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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守喜,高炉卅载创效1亿元

2018-03-06于涛

当代工人 2018年21期
关键词:高炉钳工液压

于涛

他们心有精诚,手有精艺。

他们技高胆大,巧夺天工。

他们守护经典,攻坚创新。

他们练技修心,兼济天下。

他们来自不同行业,用极致追求,书写新时代匠人精神。

系列专题——

为您讲述新时代大国工匠。

东北最大的炼铁“高炉王”,就坐落在本钢集团炼铁厂。一望无际的厂区里,这座超过百米高的“建筑”分外显眼。之所以要打引号,是因它上半部分是完全裸露的炼铁炉,只下半部分依附着高炉主体建了一个8层高厂房。恢弘的气势,堪称东北重工业的标志与图腾。

厂房里,充斥着铁与火的激情。高炉运行时的嗡嗡轰鸣声充斥厂房。此刻,炉前一个出铁口上,开铁口机移开的瞬间,上千度高温的铁水挟带着四溅的火花喷涌而出,像是火山流淌出的岩浆。穿着厚厚防护服的炉前工冲上前作业,半空里传来他们彼此呼喊的声音,还弥漫着铁水烧灼空气的气息……

在高炉的一角,有一位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正慢慢走过来。他头上戴着安全帽,穿着半新不旧的工作服,脸上带着一种不善交际的人独有的讪讪笑容,边走,边冲记者挥下手,算是打招呼了。

他就是张守喜,今年52岁,是本钢板材炼铁厂新一号高炉作业区点检员,一位荣获了辽宁省“十大创新能手”称号的一线工人。一位凭发明技改,为本钢创造上亿元利润的基层职工。

曾经,张守喜长期生活在一种失落的心态里。

“至少在45岁之前,心里都很焦灼,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张守喜说,他在生产一线和炼铁高炉相伴已经30年,这其中曾有大半时间,是想着如何离开它。

张守喜出生在一个转业军人家庭,有一个哥哥和姐姐,童年时代,家里始终靠父亲一个人工作养家,生活拮据。因此,张守喜从小就得背黄土、打煤坯,什么样的苦都吃过。

好在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优秀,在他心里,一直梦想考上大学,改变命运。那个年代,高考的录取率只有15%。张守喜高考时以微弱的分差落榜,他本打算复读重考,当时身边很多学习好的同学都在复读,誓要挤上这个独木桥。因为在当时,考上大学就等于是踏上了人生坦途。

但刚复读3个月,突然有一个进入本钢当工人的机会摆在面前。这是一个重大抉择——进入本钢,能有稳定的工作补贴家里,尤其是当时,张守喜的哥哥已到了结婚年龄,家里却拿不出钱;另一个选择是继续复读拼一次,但以当时的家境,考上了,也未必有钱念。

和家人反复商量之后,18岁的张守喜选择了上班——他前3年的工资拿给哥哥用来结婚,在当时,这是一种很普遍的牺牲。

18岁的张守喜,每天带着饭盒走进本钢的炼铁车间,那里不再是窗明几净的教室,有的只是高大的厂房,高耸的炼铁高炉、嘈杂的机械声。他的岗位是钳工学徒。作为高中生,没上过技校,只能从头学起。记得上班第一天,带他的钳工师傅教他配钥匙。教了半天,让他自己尝试,结果,他配完的钥匙不但打不开锁,连原来的钥匙也被他弄坏,锁头彻底废了。

张守喜被嘲笑,他憋着劲要弄明白。最终3天时间,硬是用一张铜板锉出一把合格的钥匙,让所有人闭嘴。就这样,他开始了工人的生涯,从学画样板、到测量画图、修理减速机,直到成为一名优秀的钳工。

生活本可以平静,但上班后一年,当初和他一起复读的同学几乎都考上了大学。接到喜讯的张守喜,接二连三地去火车站和昔日同学道别,然后回到厂里继续工作——当时的炼铁厂,还沿用日本侵略者留下的350立方米小高炉,设备陈旧,阳光照进车间,光线里全是飞舞的尘末。送别回来的张守喜,站在这样的阳光里,仰望窗外,心里想:我,不应该留在这儿。

