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沁刚

不怕死的初中生

一个周五的下午，方先生和妻子周女士按惯例驱车前往省城，接住校的儿子小珂回焦作过周末。在返程的高速公路上，周女士询问小珂在学校的生活和学习情况。小珂闪烁其词，似乎有满腹心事。在周女士的一再追问下，小珂不得不坦白，这次月考没考好，名次从上次的全班第4名下降到第17名。周女士大吃一惊，继续刨根问底，从是否早恋、是否贪玩手机，一直审到是否厌学。小珂越来越烦躁，要求妈妈停止唠叨，但是不管用。最后，小珂厉声警告妈妈：“你要再这样审我，我就跳车了！”周女士怒不可遏地吼道：“你敢！”话音未落，小珂就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正驾驶汽车的方先生知道不好，一边奋力揪住儿子的衣服领子，一边紧急刹车。由于方先生反应快，应对措施得当，未造成严重后果，但三个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周末无话。周日下午把小珂送回学校，方先生和周女士便来到我的心理咨询室。

“半大不大的孩子真让人搞不懂！”方先生感叹道，“脾气就像炮仗，一点就爆，小心思既敏感又脆弱，经常让我们不知所措。”

周女士说：“小珂要跳车的举动差点吓死我！当时我突然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个报道，说一个爸爸把儿子的手机扔出窗外，正上初中的儿子二话不说，纵身跳楼自杀。就算我唠叨他不对，但他的反应也太激烈了吧？他真的不怕死吗？您说说看，以后我还敢不敢跟他说话了？”

交谈中我得知，小珂今年12岁，小学阶段学习成绩优异。今年小升初，小珂通过严格的选拔考试，被省城一所重点中学录取。班主任反映，小珂在校表现良好，没有违纪行为，与同学的关系也很融洽。

“总之，一切正常。”方先生总结道。

“正常？世界上哪有正常的初中生？”我故意出惊人之语，“因为初中本来就是不正常的阶段。如果你们觉得小珂的表现突然判若两人，有失控的感觉，那就对了，正好提醒你们换一种与他相处的策略。”

“初中阶段有什么不正常的？”周女士不解。

我说：“那就让我们来看看初中生都面临着怎样的生理、心理和环境巨变吧。”

生理变化最剧烈

我告诉方先生和周女士，对男孩来说，12～15岁是青春期的早期，恰好是初中生的年龄。在这个阶段，孩子会经历剧烈的生理变化，比如激素增加、大脑神经在进行修剪和重塑等，使得孩子的情绪变化大且快，忽阴忽晴，喜怒无常，一会儿壮志凌云，一会儿消极颓废。

周女士说：“对，我发现小珂长大了，尽管还很幼稚。”

我说：“这个时期的孩子，好像忽然间有了全新的思考方式，大脑的生理变化使得他不再像小学生那样只是简单地接受事实性信息，而有了抽象思维能力，甚至开始思考重大的人生问题：死亡、社会变革、人生的意义，以及其他各种哲学问题。这些问题让他们着迷，促使他们探索，同时也会带给他们困惑与迷茫。”

方先生问：“大脑的变化，也会带来不好的结果吧？”

我说：“大脑神经的重新整合，使得初中生学习成绩波动大，做事常有各种疏漏。比如，孩子在小学时做事有条有理，可上了初中却丢三落四，等等。有的家长认为这是孩子的倒退行为，其实这都是正常现象。另外，初中乃至整个青春期，孩子的特点就是易冲动，做事只考虑痛快的一面，不顾及其他，比如，有的同学上课接老师的话把儿，只是想引起同学哄笑，不会考虑老师的感受。当身处群体中时，他们更容易兴奋、从众，从而失去判断力。”

周女士问：“面对孩子的生理变化，家长应该怎么办呢？”

我说：“首先，别贸然评价孩子的行为。当家长为孩子的表现感到羞辱、愤怒时，要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了解真实情况，把孩子的表现放在一个更大的范围内去观察。其次，要给孩子界限。双方都先冷静下来以后，沟通才能进行。有些事情，过了几天甚至更长时间，您才能搞清真相，才能看出来孩子究竟在经历什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现。我们要有耐心完成这个拼图。最后，要经常和孩子谈论后果。日常生活中，家长要随时就小事与孩子讨论前因后果，评估事情的利弊、代价和结果，带孩子练习全面考虑问题。需要提醒的是，讨论的时候，家长要多用正面的语言鼓励孩子，比如：我相信你会考虑到这种后果；我觉得你是个有自己观点的人，不是人云亦云的孩子；遇事能三思，是成熟的表现；等等。”

心理成长最显著

周女士问：“小珂上了初中以后，我发现他不那么依赖我了，他更喜欢跟同学们在一起，也更在乎同学们的看法。不知道这是不是住校的缘故？”

