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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那些不变的东西震到了吗

2018-03-06

当代工人 2018年21期
关键词:表姐母亲

【主持人】 人歷经世变,时代也历经世变。变是常态,是我们共识性的认知。但是,有些人和物,因种种原因留在了原地,或在变的路上缓步徐行。这些东西便成为记忆的底片,当曝光的瞬间,形同激活逝去的年代,让越走越远的人心,受到深深的震撼。

乡下老太,儿女心中的大人物

黄女士 57岁 公务员

【诉说】母亲90岁时在睡梦中离世,没有一丁点儿病痛的折磨。长寿,走的又安详,上天给了她这么好的优待。她一直跟着大哥一家在老家生活,我在城里,虽然工作忙,但逢年过节都会回去。老家的房子是祖屋,父亲的出生地,我和3个哥哥也都在这里出生长大。祖屋有段时间成为集体的财产,改革开放后明晰了产权,重归我家。

母亲生于1928年,是殷实的大户人家小姐。长的虽然一般,但身材匀称,细皮嫩肉,毫无村妇气息。十几岁时,她就许配给了姑表亲的表哥,坐着轿子吹吹打打地过了门。但新婚当天,新郎就参军入伍,来不及进洞房就走了,随军南下入川,参加了解放大西南的战斗。3年没消息,第四年他寄来解除婚约的信函。母亲很受伤,痛苦了好长时间才接受现实。之后提亲的人不少,都被她拒绝。一来二去的,婚事就耽误了。嫁给我父母时,她已经25岁,在当时的农村,算是老姑娘了。

母亲的脾气特别好,一生育有4个孩子,父亲是倒插门,但有城市户口,在工厂当小干部,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一直在农村,她心灵手巧,女红过硬。裁衣、做衣、刺绣样样在行。虽然文化不高,更不懂什么黄金分割比例,但她做的衣服,穿上去是那么的合体好看。她还爱干净,家里院内都收拾得整洁有序。她和父亲住的卧室不大,光线很暗,但桌布、床单、窗帘,都是她缝制的,绣着花开富贵之类的图案。每次缝衣服,她都穿戴得整整齐齐,装针线的小筐放在身边,用现在的话讲是有仪式感。有限的阳光照进来,她和小屋变得那么朴素、安详、端庄。父亲在县城上班,周六回家,母亲偶尔带我们进城看他。虽然我们是农民,但有个能干会干的母亲,日子过得挺体面,不比城里人差。父亲所在工厂有幼儿园,我看那里的小孩子,穿的戴的还真就不如我和哥哥。

父亲是突然离世的,吃完晚饭一站起来,就在儿女面前轰然倒下,再没起来。一直主内的母亲,不得不扛起家。当时,大哥刚娶妻,二哥三哥和我都在念书。家庭生计,子女成长,尤其是怎样获得城市户口,完成由农民到市民的转型,这些担子都压在母亲肩上。好在两位哥哥和我都很争气,全部考上了大学本科。毕业后都留在城市,并分配到了不错的工作。

母亲一直住在跟父亲一起居住的卧室,一切都是老样子,包括那些缝制并绣着图样的帷帘。经年洗涤,已经发黄变旧,绣品也没了当初的精气神,但母亲一件也不许我们动。每年春节,我和两位哥哥都拖家带口地赶回去。随着日子越过越好,我们资助大哥在宅基地上盖起了四合院,但老房母亲不让碰一砖一瓦。大哥一家住的小楼跟母亲住的老屋对比强烈,每次回去,我都有穿越感,一会儿是现代,一会儿是当年。

最后一次跟母亲在一起,是今年春节期间。九旬老太的思维已经儿童化,但能走动,吃东西也不用喂。躺在当年我躺过的床上,看着四壁和摆设,想着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再看看身边这位跟重孙抢食物的老太太,人啊人,怎么都是一生。与影响历史、载入典籍的大人物比,小人物微不足道。但是,我们每个普通人,谁能说自己活得轻于鸿毛?对亲人和下一代而言,自己何尝不是个大人物?我的母亲,儿女心中的大人物,在90岁时安详地走了。这样的一生,足以震撼我和我的3位哥哥。

