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德奎

以山水森林景观著称的江西，其实还拥有一种特殊的“草原”：山顶矮林分布带以上的草甸和湖盆洲滩上的草甸。武功山、武夷山、罗霄山、九岭山、鄱阳湖都有这种特殊的大面积的“草原”。

江西有绵延的山脉、茂密的森林、五彩的田野、浩瀚的湖水、秀美的乡村。江西还有一样美景：那些镶嵌在绿水青山之间、延展在云天之下的“南方草原”。

江西的“云中草原”

武功山脉自江西省新余市延伸至湖南省茶陵县，山体呈东北-西南走向。高海拔山峰主要集中于萍乡市芦溪县与吉安市安福县交界区域，主峰金顶海拔1918 米。

在中国植被区划中，长江以南、南岭以北的区域为中亚热带湿润常绿阔叶林地带。在该区域中，又因植被特征差异分为北部亚地带和南部亚地带。在江西境内，这一分界线大致在北纬27度线附近。武功山金顶的地理坐标为北纬27°27′7″和东经114°10′43″，延绵约250 千米的武功山脉便成为江西东部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北部亚地带和南部亚地带的天然分界线。

武功山草甸依东北-西南走向的高海拔山体呈连续片状分布。顺着这一走向，草甸景观依次可分为发云界景区、主峰景区和九龙山景区。伫立于主峰景区的金顶四下望去，周边众多山峰均在脚下，草甸景观尽收眼底，仿佛一片无际的草海。时不时飘拂过来的山谷气流和浩荡云海仿佛将山顶草甸托举于云层之上，人在其中犹入仙境。明代旅行家徐霞客登临武功山后留下了“千峰嵯峨碧玉簪，五岭堪比武功山。观日景如金在冶，游人履步彩云间”的千古绝唱。面对这一浩瀚之美，现代人又将武功山草甸形象地描述为“云中草原”。

不干不湿的“中生”环境

从专业的角度说，武功山的“草原”应该归为山地草甸，而不宜称作草原。

草甸與草原在形态上虽然都属于草本植物为主的植被，但在植物种类组成和对环境条件的适应性方面具有明显差异。草原属于干旱、半干旱条件下发育形成的以草本植物为主的地带性植被类型，草甸则是中生条件下发育形成的一种以草本植物为主的植被类型。所谓中生条件是指立地条件中的水分因子（包括大气中和土壤中的水分）呈不极端湿润也不干旱的状态。

我国东部、东南部和南部诸省区由于临近海洋，在地理气候带上属温暖湿润气候区，适应该区域的植被类型以各种森林植被为主。随着向西部内陆地区逐步深入，水汽量越来越稀少，气候类型逐渐越来越干，以至于相应的水分条件不能满足森林植物的生长。于是，可以适应这一相对严酷环境条件的一年生、多年生草本植物形成了该地域的地带性植被——草原。我国北方的河北坝上区域、内蒙古和甘肃、青海、新疆等大部区域都有以草原为主的自然地理景观。

受地域分异规律的影响，在我国各地不同地理区域，由于空间格局方面的水平地带性和垂直地带性的叠加作用，常常会出现不干也不湿的“中生”环境。同时，时间尺度上也会因降雨的季节性差异、水流汇集范围和水位涨落等多种原因形成另一形式的中生条件。与之相对应，前者的表现形式如山脉和高原的草本植被，称为山地草甸，后者的表现形式则多见于河湖湿地的草被——洲滩草甸。

山足够高，山顶就会有草甸

在我国东部及东南部诸省区，环境的水分条件主要受季风气候影响。春夏季暖湿的海洋气流由东南沿海向西北内陆方向运动，秋冬季干冷的大陆性气流则由内陆向沿海方向运动。在这种大尺度格局影响下，空间上越靠近东南沿海气候越湿润，越向内陆深入气候则越干燥。时间上则表现为春夏季更湿润，秋冬季变得较干燥。

