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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剧《浣纱记》以《泛湖》作结的意义探寻

2018-03-07王宇菲山西师范大学山西临汾041000

文化学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浣纱范蠡西施

王宇菲(山西师范大学,山西 临汾 041000)

梁辰鱼作为魏良辅改革派系中的一位推动者,在明朝嘉靖末年的昆腔革新运动中,经过不断的钻研积累形成了独树一帜的一大流派,编著了第一部昆剧剧本《浣纱记》。剧本以描写范蠡与西施的爱情为故事线索,揭示了吴越两国兴亡衰败的原因,全剧以《泛湖》为尾声作为情节发展的终结,其中蕴含着剧作家文学艺术的匠心精神,即在平衡观众审美心理之余还潜藏着多重可待挖掘的深意。

一、文人的自省意识

在《浣纱记》中,梁辰鱼在传统历史故事的基础上,增添了了范蠡、西施的爱情线索,那么作者的重点是想要表现吴越兴亡的历史教训呢,还是体现范蠡、西施坚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呢?显然,这其中饱含了梁辰鱼“以曲为史”的历史自觉性和省人的创作意图。明清中叶以后,“以史作剧,以剧为史,成为传奇作家自觉的审美追求”[1],文人传奇作家们都自觉且有意识地把史论兴叹融会到剧本创作当中,在叙述中加入自身的感悟与探讨。梁辰鱼在首出《家门》中便道出他的创作动机:

【红林檎近】何暇谈名说利,漫自倚翠偎红。请看换羽移宫,兴废酒杯中。骥足悲伏枥,鸿翼困樊笼。试寻往古,伤心全寄词锋。[2]

本出以“暗说”的形式点明创作动机,作者自称“骥足悲伏枥,鸿翼困樊笼”“伤心全寄词锋”,颇有怀才不遇、壮志未酬之志。曲中所表现的淡泊名利、不追求“倚翠偎红”豪华享受的思想倾向,以及寄情于“换羽移宫”的戏曲创作、思考历史与人生的追求,无不显示着对功名失意的感慨和历史兴亡的感伤。而后的【汉宫春】一曲中叙述剧情梗概,此曲盛赞范蠡、西施的爱情故事,也为他们在纷乱兴亡的历史环境中铺垫了理想的结局。这在最后一出《泛湖》中对于吴越两国的兴衰喟叹及饱含人生哲理的颂歌反思得到对应:

【北收江南】(生)呀!看满目兴亡真惨凄,笑吴是何人越是谁?

【北清江引】(生)人生聚散皆如此,莫论兴和废。富贵似浮云,世事如儿戏。[3]

范蠡、西施二人远离朝廷,摆脱纷杂的世俗,以《泛湖》作为结束,余韵袅袅,引人深思。功成身退、归隐湖山,是古代文人实现人生价值的一条途径。首出“平生慷慨,负薪吴市梁伯龙”与本出“尽道梁郎识见无,反编勾践破姑苏”首尾呼应,作者深意可见一斑。梁辰鱼创作《浣纱记》时正当壮年,却苦于报国无门,奈何最高统治者沉湎酒色、奸臣当道、杀戮良将。现实中的明世宗不就是《浣纱记》中的吴王、越王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国家兴废置之不理。于是,梁辰鱼借《浣纱记》来映射现实环境,袒露对历史兴亡的感慨,充分表现出梁辰鱼“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的创作宗旨。由此可见,《浣纱记》以《泛湖》为结纵观悲欢离合的始末,既符合剧本的客观内容和结构要求,也展示了作者对历史的愤慨与无奈,同时在《浣纱记》中加强了浓烈的时代色彩,结合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使其达到思想上的高度融合。

二、正旦的家国情怀

能构成“离合之情”与“兴亡之感”的必要角色非正旦莫属,而此角色首先要具有政治观念,进而才能促发其参与政治斗争的事实。此外,剧中正旦必然是国家动荡不安中的关键性人物。受封建社会的束缚,女子必须遵从“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封建礼教,女子以“无才便是德”的卑微社会地位立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成为行为典范。因而,她们极少接触社会生活,更别提与政治兴亡的联系。在封建父系社会中,女性极少有家国情怀的政治参与意识,而《浣纱记》中的西施在有限的条件下展现着自己的政治才华。

