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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产硌得人疼

2018-03-03李忆锋

当代工人 2018年2期
关键词:大表哥大虾大舅

李忆锋

外孙女没说话

兰荷的姥爷去世了。

老人走得很突然。傍晚时在家泡脚,泡着泡着头一歪,人就不行了。

80多岁的老人,安详离世没遭一点儿罪,可谓修来的福分,但也留下一个麻烦——老人走得突然,没留遗言,之前也没写遗书,老人的遗产分配没有可以参照执行的正规文件——遗嘱。齐家的后代子女只好开家庭会,研究落实继承齐老爷子的遗产问题。

别说分遗产,分不好听。齐老爷子遗产不少,单说房子就有好几套,都是过去房价低的时候买的。那时齐老爷子很富有,属于社会上最先富起来的那批人。老爷子有钱后先买平房,平房动迁后变楼房。几十年下来,老爷子名下就拥有了4套楼房。

大部分家庭都这样,老人活着的时候,家庭成员关系还算和睦。一旦老人去世牵扯到遗产继承问题,关系就发生微妙变化。老人身无分文倒好,子女顶多发发牢骚:这老人一辈子啥也没攒下,就给后人留下两袖清风。一旦老人有财产,麻烦就来了:怎样分、分得是否公平成了问题。赶上较真儿的子女,还有为遗产翻脸闹出人命的。一母生九子,九子有不同,何况还有孙辈。

齐老爷子的子女不多不少,二男二女4个孩子。原本很随和、豁达的齐家后代子女,虽然没有因为老人遗产弄得鸡飞狗跳,但也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对自己不利,也怕引起他人的反感。老爷子去世后几天里,亲人那种疏远、提防、揣测、隔阂的氛围让齐老爷子的外孙女兰荷感到异常的难受压抑。

老爷子去世后第七天,晚輩给老爷子过头七,家人再次聚在一起。作为长子的兰荷大舅把遗产分配方案做了公布,各家一致同意:四套房子中的三套,分给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而老爷子的另一个女儿、兰荷一家却没有,因为,兰荷的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

兰荷的妈是齐老爷子的大女儿。当年如花似玉的兰荷妈不顾家庭反对,嫁给了从农村来的穷小子兰荷爸,她看中了兰荷爸的人品。兰荷爸不负兰荷妈之爱,下海办公司生意做得很好,兰荷一家过上了有爱有财富的幸福日子。可在兰荷高考那年,妈妈生病了,是绝症。爸爸倾家荡产救妈妈,可妈妈还是走了。重情的爸爸抑郁成病,在妻子去世后第二年,也撒手人间,追寻爱妻而去。

爸爸临走前告诉兰荷:你妈给了我全部的人生之爱,你妈走了我也活不下去。在那个世界,可能还能见到你妈,我陪你妈去,不能陪你了。于是兰荷成了孤儿。

兰荷的舅舅舅妈、老姨姨夫认为:老爷子的房子是留给子女的,兰荷的妈妈爸爸不在了,也就是说,齐老爷子的女儿女婿都不在了,房子就不能给了。他们认认真真地讨论、解释,兰荷默默无语地听着。最后长辈们做出决定:健在的三个子女——就是兰荷的大舅、老舅、老姨,每人分一套房子,余下的第四套房子出售,卖的房钱大家一起分。

这个“大家”不是一般的“大家”,而是很大的“大家”:兰荷的大舅一家4口人(大舅、大舅妈、大表哥、大表哥的孩子,也就是齐老爷子的重孙子),老舅一家4口人,老姨一家4口人。合计起来12个人。按照《遗产法》,他们每个人确实都有权利继承老爷子的遗产,在法律上他们这样分配遗产没有一点儿毛病。分配方案确定后,兰荷只是作为他们这些人当中的1/3存在,等着分卖房款。

大面积的房子都分给老人的三个子女了,出售的这套房子面积不大,一套房款30多万,分到十几个人名下,每个人到手的钱也就是3万元。老舅妈又提出,老爷子葬礼的费用也在房款里出,这样分到兰荷手里的钱又少了一些。

整个分配遗产的过程中,兰荷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耳边响着爸爸的话:“爸妈没有给你留下太多物质财富,只能给你遗传高贵的气质。你要像妈妈,像荷花保持高洁之心。像爸爸忠于爱情。”兰荷按照爸妈的样子活着,清高着,不争不抢。

书里有个卷轴

遗产分配顺利结束,大舅一家要住进兰荷姥爷生前住的老房子。

大舅收拾老房子。看着北屋几书架的旧书。齐老爷子有钱之后,开始讲究精神生活,阅读世界名著什么的,也是想给家里的下一代做出爱读书、爱学习的好榜样。齐老爷子年轻时家穷,没钱读书、考学。现在经济条件允许了,他开始收藏图书,也练练毛笔字,品赏字画,把玩古董,向儒商方向发展。渐渐地,北屋的书架装满了书,墙壁上挂满了字画,也算是营造了浓郁的书香气息。