当空间范围确定到某一具体区域时，该区域的气候特点除受上述大尺度气流的空间格局影响外，还受区域内地形等条件的影响。确切地说，很大程度上还受海拔高度和坡位坡向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当含有一定水分的气流沿山谷向高海拔运动时，随着气温逐渐降低，大气中的水分冷却凝结成雨、雾并沿程抛放，这一过程常可增加山地迎风坡面的降水。相反，背风坡面由于焚风效应则变得相对干旱。

江西全省虽地处亚热带温暖湿润气候总体范围内，但因上述因素影响，局部仍会出现相对干旱等不适森林植被而有利于草本植物生长的相对严酷的立地条件。这里所说的干旱包括大气干旱和土壤干旱。前者可由降水的年内分配不均和地形效应引起，后者则主要因山顶风力强劲、土壤水分散失剧烈以及坡面径流汇集、土壤水分储存量有限所致。立地条件严酷，主要是指山地风速大、紫外线强烈、冰冻雨雪危害频繁等。风力强劲会制约植物芽的正常生长，紫外线强烈会抑制顶芽的伸长和长高，低温寒害冻害则造成茎叶生理伤害和机械损伤。因此，高海拔山地难以见到正常生长的乔木植被，只有草本植物能顽强地适应、存活并世代繁衍。

随着海拔高度降低，上述干旱、严酷的条件会逐渐得到缓解，相应地植物群落类型也发生垂直方向的变化。在亚热带湿润气候区，从低到高依次出现的植被类型垂直带谱为常绿阔叶林—常绿落叶阔叶混交林—落叶阔叶林—针阔混交林—针叶林—山顶矮林—山地草甸。因此，只要山体足够高、山地土壤发育正常，都会在山顶、山脊出现山地草甸这一植被类型。武夷山脉的黄岗山、独竖尖、五府岗，罗霄山脉的南风面、五指峰、齐云山，九岭山脉的九岭尖、犁头尖、九云岭、五梅山，南岭山脉的黄牛石顶等都分布有大面积的典型山地草甸植被。

武功山草甸为什么这么大：山体较干旱，高海拔山峰集聚多

按照山地植被垂直地带性分布规律，山地海拔越高则山地草甸分布面积通常越大。但为何江西省众多的高海拔山地中，武功山的山地草甸面积最大？

山地草甸的典型性、面积大小和分布格局除受海拔高度影响外，还与该山地的地理位置、高海拔山峰形态及聚集程度等因素有关。

武夷山最高峰黄岗山海拔2158 米，为华东地区最高峰。该山体系江西省与福建省分界山脉，距福建省海岸约260千米。太平洋湿润气流向内陆输送至武夷山的距离相对较短，水汽沿程抛放使得武夷山脉整体的湿润程度较高，山巅区域的气候条件仍能较大程度满足森林植被的生长需求，相对干旱和较为严酷的立地条件面积较小。与江西其他山体相比，黄岗山、独竖尖一带的山顶草甸混生有较多的乔木、灌木植物，包括黄山松、南方铁杉和种类繁多的山地矮林树种。

武功山山脉地处江西省西部，距东南沿海最短距离超过540 千米。暖湿气流向内陆运动的过程中，因受到戴云山脉、武夷山脉、虞山等山脉的多重阻隔影响，抵达武功山的云团水汽大幅度减少。因此，在这一区域因气流抬升能够释放的水分就不多了，大气和土壤变得相对干旱。根据江西农业大学山地草甸研究团队的资料，在武功山九龙界南坡1000米和金顶主峰景区东南坡1100米的高度上就可见草甸分布;在阴坡，出现草甸的高度在1400米左右。这一高度以上直至1918米的高海拔区间范围（约500-900米）内均可成为草甸植被适生的环境。加之武功山金顶周边高海拔山峰聚集数量多，给草甸植被的大面积分布提供了必要的气候条件和基底条件（地形、土壤等）。据武功山草甸科学考察的数据显示，2015年武功山发云界、金顶主峰和九龙山三大区域的山地草甸面积共36.12平方千米 ，较1995年的草甸面积（40.01平方千米）有所减少。