张守喜毅然复习参加成人高考,并最终考入本钢工学院液压传动与控制专业进修。

3年全脱产学习,张守喜兢兢业业,成绩优异,而且还收获了爱情,和当时本钢工学院机械制造系的一位女同学走在了一起。

但命运弄人。毕业后,那位女同学脱离一线工人岗位进入本钢设计研究院工作,其他同学也陆续脱离工人身份走向新的事业。唯独张守喜,并没得到更换工作岗位的机会,仍回到炼铁厂做钳工。

也正因如此,他和那位女同学的婚事遭到女方父母反对,张守喜拿着大专文凭,心里发苦。好在那位女同学坚持,两人最终走在一起。

妻子在设计院工作,丈夫是钳工。家庭是幸福的,可张守喜内心的压力也不言自明。但事情不仅于此,随着时间推移,张守喜发现身边所有人事业都在蒸蒸日上。当初的高中同学,已逐渐当上了科长、处长、局长,当初的大专同学,也纷纷在企业中走上管理岗位,每次同学聚会,张守喜的话越来越少。更甚者,妻子的姐姐、姐夫,有的当官,有的做生意发了财,每年聚会……

“那些年,我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也很焦灼。总觉得,我不能总是这样,应该有追求,要做点儿什么。”张守喜说,他并非好高骛远无心工作,正相反,他对工作的狂热和执着仿佛成了他的另一种寄托。他努力钻研技术,成为炼铁厂中的钳工翘楚;他自学进修,考下设备监造師证、工程监理师,既是机修钳工技师又同时有机械工程师资质;他努力拓展业务范畴,为学习各种工业设计软件用坏了3台电脑;他热衷各项技改,拿出8项实用新型专利和4项发明专利,甚至在学术期刊发表论文……工作10多年后,他已成为一线工人中的工匠级人物。

但这反成了他离开一线的障碍——厂里的一些技术部门、管理部门曾想把他调过去,车间却不放,称他是高炉必不可缺的人才。

有时,他自己也觉得左右矛盾,内心挣扎。好在,曾反对他婚事的岳父和岳母转变了态度,认定他是一个踏实、勤奋的人,鼓励他说:安心在一线工作,一样能有出息、有作为。

妻子也无条件支持他工作。到2001年,炼铁厂设立设备点检员岗位,张守喜作为钳工的中坚力量成为点检员,负责高炉液压设备的故障预判、问题诊断、出具维修方案。这个岗位需要24小时待命,常常半夜电话一响就爬起来奔赴车间,妻子毫无怨言承担所有家务支持他。

时间就这么一年年过去。2008年,本钢板材炼铁厂新一号高炉投产,该高炉的关键部件TMT液压炮是进口设备(用来推注泥浆封堵炉口的一种设备),一个液压炮价值100多万元,关键是液压炮的前端部件(炮头)是损耗件,一个炮头4万多元,使用寿命只有4个月,配套的螺丝也5000元一个。不仅价格昂贵,进口周期还长,有时为等配件甚至影响生产。2009年,厂里决定尝试自主研发液压炮炮头,并成立了攻关小组,张守喜是攻关小组的技术牵头人。

此时的张守喜已经42岁,从18岁进厂,他已经在高炉旁坚守了24个春秋,当年的毛头小子,已经变成沉默寡言的中年人。

新一号高炉平均日产生铁1万余吨,每吨铁的利润高达千元,也就是说,新一号高炉运行一天的净利润就高达千万。液压炮炮头的自主研发直接关系到高炉能否正常运转,千斤重担之下,张守喜拼了,带领团队没日没夜地研发攻关。进口设备方留了一手,所有图纸上都没有尺寸,也不標注材质,所有技术参数为零。张守喜自己查资料研究,运用自己想出的办法做精密测量,到铸造企业研究材质的铸造成分,自己绘制3D图纸……为了这个设备,张守喜将这些年积累的知识全部应用上了,誓要攻克这个众人关注的难关。

