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TE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清迈这座城市。

他们说这里宁静慵懒，甚至总在喧闹曼谷的对比下，显得平庸無趣。但这一天，正是11月3日——泰历十二月十五日月圆之日，是泰国一年一度的“水灯节”，我们专程为这为期两天的节日制定了三天的紧凑行程，只为了那一场在童话故事中才见过的“万人天灯仪式”。

第二天，刚巧是我的生日。就任性的，把这趟旅程作为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吧！

平日安宁的街道，突然被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们挤满。在节日正式到来的前两天，街边已然点缀起烁烁星光般的纸灯笼，和喻有吉祥如意、寄托思念的万寿菊，连空气中飘散着的烛火燃烧的味道，都让人一时间就被浓重的节日气氛所包围。

关于这个节日的由来众说纷纭，它曾是泰国人民向佛祖与河伯表示敬意，乞求风调雨顺的祈愿仪式。而在今天，或许人们早已不去究其起源，从世界各地聚集而来，为自己的一份执着而来，寄托心中美好的愿望与祝福。

我们决定在天灯节的前一天，就加入节庆的队伍，在清迈的湄平河边，点上一支水灯。一路走着，在夜市中央的一棵古树下，热闹的传统音乐声吸引着大家的目光。

在简易搭建的舞台上，一个个年轻的女孩浓妆艳抹，身着艳丽的节日华服，准备将自己的一技之长展示一番。原来这也是节日庆贺的一部分，她们要通过比拼选出这一天的水灯小姐。当我小心翼翼把镜头对准她们的时候，她们总是会十分友好地摆好姿势，挂上笑容，尽管她们似乎稚嫩得像是幼儿园的孩子们。

沿街的小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水灯。售卖的人们就这样坐在路边一堆新鲜的鲜花蕉叶的中间，一边制作新的水灯，一边招呼来往的游人。我本想着，为了预防风把烛火吹灭，水灯一定像国内的那些河灯一样，会用塑料泡沫围起一圈来挡住风吹。走近却发现，无论水灯的样式多么繁复，所有的材质都来自大自然。截取一段香蕉树干，就成了水灯的底座，蕉叶剪成一条一条，缠绕编织着，就成了水灯的装饰，也起了挡风的效果。

配以兰花、万寿菊等泰国特产的鲜花，捧在手上，沉甸甸的，散发着一股淡雅的植物清香。水灯的中央，再插上一支香，一根蜡烛。点燃它，这一小小的动作，竟也带出了一份难以言喻的仪式感。焚上一炷香，闭眼许一个愿望，满怀感恩地，将这一捧水灯放进缓缓流淌着的湄平河，让这波澜不惊的水面带走忧愁，留下感动。对清迈的最初印象，就在这又热闹又安宁的夜晚中慢慢形成了。

三号这天的下午，我们早早就来到了约定好的集合点，上百辆的面包车占满了整个停车场。为了万人天灯节而来的世界各地的游客们分成一个个小组，由几百组不同的导游带着，场面看似十分混乱，却又井然有序。前往活动地点的车队大概排出了几公里长，一段原本十几分钟能够到达的地方，我们用了一个半小时。就这样，走进了一片森林包围着的秘密花园。

午后的阳光正好，大家坐在草坪上一边享用着泰式美食，一边学习亲手制作水灯，抑或是穿上一件兰纳民族服饰，坐上一个竹子制成的秋千。静静待到夜晚的降临，我们移步至主会场，终于距离那满眼闪耀的天灯更近了。

诵经祈福仪式，在满月刚刚露出树梢的那一刻，拉开了这个夜晚的序幕。我从未见过那么大那么圆的月亮，就出现在场地中央僧人就坐的祭坛正上方，仿佛刚刚跳出地面，也一同期待着这一场盛会。高僧这时终于走上祭坛，用英文、中文、日文等不同的语言诵读着经书，带领大家一同闭目冥想。他一字一句，不紧不慢。

我闭上了眼睛，和僧人一道，听他用低沉的声音，带你的思绪飞离身体。忘记生活中的一切繁琐，一切曾占据身心的压力与烦恼，只感受自己在世上这一秒钟的存在，感受空气穿过身体，吸进自由轻松的空气，吐出一身的沉重与疲惫。

仿佛灵魂渐渐抽离，飞上了天际，消失不见。

几千人的场地上，此刻只听得见鸟儿和蟋蟀的鸣叫声。可这微弱的声音，只让这份宁静更加突显。闭上眼睛，仍感觉得到面前的烛火在随风摇曳，而这一刻，只有内心的平静，心灵的放空。

