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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辜负了那片芦苇(组诗)

2018-03-08艾川

牡丹 2018年4期
关键词:芦苇石头

艾川

别辜负了那片芦苇

我不说爱你,不说

憋在心里的河水,吞下一枚落日

吐出一轮明月。我们共同植下的树

已长高,枝桠刚好能托举明月

爱情居住的河边,石头也会呼吸

给芦苇带来它最喜爱的风和潮汐

我不说爱你,不说

憋在心口的淤泥,刚好滋养莲藕

给芦苇带来它喜爱的水波和烟岚

我在江上泛舟,用竹篙和玉笛

被反复捶打的鹅卵石,这从生命里浮出的痛

卡在我喊你的喉咙里,爱是一个哑语

庄稼频繁更换岸上的插图,我亲手绘制的炊烟

漫过高高的人世,有一部分飄向低矮的河湾

因为风,因为卑微,因为虔诚

我喊了你的名字,差一点喊破喉咙

多少次我望着你,也望着对面的青山

白鹭低飞,轻轻挽着黄昏的河湾

多少次我泪流满面,不说一个字

给芦苇带来它最喜爱的孤独和牵挂

像一个滔滔不绝的哑巴

对着空陶罐,吐出憋在心里的江河

向着倾斜的芦苇,吐出浩瀚烟波

直到它们,纷纷白了头

忧伤辞

太平盛世是滋生闲愁的最佳时段

我是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

活人擅于对话,死者擅于沉默

我喜欢到墓园眺望一些陌生的名字

每天我都按时推开窗户,批阅繁华与颓废

一再拓宽的马路上,众生还是拥挤不堪

所幸的是,西风吹来

大街小巷已找不到令人揪心的瘦马

但有尘埃之马奔跑在明亮的茶几上,擦与不擦

都无痕迹可寻。空荡荡的房间

每天都在接纳,从远古而来的泥沙

幸福越来越狭小,只适合一个人独享

忧伤也是,在茫茫人海

我至今还没有找到和我拥有同一种忧伤的人

因此我对易于滋生忧伤的事物,倍加崇敬

比如古渡口,比如晚来的钟声

甚至草木,甚至花开花落

有时候你穿越整个太平盛世,却找不到忧伤的源头

只好返回空荡荡的房间,不断放松内心的城防

以方便一场大雪翻墙而入

瘦成青竹

我在人间日益消瘦

快要瘦成南山坡上的一棵青竹了

山风徐徐,我还将继续瘦下去

以豢养内心越来越肥大的闲愁

山中行人若干,必有一人

独自坐下来,仔细揣摩一棵竹子的心事

几滴露水,垂在竹叶下方

帮他推敲一生中虚空的前程

一行白鹭从远方飞来,整个竹林倾斜着身子

欲把它们揽入怀中,我看见梦中的南山也精神抖擞

变换不同身姿,以配合整个竹林

企图把落日、渔船和归客,统统揽入怀中

而独坐于此的人,日益消瘦

心尖上的孤独却越来越肥大

他被迫来回奔走,以腾出更多的位置

给刚刚冒出的笋芽

山中辞令

左耳流泉,右耳松涛

置身山野,我是那根虚空的竹管

被鸟鸣和露水同时滴穿

山中蛮荒居多,野花野草

恰到好处地展露着它们的羞涩

荷锄的人,徒有一身劳动的仪表

日夜放纵着,这山野的粗犷

胆怯的山间小路

有时不肯回答行人的种种疑问

索性躲到丛林背后

或缠绕在悬崖上,成一行揪心的栈道

山中无隐者,只有大批的游客

他们严格按导游给出的时间,分散集合

狠狠地与山水合影

狠狠地把世俗的一面,暴露给优雅的山水

而只有亡者才能享受这山野的寂静与富饶

那些茁壮的魂灵,如果不是被一块块墓石压着

随时会引爆更深的寂静

山中

有时候,你不知道这些云朵从哪里飘来

将飘往何处。你坐在山中

摊开手掌,细数山中凸起的石头

你知道,有些石头下面睡着故人

有些石头下面,至今空着

隐在山林中的寺庙

它拥有的寂静无法估算

它的存在让虚空的山谷负债累累

白鹤、流云,甚至山风

都是来讨债的,但都怀有慈悲之心

最大的一朵云彩,徘徊于山中

仿佛思绪过重,迟迟不肯离开

被它的影子笼罩的那片山野

怪石林立,许多石头一生一世

都没有迈出孤独半步

许多石头还不能与故去的亲人相认

它们孤零零地呆在山中

抬起头来,望着飘来飘去的云

白发辞

我敬畏我的第一根白发

在众多黑发中

我敬畏它的醒目

当镜子告诉我它突然降临时

我紧紧抓住镜子不放

一再确认

这八百里加急的消息是否属实

穿越少年的懵懂与青春的蛮荒

这根白发带着自身的胆识与勇气

