骨头熬汤给母猪喝。母猪要条好,屁股大,乳头多,漂亮,嘴头齐,腰平直,躯宽厚,眼大有神,皮毛有光泽。”

神了,你懂的可真多,哥哥你天天盯人家母猪看,不害臊啊?

“小猪抢奶吃可好玩了,眼睛都没睁开,就会抢位,插队就是这么来的。谁说猪之初,性本善?有蛮横的,插上去一嘴,善良的小猪就会被挤对到一边。老实的,在哪里都吃亏,吃不开。我要给它找个奶头,要不然很快就饿死了。”

“喝完奶,把小猪挨个捡到篮筐里,铺上干净的稻草,破布当被子。身上毛茸茸的,小猪鼻子上有汗珠,碰碰它嘴,还不乐意扭头,小猪白眼一翻,一脸嫌弃。”

没想到猪八戒小时候这么可爱,粉嫩嫩的。

“我还放猪,放猪要学会赶猪,在胡同里,堵住两头,拿竹竿赶猪,直来直去的。比训练军队有感觉。人家叫我天蓬元帅,猪司令。”

“那帮猪,上山如飞,下水能游,排成一溜,我在前头。”

啊,你是猪头,猪头领,是这个意思吗?

二师兄,你照不照镜子?表哥挠挠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来了,猪呢?

“啊,都卖了,还挺失落的,都熟悉了。”

表哥,你倒挺多情的。

猪也是这么想的。

有什么了不起,我撇撇嘴。“小哥哥,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你是不是话痨,老自言自语,你和别人不一样——”我向日葵一样献媚地看着他,“老师说,这是神经和天才的前期,它们住得很近。”

“城里的人真会玩,你们都是这样夸人啊,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你知道向日葵吗?你说它白天围着太阳转,那晚上呢,突然齐刷刷回头?吓死宝宝了。表哥被这个深奥的问题搞糊涂了,一脸迷惑。

姑姑看我们叽叽喳喳水泼不进的,感慨说到底是兄妹,都没怎么见过,聊得热火朝天。我琢磨怎么也要给表哥个下马威,要不显得我们城里没人似的,不就是玩吗?

我决定明天带他去坐摩天轮,蹦极,过山车,还有鬼屋,上次我死活不上,这次表现得要淡然坦然,不就是心跳吗,谁怕谁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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