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格炜 贾俊峰

摘要：在电视剧里，潜台词不等于台词。台词以语言形式存在，而潜台词本身不以语言形式存在;台词是有形的，故而是有限的，而潜台词是无形的，故而是玩味不尽的;潜台词比台词重要得多;潜台词比台词更真实可信。因此，在写电视剧对白的时候，要努力写出潜台词来。

关键词：电视剧  台词  潜台词  真实

台词是演员在台上表演的时候说的话，也就是剧中人说的话。而潜台词“指潜在于角色台词中的真正含义，反映出角色说话的目的和实质，以及蕴含在台词中的言外之意或隐藏和包含在演员的动作中有一定意义而未说出来的台词”。①台词与潜台词仅一字之差，涵义则是天壤之别。

性质的不同

金克木先生说：“在舞台上，说出来的话叫做台词，没说出来的话叫做潜台词。”②台词的确是剧中人“说出来的话”，潜台词也的确是剧中人“没说出来的”，但是既然没说出来，就不称其为“话”。汉代大儒毛苌在《毛诗序》中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③意思是说，诗是心志所去的地方，在心里是志，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是诗了。反过来说，诗歌是要用语言来表达的，停留于心志，就不是诗了。“话”也是这样。剧中人说出来的是“话”，没说出来的就不是“话”。

然而，潜台词不是“话”，是什么？潜台词是剧中人的心理活动，是创作者拨动的弦外之音。如在电影《小武》中胡梅梅与小武一起在街道上并肩走路的时候说：“我今天不应该穿高跟鞋呀！”在这里，胡梅梅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你的个头太低，和你走在一起真磕碜！当然，这一表述注定是拙劣的，因为借助了语言。与复杂细腻的心理活动相比，语言要粗疏得多。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人的思想传递需要语言，否则连这粗疏的思想也无从让人知道。作为一种心理活动，一种弦外之音，潜台词不是语言，只是在表述的时候它才成了“话”。

多与少

当说到电视剧容量大小的时候，人们注意的往往是电视剧有形的部分，而无形的部分往往被忽略了，但是好的电视剧往往耐人寻味。从某种意义上说，电视剧的质量高低与其无形的部分的多少成正比。无形的部分越多，电视剧的质量越高;无形的部分越少，电视剧的质量越低。

在电视剧里，台词是一种有形的东西，而潜台词是一种无形的东西。以海里的冰山做比，台词是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而潜台词则是水面以下的部分。Dr. Linda Seger说：“当一切都在文本之中，台词把该说的都说了，那就没有好剧作应有的言外之意了。看似面面俱到，实为缺失了最重要的部分——响应多重意义的动机、想法、情感和人类真理。”④也就是说，对电视剧来说，“响应多重意义的动机、想法、情感和人类真理”才是最重要的。当人们把电视剧用台词填得太满，这些最重要的东西反而无处容身，无从生发。美国著名编剧教师罗伯特·麦基说：“形象是我们的第一选择，对白是令人遗憾的第二选择。对白是我们加在剧本上的最后一层东西。不要搞错了，我们都喜欢精彩的对白，但是少即多。”⑤又说：“遵循回报递减定理：你写的对白越多，对白的效果就会越少。”⑥他甚至说：“对电影对白写作的最好忠告就是不写。”⑦当然，罗伯特·麦基说得有点极端，毕竟电影、电视剧不能留太多的东西让人们去想，况且不写对白，电影可以做到，而电视剧做不到。⑧好的台词，隐含的意思远远多于剧中人说出来的意思。积极的读解者能借助于已有的情境、台词等剧作因素领悟到隐含的意思。

重要程度的不同

在电视剧中，台词、潜台词是很重要的。苏联剧作理论家弗雷里赫说：“对话的艺术不仅决定于写出来的台词，而且还决定于那些未写出来的东西。”⑨没有台词，或者没有潜台词，都是对话艺术的缺憾。那么，哪个更重要一些？

