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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雪

2018-03-08张强

牡丹 2018年4期
关键词:淡茶雪粒骨朵

张强

雪必然是这样降下来的。早晨起来就觉得异常的暖,抬头看看天,灰蒙蒙的,整个天空像被一张破草席盖了住,东边那个漏洞里透着点儿白,却也白得软弱无力。过了午,谁知这张破草席压得越来越低,直把村庄压得透不过气来,隐隐的带着潮湿气。此时,天浑沌,地也浑沌。有经验的农人们说,这是在酿雪。果不其然,到了傍黑,就有细小的雪粒撒下来了,沙沙沙打在屋脊上、树叶上,打在你仰起的脸上。你盼望雪下得大点儿,这样想着时,一阵北风吹刮过来,夹杂着几片雪片,贴在脸上,凉凉的。后来雪粒全变成雪片,纷纷扬扬,地上也慢慢开始一撮白一撮白的。雪下得更大的时候,就像一个个飘飞的蝴蝶,时而缠绕着老树,时而亲吻着篱笆;或者像梨花,一骨朵一骨朵开得满眼都是。

雪是用来赏的,但在村夜听雪却别有一番韵致。

下雪的日子农家休息得早,还是上灯时分,大门就次第关上了。当最后一家的木板门吱嘎关上,整个村庄便陷进了无边的沉寂里。仔细听,窗外扑扑簌簌,仿佛一只猫迈着细碎的步子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又像上了年纪的人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或者竟像他噗哧噗哧吐着旱烟的声响。这样的节奏大约是雪夜的主调,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带给人不尽的安闲舒适。在这样的夜晚,农家的小屋里总要把炉子生得旺旺的,火苗在炉里呼噜呼噜快乐地跳跃,与雪花快乐的节奏相应和,形成一首欢快曼妙的乐曲。当然,其中也少不了有些插曲,比如树上栖息的鸡们被雪惊呆了,咯哒咯哒叫上两声,有那睡不着觉的老鸹呱呱呱亮几嗓子,或者出来活动的枭鸟唔喵唔喵叫唤一阵子,却也给这和谐的乐曲增添了几分韵致。

过不大会儿,雪片开始大得出奇,如“燕山雪花大如席”也未可知了。只听见嚯嚯嚯的声响,雪花急急地砸向大地,刚劲有力,那枯枝折断的咔嚓声、远处的鸡啼狗吠、小巷里风雪夜归人呼哒呼哒的脚步声、老农一声简短有力的咳嗽,竟全都淹没在嚯嚯声里,听得不怎么真切了。这时偶有一阵疾风吹来,呼啦啦卷过屋脊,真如飒飒的松涛在远山上呜咽一般。你的心会猛地一紧,想不到温柔如纤纤女子的雪,竟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风似乎更大了,只听得风在树头上屋顶上盘旋,把雪搅成粉,搅成沙,街巷里的风嗖嗖嗖地呼啸而过,霎那间,大街小巷就被狂躁的北风灌满,那些如粉如沙的雪被随意扬起,打在窗户上,打在柴草垛上,沙沙沙,竟如谁家大锅里翻炒料豆一般。大约是雪重,或者风大,场院里有柴垛呼啦倒下了。那藏在里面的獾、鼬只好仓皇逃窜,去寻找一个更安全更温暖的庇护所,它们窸窸窣窣在麦草里扑腾了好一阵子,才又在一串狗吠里安静下来。

其实轻柔也罢,刚烈也罢,都只不过是落雪的形式,雪的情味、雪的韵致,还在于一种氛围。

听雪可独处。一个人静坐窗前,只点一盏昏黄的蜡烛,豆大的灯花跳跃着,黄晕的光和呼呼的炉火一起把屋子烘得温馨怡人。窗外一片亮光,雪簌簌飘飞,时缓时急,时轻时重,更有那遥远的天籁时不时传来,竟把一个寂静的夜撕扯得七零八落。仔細地听吧,你会沉醉在大自然的怀里,半醒半梦着,永远都不想天亮呢。斜倚在床上,拥一卷书读来,也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情致。书当然要读《红楼》,而且要读和雪有关的章节,一边是窗外洁白的琉璃世界,一边是书里梅花带雪的景致、“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的即景联、句句含情的咏梅诗,你会顿觉口齿生香,余韵绵绵。或者就吟诵雪的诗句,“长安大雪天,鸟雀难相觅。”“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人。”“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现实的雪和梦幻的雪就这样相遇了,诗情和画意如水乳般交融。

听雪亦可群聚。一炉、一砂锅、一壶、三两旧友足矣。砂锅在炉上煨着白菜豆腐,白白嫩嫩的豆腐、青青翠翠的菜叶,锅里咕噜咕噜泛着气泡,热气氤氲,香味弥漫。茶是淡茶,人是老友,或举杯齐品,或谈笑风生,或屏气凝神谛听雪野深处一两声轻微的消息。谁家的牛哞哞了一声,哪个巢里的喜鹊沉沉地翻了下身子,谁家含苞的腊梅怦然绽开了一朵……披衣出去,沿着村庄的小路走走,一起去看古庙里那半块石碑,看两棵驮着厚厚的积雪和光阴的古柏,那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仿佛来自一个遥远的朝代,雪片落地的声音亦如历史深处长长的叹息。

想起王子猷雪夜访戴,“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随性自适,方得真兴致真韵味。听雪亦是如此,斜倚在村庄的肩头,于静夜,或徘徊,或静坐,听一听雪,听一听大地深处的声音,嗅一嗅泥土的气息,嗅一嗅农谚里埋藏的农事的芬芳,于一杯淡茶里寻一份恬淡与清雅,能如此,亦复有何奢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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