带着桀骜与沧桑

出现在中年的荆棘丛里

沿途的埋伏已昭然若揭

命运设下的局

也仿佛烟消云散endprint

一根白发,静静地矗立在风口浪尖

笑看红尘,感悟大江东去

而众多的黑发依旧前途不明

于苦苦煎熬中

等待一个令人振奋的信息

我要感谢我的第一根白發

它的出现

让我与遥远的雪山,有了短暂的互映

与江边芦苇,也可以相互照看

河湾

石头枕着流水于此长眠

有妇人在上面捣衣,石头不醒

有马蹄踩过,也不醒

那铿锵有力的回音,不过是石头从内部

掷向人间的沉沉酣声

鹭鸟是唯一的考古学家,用长长的喙

探究水草下的活物,把鱼虾衔于口中

经鉴定后,慢慢吞入光滑的喉管。

有时,鹭鸟也啄自己孤单的影子

啄得遍体鳞伤,呈一地沉醉的夕阳

饮水的老牛拖着沉重的步伐,把头颅埋入水中

死死咬住一条浑浊的河流

半晌,才松开。那一刻的河湾

是凝固的,仿佛岁月也生了锈

只有一只白鹭,转动着自己灵巧的身姿

飞向更深的暮色

而蹄印里被踩痛的小草

被晚风搀扶着

许久才醒过神来

风吹尘世

门窗虚掩,整个天空都知道

迷局在一杯苦咖啡里不攻自破

暗香回到枝头

风披着美丽的衣裳走过尘世

人影晃动,整个大地都知道

春天过到一半时,花朵将开启一次浪漫的苦旅

船只压着流水的任性,岸上青翠迎合满目疮痍

哎呀一声,船头劈开水波,礁石放下虚惊

而桃花总是开在对面的山坡,整个山坡

像一张羞涩的脸颊,朝向古朴的村庄

爱情使两个年轻人安静下来,两枚寂静的纽扣

甜蜜恰是一股暗流,穿过内心的桥孔

而沧桑抚慰着尘世万物,温暖抚慰着一针一线

生使柴米油盐亢奋不止,死安顿下一座荒山

墙头上的野草卑躬屈膝,坟头上的野草刀剑一样肃穆

风吹尘世,总有风贪恋苦痛的针尖

风吹大地,总有风喜欢在坟头上盘旋

野花的杯盏里斟满露水的酒,春风浅尝辄止

而秋风喜欢一饮而尽,醉得前仰后合

被一场大雾归于沉寂

村庄

在辽阔的旷野上,一部分泥土直立起来

以块状的形式,经过先民的双手

贫寒被镂空成一间间温暖的小房子

小房子与小房子,并肩站在一起

伸出的屋檐似耳朵,倾听夯土的号子

一个字一个字地铿锵起来

伸出的烟囱似手指,戳破低矮的云层

春洒雨水,冬飘雪

高坡种豆,洼地插秧

朴素的农事不需要人来安排

鸟雀也会自行料理妥当

比如布谷鸟催着:割麦种豆,割麦种豆

比如喜鹊安排红事,乌鸦安排白事

就连大公鸡也会站在粪土上

唤醒一些沉睡的人和事

闲来在山坡上牧羊

在小溪边捣衣

看捧瓦罐的女子,纤腰扭动

走起路来,黄莺婉转,槐花飘香

明月辞

明月高悬

淡淡地照着人世悲欢

我们扮演不同角色,小丑、忠臣和奸佞

混迹于凹凸不平的历朝历代

明月高悬

玉石做的酒杯盛满琥珀之光

空山与空山对饮,绝壁与绝壁唱和

众人皆去,请把我留在一首诗里

千年悲屈被一夜春风,吹成花千树

桃红梨白,战争总是先流血,后皑皑白骨

明月洞察细微,淡淡地照着大漠边关

一根沉睡的白骨,从我身体的某个部位醒来

旷野深处,荒草构思一条条回家的路

西风瘦不过残喘的马

刀子的锋芒亮不过头顶的明月

众人皆去,请把我留在一本古老的线装书里

清风翻弄书页

我以行草的姿势走过波澜起伏的山河

明月赐我一地苍凉

赐我太平盛世,以泯灭内心蠢蠢欲动的恩仇

一个人踽踽独行

一个人的悲痛,微不足道

如果道来,犹如黄河吐出的泥沙一粒

一个人的幸福,也微不足道

如果道来,犹如从云层里漏下的一道闪电

一个人奔走,一个人哭泣

一个人对着远方茶饭不思

春风送来桃花灿烂的季节,火车送来空空的站台

左手对右手使用了敬语

右手对左手也是

然后两只手躲进潮湿的云层

随一个人捕获美丽的闪电

一个人走在街道上,教堂赐他以钟声

他只索取一小部分

把大部分钟声流放于市

光赐他以影子,小轩窗赐他以红唇

一个人不偏不倚地走在他预订的脚印里

深深浅浅,直到道路消失

一个人躺进棺材,犹如火柴盒里多出

一根火柴,天必须黑下来才能擦出火花

而大地深处埋着多少根无名的火柴

天一黑,他们迫不及待地放出稀有的光芒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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