金克木先生的回答是：“不说的话（潜台词）往往比说出的话（台词）更重要。演员的本领常在潜台词上。”⑩笔者认为说好台词本身是每一个合格的演员都能做到的，准确传达出背后的潜台词则不是每一个合格的演员都能做到的，因此“演员的本领常在潜台词上”。弗雷里赫说：“演员需要潜台词，没有它，他就变成了机械的念词者，有了它，他才成为有权作出自己的解释的艺术家。”准确传达出背后的潜台词是演员成为表演艺术家的必要条件。这从一个角度反映了“不说的话（潜台词）往往比说出的话（台词）更重要”。

对于这个问题，苏联戏剧大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有自己的见解。他说：“请记住，观众到剧院来是为了潜台词，台词我可以在家里阅读。”如果演员的表演停留于台词的字面意思的传达上，那么观众就没必要花钱买票进剧院看戏了。台词之外有潜台词，这不是每一个观众都能读得懂的。即使能读懂，不同的观众对潜台词的理解也是不同的。优秀演员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对潜台词的理解更接近于理想的程度，传达得更准确一些。这样，观众在观看的时候就会心悦诚服，叹为观止。

真实性

在电视剧中，人物有言行如一的情况，有言行不一的情况。碰到言行不一的情况，人们该相信其言还是其行？或者说，是台词更真实，还是台词之外的东西更真实？台词之外的东西很多，有有形的，有无形的。这里仅指无形的潜台词。

美国剧作理论家琳达·赛格说：“语言是我们遣词造句的表述，潜台词是我们借助肢体语言、语调、眼神和表情传达的真实意思。潜台词透露出人们的真实感受，例如，闲谈和刻意礼节之下压抑的不耐烦或反感。潜台词是场景中心的情绪历史、意向、隐喻和情绪事件。”在琳达·赛格看来，潜台词反映了人物的真实意思、真实感受，因而是真实的，可信的，而台词是一种“表述”，经过了修饰，其真实性是可疑的。以电视剧《潜伏》第9集开头余则成翻译完密电码后与翠平进行的一番对话为例：

翠平：组织上有说什么了？

余则成：啊……啊……交通站已经恢复。

翠平：这么多字就说了这么个事？

余则成：哦，电文和说话不一样。

按照余则成的解释，因为“电文和说话不一样”，所以“这么多字就说了这么个事”，亦即“交通站已经恢复”。由于信息不对等，翠平就信以为真了。而真实的情况呢？电文是这样的：“峨眉峰，秋掌柜那边问题已经解决，可与他继续联络，方式照旧。美海军的情况十分及时，嘉奖。翠平的情况已经了解，经研究，近期会调她离开天津。注意他堂兄结婚的消息。”很显然，组织上说了好几件事，而余则成只选了一件事告诉翠平。这就是以偏概全了。虽然“电文和说话不一样”是真的，但不是翠平所质疑的“这么多字就说了这么个事”的真实原因。真实的原因是：电文里包含着翠平将调离现在的工作岗位的信息，翠平知道了会受伤害;既然翠平将调离现在的工作岗位，那么也不宜让她知道更多的秘密。这样一来，人们就明白余则成的潜台词了：“我不想让你知道得太多。”由此可見，如果像翠平一样，相信了余则成的一套说辞，那就上当了。观众只有弄懂余则成的潜台词，才能不被语言表象所迷惑，抵达人物内心的真相。

综上所述，台词与潜台词之间有很大的差别。这些差别有性质上的、量上的，也有重要程度上的、真实性上的，不一而足。

注释：

①朱 玛主编：《电影电视词典》，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1988年版，第86页。

②⑩金克木《台词？潜台词》，《读书》，1990（8）。

③毛苌[汉]：《毛诗序》，转引自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一卷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0页。

④[美]Dr. Linda Seger，徐晶晶译：《编剧的言外之意：剧本潜台词创作》，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5年版，第13页。

⑤⑥⑦[美]罗伯特·麦基，周铁东译：《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年版，第462、461页。

⑧参见第一章第二节第二个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