“当时很多人不信任我们,一年多时间里,周围人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张守喜说:“我心里也赌口气,这么多年了,我要让那些说风凉话的知道,我不是他们眼里的那个人。”

经过一年多的研发,2010年年中,张守喜研发改进的TMT液压炮成品第一次投入生产试用。新的炮头改为三段式,可按不同损耗阶段分段更换,整个成本才几百元而已,相比4万元一个的进口炮头,一座高炉需要数个液压炮,一旦成功,一个批次就能节约十几万元。

张守喜清楚记得,那天外面下着小雨,车间里,高炉旁站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厂里的领导悉数到场。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了,承载着攻关小组一年多心血,寄托全厂期望的液压炮缓缓顶进了铁口(倾泻铁水的通道),开始推注泥浆作业。

仅40分钟时间,铁口还没完全封堵住,咔地一声闷响,炮头裂开成了两半。

完了!大家心里同时蹦出这两个字。所幸炮头开裂没有造成停炉事故。液压炮被撤下来,张守喜硬着头皮去检查。大家也都围上去看,七嘴八舌,说:“这也不行啊。”

“当时,我真想找个窟窿钻进去。看着那裂开的炮头,这些年,所有事都涌上心头,我觉得,一切都崩塌了。我只想快走,找个没人的地方,哪怕是个地洞,别让任何人再见到我。”张守喜说,那天,他躲在一个没人的屋里,他的徒弟找到他,说:“师傅,有人说风凉话,说‘什么技改,都是扯淡,瞎折腾,说这一年就看你[得][口]瑟了,结果把厂子坑了。咱们咋办啊。”

回忆起那时,张守喜说:“我本来心都凉了,关键时候,厂领导还真够意思,特意找我,鼓励我,说‘你还得继续弄,我们都相信你,不要怕,责任我们扛。后来我听说,设备厂长和一把厂长都表态,说冲着张守喜这种钻研的劲头和精神,厂里也要坚决支持。”

张守喜终于冷静下来,仔细一分析,发现炮头材料的配比有小误差,导致炮头刚性太大。他重新调整铸造的材料配比。3天后,新炮头生产出来,再度装上液压炮试验。

“新炮头装上那天,我就想,要是这次还出问题,我就不干了,找个地方打零工,烧锅炉,看澡堂子,什么都行,总之离开所有我认识的人,自己过下半辈子。”张守喜说了当时的决心。

张守喜这个决心最终没能实现——新炮头装上后运行良好,一天、一周、一个月、三个月,到最后,稳定运行了8个月仍未损耗,比进口的4个月寿命足足翻了一倍!

到第八个月时,厂里终于忍不住为张守喜及整个攻关组欢庆。几个月夜不能寐的张守喜也终于如释重负,那一刻,他也体验到了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一种成就感。

根据本钢集团科技部、财务部、设备部等多个部门的联合验证,张守喜多年来执着创新,其中,仅“TMT液压炮炮头自主国产化改造项目”“ 张守喜——高炉液压设备维修操作法”这两项,为本钢集团创造的直接经济效益就超过1亿元人民币。

2018年6月,在第十三届海峡两岸职工创新成果展上,张守喜代表辽宁省总工会、本钢集团向全国总工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阎京华介绍了他的创新成果,得到全总领导高度赞扬。

“我记得,是在45岁那年,很多事,忽然就想通了。”张守喜对记者说。过去,他一心想脱离一线工人,无非是想让自己的价值得到更多的认可。但后来他想明白了:一个人想实现自己的价值,不在于你在什么位置,而在于你做了什么。

这个道理简单,但想通很难,做到更难。

“我努力了,也做到了,就没有遗憾。”张守喜说着,从鼻梁上摘下花镜,揣进他那件半新不旧的工作服兜里。把安全帽戴上,说:“我还得去高炉控制室看看,它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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