悬案20年

余先生 52岁 刑警

【诉说】我永远不会忘记2018年5月13日,那天,从省公安厅传来消息,一枚取于20年前的犯罪现场指纹比对成功,这就意味着苦苦追捕了20年的杀人嫌犯浮出水面。第二天,此人在当地公安干警的配合下被抓获,一桩20年的悬案终于告破。

当受害者的亲属拿着锦旗来到刑警队时,身为刑警队长,我百感交集。20年前,我风华正好,警校毕业,基层10年,刚刚调到刑警大队,就遇到这起入室抢劫并杀害母女二人的大案。那是1998年9月的一天,这对母女在晚7至8时之间,在家中被歹徒残杀。女主人的丈夫在省城做生意,长年不在家,一年能有20多万的收入。别说是20年前,20万在今天,也要划入富裕阶层了。专案组迅速组建,我成为其中一员,在队长等同事的带领下全身心投入工作。

那是一幢普通得有些破旧的小区,3楼,从外看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但推开门却别有洞天。96平方米,3室一厅一厨一卫,水晶吊灯,真皮沙发,实木家具,豪华装修。女主人趴在大厅的沙发上,被割喉,大量出血,把装饰帘布染得通红。女孩才5岁,躺在自己粉色小卧室的床上,窒息死亡。那一幕我印象太深了,身为刑警,见惯了死伤。但这么血腥的现场,我还是被震到了。

门窗门锁都没有破损,显然是熟人作案,知道这个家有钱,更知道男主人长年在外。现场有价值的痕迹物证只有一枚指纹和一个鞋印。没有监控录像,没有目击证人,我们以这一纹一印为依据,勾勒出犯罪嫌疑人的大致特点:30岁左右,体力劳动者,缺钱。然后从被害人的社会关系入手查,一直查到她的老家,一个两省交界处的贫困山村。先后有4位30岁左右的男子,被列为嫌疑对象,其中一位是被害人的远房表弟。但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这4人的嫌疑被一一排除。

20年一晃就过去了,这起特大入室抢劫杀人案一直没破,成了悬案。这20年间,我们去过无数次现场,可以说连一粒米都不放过,都被反复查验。但是,凶手始终不明。到了第五个年头,现场已无价值可言,就通知男主人可以收拾、清理自己的家了。

悲痛欲绝的男主人非常配合,他说案子不破,这个家就不能动。他把钥匙放在刑警队,留下手机号码,就去了省城。8年后,这个男人在省城购置了房产并再婚。10年后,他的儿子出生,负责本案的老队长退休。15年后,互联网技术改变了生活,天网工程让天眼遍及城市的大街小巷。更为关键的是,DNA技术给刑侦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20年后的今天,早被录入犯罪痕迹数据库的那枚指纹比对成功。

原来,凶手就是当年4位嫌疑人中的一个,那位受害人的远房表弟。当时,他面临娶亲,确实缺钱。到县城打工期间,得到表姐的接济,跟表姐走动很频繁。那天家里打来电话,说未婚妻家催要彩礼钱,不给齐就不过门,让这个年过30的大龄男青年一筹莫展。忽然,他想到了表姐,想到她那看似普通、实则富得流油的生活。恶念就此出现,他怀揣一把切瓜刀,敲开表姐家的门。

善良的女主人和她可爱的女儿热情相迎,他一度犹豫,但看到表姐脖子和耳朵上金光闪闪的首饰时,邪恶淹没了良知。他一把摁住表姐,把刀架在她的喉咙上。表姐激烈反抗,小姑娘哇哇大哭,边哭边喊“舅舅,放了妈妈、放了妈妈”。他完全失智失控,冲着表姐的喉咙就是一刀,顿时血光飞溅,表姐应声倒下。5岁的小姑娘当然认识他,为了灭口,他将小姑娘掐死,尸体放到了小卧室的床上。

他从表姐家翻出了2.3万元钱,因为慌乱,他没顾得上拿走表姐身上的首饰,这个细节一度让我们对劫财产生过怀疑。他当晚就回到老家,务农,结婚生子,然后到河南、内蒙古等地打工。在辽宁锦州打工期间,因参与一起斗殴在派出所留下了指纹。