大舅说,咱家就兰荷爱读书,我爸的这几箱子书给她吧,也算是投其所好,一举两得。全家人一致同意。

书很多,也很沉,兰荷雇了一辆三轮车把几箱子书往自己家里运。

你要把书拉回去卖吗?就地卖了得了,不然卖书钱都赶不上拉脚钱。大舅妈说。

我不卖,这些书带着姥爷的气息,我要拉回家看。兰荷回答。大舅妈撇嘴笑笑。

拉脚的师傅帮着兰荷把书搬上4楼,兰荷又多给他20元钱。

面积不大却很整洁的出租屋里,兰荷利用周末休息时间,整理姥爷留下的这些图书。书的种类很杂,文学的,历史的,名人传记的,经营管理的……兰荷打开最后一个纸壳箱,拿出上面的书籍,发现箱子底下有一个小木头匣。打开匣子,里面有一个画轴,是一幅竖轴,画着几只大虾,落款“齐白石”。再没文化,也知道齐白石这名字,是大画家。兰荷心里一惊。难道这是姥爷收藏的名人字画?兰荷又摇摇头:怎么可能,要真是齐白石的大虾,那也是重要家产,姥爷不可能不交代给舅舅他们。兰荷想了想,把字画放进箱子里。

上班到了单位,兰荷偶然和同事说起,姥爷的旧书堆里有一幅落款齐白石的大虾画。同事比兰荷兴奋百倍,急迫地说:你赶紧拿去鉴定,看看是不是真迹。要是真迹,你可就发了。兰荷轻描淡写地说:我姥爷怎么会有齐白石的真迹。

同事很内行地说:有可能是真的。因为那时候虽然有人作假,但是少,不像现在假的太多。再一个,那时候搞收藏,价钱还没飙升到现在这个没谱儿的价位,你姥爷有能力进手。

同事的话把兰荷说动了心,回到家里,她再一次打开画轴,仔细端详这几只大虾,栩栩如生,像是真的。endprint

兰荷陷入深思:怎么办?这幅画怎么处理?去鉴定,如果是假的,没啥损失,顶多花几个鉴定费。如果是真的,自己还怎么办?卖个大价钱,自己留下来?反正这些旧物是长辈们不要的,要是自己不说也没人知道。更何况,在分配姥爷的遗产过程中,他们做得不公平。记得大舅妈说:兰荷是外孙女,房產给她不如给孙子,孙子和老齐家姓一个姓,可以传宗接代。老舅妈说:兰荷一个女孩子,结婚了住男方的房子,她自己用不着房子。冲他们这种没有亲情的态度,自己完全可以不告诉他们这件事。但是,即便没人知道这件事,自己的内心是否能承受这样的折磨?一辈子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为这幅画兰荷几夜未眠,吃不好坐不安,几天下来,整个人憔悴了很多。最后,兰荷还是决定,把这幅画的事如实告知全体家人。

兰荷给大舅打电话,请大舅通知家人在周六的时候,来大舅家一聚,说说姥爷遗产的后续事。接到聚会通知,全家人一起犯嘀咕:遗产的事?是不是兰荷后悔了?

有了一点儿温度

兰荷按时来到姥爷的老房子。正是初冬换季时节,城市还没供暖,室内温度低,全家人都穿了外衣在客厅里坐着。

兰荷当着大家的面,拿出一个纸卷。什么呀?众人一起好奇地问。

“是姥爷留下的一幅字画。”兰荷说。

“什么画?快打开看看。”

“哦,大虾?齐白石的。”

“齐白石的大虾?咱们这新开了一家餐厅,就叫‘齐白石的虾。”老姨家的小表弟说。

“这是艺术。”大舅家的大表哥鄙视地看了小表弟一眼。

“这要是真的,很值钱的。”老舅说。

“多值钱?能卖几万?”大舅妈问。

“不止几万,能上百万。”

“啥?上百万?你别扒瞎。”老姨夫一边剔着牙一边说。

“真的那么值钱?那老爷子的这份遗产是全家的,可不能一个人独吞。”不知是谁,说出了问题的关键,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安静中,兰荷说:“不知是真是假,要不要去鉴定下,你们决定。”

“鉴定鉴定,一定要鉴定。”老姨夫两眼发光。

“鉴定费很贵,谁出?”老姨四下里看着问。

“鉴定费我可以出,可是鉴定结果怎么办?”兰荷问。

“什么结果?”老舅妈问。

“要是赝品,就放我那里当好看的画看着。要是真迹,怎么办?”兰荷一句话把大家问住了。

“如果是真迹——就把他卖了。咱都是大老粗,不会欣赏这高雅的玩意儿,挂着没意义,卖了还能挣笔钱。”老姨夫说。

“卖的钱全家人分,不分男女老幼……”大舅妈做了强调。

兰荷安静地坐着听大家议论,她的内心很坦然。

大表哥小胖儿忽然站起身,提高声音说话:“你们都别说了,都听我的。”

众人安静下来。大表哥说:要我说别鉴定了。其实,咱家分配爷爷的遗产时不太公平,妹妹兰荷得的最少,这幅字画就给她吧。咱们大家把画就当赝品去看,放在她那里做个纪念。

一瞬间,全家人全都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大舅一字一句说:“按照小胖儿说的办。”老舅低着头说:“我也同意。”老姨夫“嗯”了一声说,中。

此时兰荷心里一热,好像感觉到,原本凉飕飕的房间里升上来几度温度。她看了一眼大表哥,又看看字画,细声慢语地说:

这幅画我不拿走,就挂在姥爷的客厅里,家人来了,谁都能看见。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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