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少年时光，都爱缠着父母讲故事。听父亲讲故事，是从一张车票开始，这一听便是很多年。即使长大后，早已过了听故事的年龄，父亲依旧像多年前那样，坐在客厅里，郑重地讲那张遥远的车票，目光里漾满温暖，情深悠悠。

那时候我两岁，而父亲在我出生不久便去武汉投奔一个亲戚谋生了。年关将近，父亲思念妻女心切，亲戚便为父亲购置了回故乡的火车票。父亲欢欢喜喜地携着这一年多来对家的渴盼和在外的辛苦钱登上了回家的火车。

父亲在火车站下了火车后，到家还需要坐三个小时的汽车。然而在父亲到汽车站要买票的时候，才发现钱不见了，父亲突然想起刚下火车时有个冒冒失失的男人撞了他一下，也许在那时钱被窃走了。父亲顿时心内如焚，痛苦万分。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匆匆的人群，尽是陌生的脸庞。身无分文的父亲站在汽车站里冷冷的风中，孤凄无助。

这时，他的惆怅不安竟被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看在了眼里。他笑眯眯地走过来，亲切地问起父亲的情况。父亲望着身边这个一脸慈祥的老人，像遇到了久违的亲人，就把自己的困顿无助告诉了他。

老人一边拍拍父亲的肩膀安慰父亲没有过不去的坎，一边望向正在关闭的售票窗口，脸上也显出了忧愁的神色。老人说他可以为父亲买一张票，可是只剩了最后一班车，票已售完了。

就在父亲再一次陷入无助的时候，老人突然从兜里摸出自己的车票塞在了父亲手里。父亲一看，正是回县城的车票。原来老人和他要坐的是同一趟车。

父亲虽急需这一张回家的车票，但他不能要这个老人的，又塞回了老人的手里。老人有些急了，对父亲说，年轻人，我就是本地的，女儿嫁到了你们县城，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是要去女儿家过年，晚去一天也不碍事。

车马上就启动了，老人不容分说把父亲推上了车，把车票塞到了父亲兜里。

父亲趴在车窗上，大声向老人致谢，问老人家的地址。老人没回答，一直笑着向父亲挥手。而父亲永远记住了他那张慈爱祥宁的脸，镌刻在了心里。

父亲拿着老人的车票平安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天也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第二天就是大年二十九了，雪下了一夜，还在下。父亲心里记挂着老人，想他这天定要坐车来县城女儿家的，便去车站等他。谁知等到下午还不见一辆车，一打听才知道车辆因为雪天路滑停运了。

那個年，父亲虽然和家人团聚了，心里却一直不安。他承受了老人的恩情，而老人却只能孤单清冷地一个人过年。后来的几年，每到年关，父亲都要到车站去，希望能碰上老人，可惜，不曾如愿。

光阴流转，几十年过去了，那张老车票也泛起了岁月久长的痕迹，它依然被父亲小心翼翼装在一个有绒布的精致盒子里，珍爱如宝。那份恩情没有随光阴变换锈在心底，而是像明珠一样光亮如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