受害人家的钥匙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我陪着当年的男主人重回犯罪现场。开门的瞬间,我像走进了时光隧道,重新回到了1998年。一切都原封没动,水晶吊灯满是灰尘,沙发上的鲜血变成暗红色的血痕,小姑娘的粉色卧室在阳光的照射下,把当年的那一幕幕活生生地再现出来,我又一次被震到了。当男主人走进这个房间时,丧女的隐痛发作,压抑了20年的沉重情感瞬间爆发。他号啕大哭,那声音穿透墙壁,整个楼似乎都在跟着颤抖。

她无情我却还有意

毕女士 54岁 海外华人

【诉说】想当年的一个冬天,我做了一次红娘,为一对离异但无子女的青年牵线成功。男方阿健是我老公的發小,女方是我领导的侄女。我一手托两家,知根又知底。当两人的婚讯传来时,我和老公非常兴奋。婚礼是在阿健家的小饭店举行的,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当时,我和老公移民加拿大的签证已经到手,正准备举家搬迁,婚礼那天匆匆到场,递上红包,送上祝福,喝口喜酒就离开了。一个月后,登机的前一天晚上,我和老公来到阿健的新房。这是一幢建于1989年的5层筒子楼,小小的2楼两居室单元房,基本是阿健上一场婚姻装修的原样。他的第一场婚姻是在1992年缔结的,怎么装修,怎么省钱,他跟前妻冲突不断。那时,他就隐隐觉得这个女人心理有问题,但开弓已无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果然,在婚礼当晚,悲剧发生了。新娘精神分裂症发作,撕衣服,砸东西,打人,洞房变成了战场。当阿健知道女方隐瞒了家族这一重大遗传病后,一纸诉状递到法院。在婚龄刚满两个月时,离婚判决书就下达了。

这场婚姻把阿健和家人折腾个半死,到了第四个年头才恢复元气,才在我的张罗下有了第二场婚姻。新婚妻子是乡下姑娘,因叔叔在省城的一家事业单位当领导,有点儿人脉,就在18岁那年投奔过来。先是在叔叔家当保姆,后来在一家教辅批发公司当文员。叔叔一家对她非常好,从没把她当外人待。1994年7月,在婶子的张罗下,她跟叔叔单位的一名司机结了婚。

命运的转折点是在1995年12月。她的堂姐的老公去了美国,在等待移民签证期间,堂姐跟她的丈夫发生了婚外情。她撞到了不堪的一幕,愤然服毒自杀,多亏发现及时被送进医院。出院之时也是真相大白之日,她的婚姻自然就解体了。

就这样,两个饱受伤害的人结合在一起。他们互相安慰,互相治愈,幸福得不得了。我和老公离开后,在加拿大奋力打拼,第六年才有闲钱回国探亲。那时的阿健从母亲手中接过了小饭店,男主外,女主内,生意红火,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我和老公跟阿健一直有联系,每次回国都聚,到了互联网时代,沟通更加便利了。2016年秋,阿健的妻子突然通过微信发来语音,告诉我说,她要离婚,理由是阿健不思进取,20年停留在原地。小饭店早就撒手不管了,全由她一个人打理,累得浑身是病。阿健却天天钻进福彩发行站,研究彩票,购买彩票,时时刻刻都在做中奖梦。

我和老公非常吃惊,可除了倾听也不好多讲什么。毕竟,婚姻是夫妻的隐私,冷暖自知的事情,外人不好妄加评论。2017年5月,我和老公回国度假,阿健已和妻子办完离婚手续。在电话里,他有些凄凉地说:“她无情可我却还有意,算了,不提了,啥时候来家坐坐呀。”

一天晚上,老公带上1982年购买的竹叶青酒,和我一起前往。走进阿健家的那幢老楼,我像穿越到1980年。那时我们都年轻,生活在招手,一切都是暖色的。阿健打开房门,我禁不住打个激灵。眼前这个男人,我老公的发小,看上去变化不大,衣着、发型、身材,似乎都是1996年相亲时的样子。家更如梦境,床、桌、沙发,甚至当年阿健亲手打的不太成功的壁橱,统统都是老样子。说震撼太沉重,百感交加更准确。22年过去了,我和老公在异乡谋生,回到故乡,故人都在。这其实是一种幸福,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和这个家,忽然缺了那个曾经为情自杀的女人,22年的婚姻竟然无疾而终,想到这里,我一阵心酸,再看老公的表情,也有了几分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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