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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皮布

2018-03-08马瑞翎

小火炬·阅读作文 2018年8期
关键词:稻子树皮集市

马瑞翎

在茫茫的哀牢山区,有很多哈尼人住在那里。他们认为“龙林”是一个禁地。但其实“龙林”也是一片普通的树林子,同别的森林连在一块儿,连绵不绝地在山顶上蔓延,一直伸到布满云彩的天边。

平时,人和牲畜是不能到禁地来的。不过有时候也有例外,比如现在,然里就和爸爸到了这里。

“树!请你把衣服脱下来,借给我家然里做一件褂子。”爸爸对一棵树说。

爸爸抡起木槌,使劲儿敲打树干。树皮被敲松以后,爸爸就把树皮剥了下来。虽然爸爸一直在生病,但这事儿他还是完全做得到的。

“咱们的老祖宗在发明织布以前,没有衣服、挂包和粮食口袋。那时,他们都得来找树商量。”爸爸说。

“那么,要是树不乐意,怎么办呢?”然里说。

“那也得逼着它们把衣服脱下来!”爸爸笑了一下,又说,“树不会不乐意的。它们同人类是好朋友。它们愿意把衣服脱下来借给我们。”

爸爸将树皮放进河水里,又是揉,又是搓,就像洗衣服一样。而后他用大石头压住树皮的一端,让它顺着水流漂动。树皮里的东西,比如树浆什么的,很快就被荡涤干净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东西。爸爸捞起它,拧干,晾在灌木上。嚯!在太阳底下,這块树皮布可漂亮了,简直是轻盈的纱!而这种纱绝不是人类的手能够织得出来的,它是由大自然直接生出来的。它的颜色十分美妙,是一种说不出的黄色,像暖洋洋的光,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让人感到非常舒服。

“好了,然里。”爸爸说,“现在你可以像老祖宗一样打扮了。喏,这就是古时候的衣服——”

然里高兴地穿上了树皮衣。啊,这种衣服好奇妙,轻得就像蜘蛛网一样;它又是这么特别,散发出一种树的香味。然里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感到自己变成了古时候的人。

他得出去炫耀炫耀才成,但是现在天已经黑了,而且天气突然变得很坏。闪电掣起来了,屋顶“噼噼啪啪”地响起来,屋檐上的茅草淌着水。爸爸妈妈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他们担心梯田里的稻子会成片成片地倒伏,要是谷穗在泥里发了芽可就糟了。

第二天,然里同爸爸来到梯田。那些即将成熟的稻子本来应该垂着头、在风中动着,像芬芳的汪洋大海。但是因为昨晚上的狂风暴雨,它们全倒在泥里了。

爸爸命令然里留在田埂上玩。而后他蹚进稻田里去,小心地托住稻穗,一小束一小束地把稻子扶起来,把它们的叶子互相捆住,像捆一支火把。有很多大人也来到梯田里,扶起他们家的稻子。

太阳烤着湿漉漉的大山,稻田和爸爸都在蒸腾着白汽。到了下午,然里的脸被晒得通红,爸爸的背上结着一圈又一圈的盐花。所有倒伏的稻子都被扶起来了。爸爸用一种非常疲劳的声音对然里说:“唉,我的事情太多了。明天我还得去把路修一下,等我们背谷子回家的时候就能好走一点儿。我还要磨镰刀,要收拾谷仓……然里,你可要快些长大。有一天我不在了,这些活儿都得归你做了……”

然里并没有去想“有一天我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事实上,爸爸已经病得很重了,他只是装作没有病的样子。

“我本来就已经长大了!”然里理直气壮地说。

后来,爸爸真的消失了,而且是永远从家里消失了。

爸爸把倒伏的稻子全部扶起来,回到家里以后他就躺在床上,谁也没有办法让他再爬起来。

今后妈妈得自己去做很多事情,但是现在妈妈成天躺在床上哭。现在真的到了然里自己做主的时候了。他自个儿做主去放牛,让牛吃得饱饱的。他把玉米棒子从楼上拿下来,剥下黄澄澄的玉米粒,扔给鸡吃。他每天把火塘烧得旺旺的,把新鲜的鸡蛋整个儿地放在瓦罐里煮熟,剥掉蛋壳,送到妈妈手里。

妈妈从前就是这样为然里煮鸡蛋的。现在然里从一个被妈妈照顾的人,变成一个照顾妈妈的人了。这个变化可真够了不起的,连邻居都在夸他!而妈妈也明白了:自己失去了一个老男子汉,却得到了一个新的小男子汉。于是她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找事情做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十月,天气渐渐变冷,然里的两个大脚趾头已经从破鞋尖里伸了出来。然里需要买一双新鞋子了。

妈妈也一定会赞成然里买新鞋子,不过,她现在—分钱也没有,所以还是别让她知道为妙。然里觉得自己可以做主做这件事情,他想起家里还有一大罐子酒。爸爸去世以后,家里就没有人喝酒了,然里完全可以把那些酒卖掉。尽管他从来没有到集市上去卖过任何东西,但他还是有信心做好这件事。