关于历史中的西施流传着多种说法,《越绝书》与《吴越春秋》中,西施在吴越争霸的故事中都十分被动,仅仅像妹喜、妲己、褒姒那样,被冠以“美人计”的称号,是用来惑乱帝王的工具。梁辰鱼《浣纱记》中塑造的西施是一位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美人,政治使命的赋予使西施拥有了勇敢正直的历史形象,西施的这种以国家事为重的大家意识在《迎施》一出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别离三年后,杳无音信的范蠡再次与西施见面后解释无音信的原因是“为君父有难,拘留异邦”,此时一个深明大义、不计较个人得失的西施在这时得到尽显,“但国家事极大,姻亲事极小,岂为一女之微,有负万姓之望?”[4],可见西施的思想境界。后得知范蠡为了国家大义欲将自己进献于吴王,迷惑吴王,致吴败则越兴,西施哀哉:“不过是田姑村妇,裙布钗荆……恐难移彼易此”[5],但是范蠡一句“稷废兴,全赖此举”。虽无奈,西施“勉强应承”[6],接受了范蠡为国移情之议。至此,西施正式成为吴越争霸的关键性人物,同时西施的人物地位达到了如同范蠡、文种等将臣一般的地位。文已至此,观众不禁感叹范蠡到底更看重江山还是美人呢?在最后一出《泛湖》中梁辰鱼给出了答案,范蠡通过【北雁儿落】【北得胜令】【北沽美酒】三首曲向西施倾诉衷肠,吐露当年荐西施入吴宫的矛盾与痛苦。可见范蠡既心系大国之忧乐,具有胸怀韬略的豪迈,又有传统文人对自由美好的期许,无奈在政治背景下将爱情线索含蓄隐忍。故而,吴亡后,俩人终得眷属便携手相伴一同泛湖登舟远遁,这样的结局彰显了范蠡与西施进退自如的人生态度,折射出不一样的人性光辉。

三、明朝思学的影响

作为明朝理学的代表形态,阳明心学有着极其广泛的社会影响,并发展形成一阵声势浩大的社会思潮。“明中叶以后出现的带有近代化色彩的文学新思潮,特别是戏曲、小说的大发展,实际上正是左派王学及反理学思潮的直接成果。”[7]阳明心学盛行于嘉靖年间,而梁辰鱼的《浣纱记》正是创作于此时期。

宋人强调程朱理学,重礼教,于是在北宋地理志《太平寰宇记》中,将魅惑吴王而失去贞洁的西施沉入太湖。梁辰鱼的《浣纱记》中通过范蠡、西施的爱情对于男女爱情婚姻、贞节道德提出新见解。范蠡与失身的西施喜结连理,是对范蠡与西施超脱世俗观念爱情的充分肯定,更是对窠臼贞节观念的突破,体现了在古老历史题材里熔铸新内容、新思想的觉悟,这样的结局展示了梁辰鱼创新的思想理念,并且符合大众的审美情感期待。文人的艺术创作在阳明心学的指引下开阔了视野,引发了崭新的道德评判标准的思考。此外,在《被擒》一出中,越军入吴,吴太子血战被擒,痛心疾首,悲叹吴国沦丧。越国将军正准备火烧姑苏台,这时西施立于城楼中,在战火纷飞的映射下她不再是集娇宠于一身的妃子,而更像是一尊守护一方和平的神灵,她喊道:

“越国众兵听着,我就是越国西施,近作吴国夫人。传示范文二位大夫,吴国大王又不在此,不得惊吓我,你暂且收兵回去。”[8]

如此巾帼不让须眉、大气凛然的将士形象跃然眼前,加强了女性在历史车轮中的使命感,女性角色获得了与男性角色平等的地位。王阳明时就已经从人性良知上肯定人的平等性,阳明心学主张人的主体性和时代的个性解放,同时唤醒女性自觉的独立人格意识。剧中,苎罗山下、若耶溪畔,范蠡游春,巧遇西施一见钟情便留一缕溪纱私定终生,此情此景虽为古典戏曲中男女钟情的固有模式,但范蠡以越国上大夫身份钟情于农家浣纱女西施,其情超脱社会地位而表现为真诚的人性。这种人性的自然情感不再受等级观念的束缚,与全剧结尾处范蠡、西施双双泛湖归隐在思想上达成高度的一致性。

四、结语

明传奇的成就使中国文学史又出现了一个高峰,不论是其文学性、音乐性还是审美表达都自成一体。梁辰鱼的《浣纱记》则是昆剧最早的完整显示,无论是创作者本身的现实体现,还是哲学支撑下的美学价值体现,在最后一出《泛湖》中都可以得到答案,这既是现实的必然走向,也是艺术的理想归宿,是情景交融、情理结合的完美典范,也是对昆剧艺术的有效传播,极富文学艺术魅力的《浣纱记》对于后世的一切影响都值得深究与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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