呈东北-西南走向的九岭山脉地处江西省西北部，距武功山约170 千米，由主峰九岭尖（1794米）和犁头尖（1648米）、九云岭（1493米）、五梅山（1510米）等较高山峰形成的山体横亘在江西靖安县与武宁县、修水县之间，其山巅的草甸植被成片分布面积仅次于武功山。

江西的“湖上草原”

鄱阳湖是中国第一大淡水湖。根据历史资料，1949年鄱阳湖水面高程22米（吴淞基面）的湖面面积为5340平方千米。由于20世纪60至70年代人为活动的干扰，尤其是围湖造田的影响，至90年代湖面缩小至约3500平方千米。1998年长江、嫩江、松花江特大洪水灾害过后，国家启动了天然林保护和退田还湖工程。得益于大规模退田还湖、退养还湖和退垸行洪等生态修复措施，鄱阳湖面积得以较大幅度恢复。

鄱阳湖水位的涨落受赣、抚、信、饶、修五大入湖河流和长江来水双重影响，素有“洪水一片、枯水一线”的水面特征。湖盆形态则受五河入湖水流、泥沙和河口三角洲发育的影响，形成泥沙堆积的自然土堤和三角洲前缘的碟形洼地。枯水季节水位下降至约10-12 米时，水流归槽，蜿蜒一线。加上大大小小约100多个“碟形湖”，此时鄱阳湖的面积仅约556 平方千米（按水位12米计）。随着“水退洲现”的推进，大面积洲滩相继出露。此时，适应干湿环境变迁的湿地植物得以旺盛生长，形成一望无际的“天然草场”。每当这个季节，除了自北方迁徙来的大量珍稀候鸟外，还有鄱阳湖周边、邻近省市的爱鸟人士和热衷户外活动人群的涌入，大有“早知鄱湖草，何去敕勒川”的“北方草原”快乐体验潮。每年10月中旬前后，洲滩草甸植物争相竞逐，有青青的苔草、白白的南荻、红红的蓼子草。登堤远望，犹如画师手中的调色板，甚是壮观。

草甸土：“江西草原”的根基

从大尺度上看，山顶矮林带以上的草甸和湖盆洲滩上的草甸都是草本植物组成的植被类型。但从小尺度上看，绵延分布的草甸植被都是由不同类型的群落镶嵌而成的。单就植物而言，不同的群落建群种和伴生种组成是不同的，加上以其为生的动物群落和微生物体系，草甸植被实则含有极端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资源，并维系着独特的生态功能。

武功山山地草甸主要群落类型有芒群落、野古草群落、苔草群落、戟葉蓼群落、冷箭竹群落等，鄱阳湖洲滩草甸群落类型主要有南荻群落、蓼子草群落、苔草群落。

与江西省总体上温暖湿润的优良气候条件相比，局部草甸植被赖以生存的中生生境相对严酷。在此条件下形成的草甸生态系统也就表现出极端脆弱的一面，在遭受高强度自然（风灾、火灾、病虫危害、冰雪灾害、土壤侵蚀等）和人为干扰（过度开发、频繁践踏）等不良影响后，极易退化至失稳、非健康甚至崩溃状态。

山地草甸一旦严重退化，除群落生物多样性受到影响，还会因严重的水土流失导致植物赖以生存的山地草甸土不复存在。在此种状态下，自然恢复常常十分困难或在短期内无可能。人工修复则因低海拔草本植物不适于高海拔生长、高海拔草种无商业化种苗资源、植物赖以生存的土壤及养分条件不具备等而面临多种制约，修复时间可能需5-10年或更长的时间。

洲滩草甸对湖盆底质具有良好的覆盖和保护作用。一旦该覆盖层遭受大面积破坏，湖盆砂质基底极易在冬季遭受强风吹扬并向风沙化发展。多数资料表明，鄱阳湖周边大面积的沙山、沙地多是古鄱阳湖、江河故道砂质基底受吹蚀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