我解释道：“上了初中以后，孩子就开始脱离儿童阶段，向成年人迈进了。为了完成這个进程，他们需要挣脱父母的双手，走进同龄人中。他们会从依恋父母转向依恋同龄人。比如，遇到困扰，他们会更多地向同学倾诉，而不是父母。休息日，他们懒得跟家长走亲访友，但同学一个电话就能把他们约出去。”

方先生说：“不仅不依恋，还经常顶撞我们。”

我说：“这是初中生的另一个典型表现。对于家长特别强制的事情，初中生经常会强烈反抗。有时，明明心里知道那是对的，但为了表明自己有自己的观点和决定权，他们也会故意与家长作对。比如，家长越是反对孩子早恋，孩子就越是找机会早恋。对孩子这样的逆反，家长通常会非常生气，认为这是孩子对自己的冒犯，于是加强控制，激起孩子更激烈的反抗，形成恶性循环。”

方先生问：“我该怎么办？让步好像没什么用。”

我说：“首先，对孩子的逆反行为，您不必太当真，这只是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临时戏码，他也不是真的针对您，只是需要有人来扮演反面角色而已，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其次，改变沟通方式，给孩子空间，充分信任孩子。孩子大了，与之沟通的方式也要与时俱进。不妨把姿态放得低一点，和孩子平等相处。与他沟通时不要用强硬的语气，不要搞权力争夺战。您可以明确告诉他您的底线是什么，他在怎样的范围内可以有权自己决定。同时要用行动向孩子表示：家长永远理解他、信任他，愿意了解他的感受。”endprint

周女士问：“给孩子空间是什么意思？”

我说：“所谓给孩子空间，就是家长把生活重心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孩子身上。对孩子的事情要抓大放小，不要事无巨细地监视。如果您在此之前一直陪伴孩子成长，孩子教养得还不错，并且，孩子的成长环境和同伴不是很糟糕，那么，您要有信心，在您目光之外，孩子有能力自己去判断处理，他不会这么容易就变坏，尽管此刻他的很多表现让您不满意。要知道，您对孩子控制过严，孩子就用全部的生命力量与您对抗。您给孩子一定空间，他就可以把这些能量用来思考、判断、发展，通常他反倒会做出更好的决定。”

环境影响莫忽视

周女士思忖良久，默默点头，问：“小珂的变化，恐怕与生活环境的变化也有关系吧？我是否应该去省城陪读？”

“即使您去省城陪读，也不能避免环境变化对小珂的影响。”我解释道，“初中和小学最大的不同是思维习惯的变化。上小学时，只要听老师的话，按时完成作业，死记硬背就能掌握几乎全部知识。但到了初中，学习除了需要形象思维，更需要抽象思维，这使得许多同学不适应新的学习模式，尤其是小学时的尖子生，抛弃‘成功经验总是更艰难一些。相反，那些小学时只知道玩耍的孩子，上了初中以后有可能突然开窍，开始主动努力学习。此消彼长，使得整个初中阶段都处于重新洗牌的状态，孩子的学习成绩和在班级中的名次变化很大。小珂恐怕也有这方面的苦恼。”

“没错！我们担心的正是这方面。”方先生说，“一次月考成绩不佳他就有求死之心，说明孩子心理脆弱到何等地步！我小时候遭受的打击比他大十倍，也没有寻死觅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解释道：“导致初中生心理脆弱的因素有很多。首先，现在的孩子，童年受到家长的过多呵护和关注，自尊心强。其次，现在的孩子不自由。过去的孩子，相对比较自由，心里有事想不开了可以出去跑跑，和朋友聊聊玩玩，甚至打一架，总有能躲开家长目光，给自己喘息的机会。现在的孩子们没有这样的机会，几乎每分钟都被家长和老师安排好了，生活内容很单一。这种学习任务无缝衔接的成长环境，使得初中生不知道自己有多种选择来处理具体纠纷和情绪问题。他们缺乏经验，没有机会在各种体验中发展出灵活应对的策略。这就导致一个结果：一旦遇到问题，他们的头脑就像钻进了死胡同一样，只能想到一两种比较极端的出路：离家出走、不活了。”

针对小珂的具体情况，我给方先生和周女士以下四條建议：

第一，尽力了解小珂在校情况，随时给予帮助。

第二，周末给小珂充足的休息时间，注意劳逸结合。

第三，有意识地训练小珂多因素思维能力，提高解决问题的能力，并让他明白，所有事情的成因都是多方面的，看待事情有多个角度，问题有多种解决方法，答案不是只有唯一正确。

第四，向小珂普及基本的心理常识，学习如何辨识情绪，如何沟通和解决情绪与心理问题。同时，鼓励小珂发展多元的、长远的人生目标，既能为此后的职业生涯规划打下基础，也能让他有长远眼光，不拘泥于当下，遇到挫折就不会那么冲动了。

【编辑：陈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