第二天一早,然里穿上他的树皮衣,棕色的挂包带子斜挎在胸膛上,看上去够精神的。他把竹篮子背在背上,篮子里放着十斤酒,用几个拾来的饮料瓶子盛着。他顺着一条红色的黏土路穿过树林子,去往山下的集市。

那是一片空地,散落着一些垃圾,码着几垛木柴。人们从各座山上来到这里,撑起一些伞,在伞下做着买卖。然里在那些卖菜的女人旁边找到一个位子,把饮料瓶子放在地上。这里边装的可是很好的酒,连祭师喝了都夸个不停的酒,但是集市上的人却不知道。

一位老汉人向然里走来。这人的头发很长,用皮筋扎成一束,垂在腰上,像一匹老灰马的尾巴。他注意到然里身上的褂子,伸出手来摸了一下,赞叹地说:

“哎呀!太软了!颜色真好!这是一种什么布?小家伙,这是谁给你的?”

“我爸爸用树皮做的。”然里说。

“你家里还有多少?全卖给我!”

“我是来卖酒的。”然里说,“你买不买酒?”

“我只想买你的衣服,卖给我吧!”老汉人继续要求着,拿出两张大红钞票。

啊,这可是两张大钞票呀!它可以买下一双旅游鞋,甚至还可以把饼干啦、糖块啦、塑料玩具啦,全都买下来。然里的手几乎就要把大钞票接过来了,不过他脑子里有一个东西把他的手制止住了。于是他说:

“不行!这个我可不卖!这是我爸爸做的!”

“你可以叫你爸爸再做呀!”老汉人说。

“我爸爸已经不在了,他不会再做了。”然里说。

老汉人叹息了一下,摸了摸然里的头,同时又看了他的树皮衣一眼。他清楚地知道,这古老的树皮布,在山外的世界可以值多少钱,除了钱,甚至还有别的好处。

“我真想要呀!”老汉人说,“你们那儿,还有谁会做这种东西?”

“我会做!”然里说。

“这就对啦!”老汉人又高兴起来,“你做出来多少,我就买多少!”而后他又叮嘱:“你可不要把树皮布再卖给别人哦!你告诉我,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你们住的那个村子又叫什么名字?我想我们是不是先签一个协议——唔,我看也不用。因为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是吧?”

然里點点头。他当然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

然里回到家里。当妈妈知道然里今天去卖酒,是为了买一双鞋子,而酒并没有卖掉时,她就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同时她悄悄看了然里一眼,还好,这孩子坐在火塘边,并没有注意到妈妈在哭。

“妈妈,集市上有一个老汉人。我有多少树皮布,他就买多少。我们明天去剥树皮吧。”

“这个生意恐怕做不成。”妈妈说,“树同人差不多。你去剥它的皮,就像脱掉它的衣服一样。”

“可是爸爸从前又怎么可以剥它的皮呢?”然里说。

“这不一样。”妈妈说,“树把皮剥下来给你这样一个小娃娃做一件褂子,它倒很乐意。可要是把它们的皮全剥下来拿去卖钱,你想想……”

然里觉得妈妈的话很有道理。

时间一天天过去,时令已经是初冬。现在然里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妈妈织了不少土布,晾在木杆子上,她剪下一块来为然里做了这双新鞋子。

然里比几个月前结实了好多,他已经学会了犁田。牛在他前边乖乖地走着,然里跟在牛的身后扶着犁架子。他已经使出了浑身的劲儿,可是有时候犁架子还是会偏到一边去。那些被犁头翻转过来的泥土,散发出浓烈的香味,里边挣扎着不少泥鳅和蚯蚓,很多鸭子来到田里饱餐。在“嘎嘎”的声音中,然里听见了一个外地口音——那个想买树皮布的老汉人找到这儿来了。

“嘿嘿,小家伙,我可找到你了!”老汉人高兴地说,“你怎么不去集市了呢?你的树皮布做好了没有?快拿出来!你有多少,我就买多少。”

“没有树皮布。我妈妈说,树皮布是不能卖的。”然里摇着头。

“怎么不能?”老汉人狡猾地笑了一下,“这是多好的赚钱门道啊!你瞧,又不需要什么成本,只要拿着刀去山上,剥下树皮,钱就出来了。”

然里不停地摇头,不肯做这个生意。

“那么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那种树?我只是看看而已。”老汉人说。

想得美!然里才不愿意出卖树朋友,把打着坏主意的人带到“龙林”里去呢。他非常坚定地摇头,并且吓唬老汉人说:“那里有大蟒蛇!会吃人的!”

“好吧。”老汉人说,“我自己想办法。”

老汉人会想什么办法?

如果老汉人想出什么坏办法的话,那么然里也会想办法,保护他的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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