人有信仰，或许会活得更透彻，更坚定吧。这一刻，已然不在乎宗教带来的神圣或庄严，也不在乎僧人究竟说着哪一种语言，我只把这一刻留给自己，闭上眼睛，用意念给自己一个拥抱。

我甚至被这样的宁静所打动，为此时此地的存在而感动。

就把所有的委屈辛酸归还给曾经，把成长的无奈与辛苦归还给过去。

当我即将迎来人生的又一个年头，是不是能够无愧于自己挥霍的、拼搏的、浪费的、珍视的那些时光。

慢下来，聆听和感受这些时光，它甚至也会用那每一分每一秒来回馈于你。

在正式燃放天灯之前，僧人们走下祭坛，手持烛火，诵着经围着祭坛绕场三周，为即将到来的仪式加持。终于在几个小时的默默等待后，大家开始纷纷整理起这直径近半米的硕大天灯，在面前的一盏油灯上点燃那块燃料。不同于在国内曾放过的塑料及铁丝制成的孔明灯，这里的天灯都由竹而制成，轻薄的竹片纸制成天灯的灯身，而圆形及交叉制成的支架更是直接由细条的竹干制成。哪怕它们真的不小心坠落回人间的某个角落，还能够如落叶归根，回到土地的怀抱。

昏暗的空旷场地，这下霎时被渐渐升腾的白色天灯照亮，大家各自抓紧自己的天灯，不让它轻易就悄然飞走。终于在主持的一声令下：三，二，一……

这一瞬间，满场的天灯徐徐上升，盖住整片蓝丝绒般的天空。欢快的音乐，也同时萦绕耳畔，伴着大家心底默默的祝福，伴着一刻都不敢眨眼的目光，伴着口中情不自禁发出的感叹，天灯越飞越高，越来越小。

它们仿佛组成了天上流动的银河。所有的天灯，都按相同的路径飞行，就像是通往天堂的路。在到达某一个高度后，它们又集体转弯，飞向了相反的方向。在地上的我们结束了点灯的仪式，它们，也在天上开始了自己的仪式。那轮圆圆的明月竟也没有被漫天的天灯盖过了它的光亮，还斜挂在天上静静守望着慢慢攀升的天灯，像是为它们在照明前行的路，那一盏更明亮的指路灯。

从未见过这样赞叹的美景，一切都美得那么不真实，默默念着心底的愿望，甚至不知不觉眼眶就装满了泪水，感动油然而生。不由得，我想起了年初离开了我的爷爷。我们的生日只差一天，从前在家的每一年，我们都会一起度过生日，从我还在孩提时期，直到离开家的那一年，我们总会一同唱起生日歌，点燃生日蜡烛。今天，又到了我们的生日，可那一边的电话却已无人接听，只留下遥远的思念。我就静静抬头望着这些默默升腾的天灯，不知它们会去向何方，希望它们真的能够传递思念。

这一刻太多的祝福，都化作这一盏天灯。期盼一年的风调雨顺，期盼男女之情长久甜蜜，期盼家人身体健康平安幸福，期盼逝去的亲人还收得到我们的牵挂。愿一切美好，都还存在于世。

万盏天灯飞离手中，只剩下了一地忽明忽暗的地灯。经过了一晚上心灵和视觉的洗礼，我们在几近凌晨时分又钻进了依然热闹的清迈夜市。一手拿着炒冰淇淋，一手握着满满芒果和木瓜的水果杯，在街边的按摩摊上坐了下来。聊着许久不见的近况，回忆起从前经历的过往，听远处河边的人们还在欢闹着，看一只只天灯依然悠悠地，从眼前静谧的黑夜中飘过，好像每一盏，都带着一个温馨的故事。

热闹就这样一直延续到第二天的晚上。我们正准备在离别之前再饱餐一顿，却发现护城河旁的街道上挤满了盛装出席的人们，左一拥右一簇。一辆接着一辆放着泰国传统音乐的花车停在道路中央，每辆花车的旁边又围着身着不同民族服饰的当地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们都忘记了这一天还有欢庆到通宵的游行队伍，就索性坐在了道边的石阶上，安静做个观众。

游行队伍一直越过塔佩门，向闹市的中央行进，一路有着许多举着相机的欧洲面孔，一些坐在街边静静欣赏的清迈人，还有一队队认真虔诚的年轻人们走在队伍当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藏不住的笑容。

在这个看来如此喧嚣热闹的节日，我却更钦佩他们对传统的珍视。这股力量，让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很淡然。不论时光怎样流逝，愿我们还能一直记着自己的根和源。这才发现，铭记与思念的力量，远比我们想象得更为强大。

夜渐渐深，对自己说声，生日快乐。

谢谢清迈这座城市，给了我值得铭记一生的感悟与感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