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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那场雨

2018-03-02安石榴

北方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河子海林市镇

安石榴

好吧,我,小城平民。但曾经,我在乡下一个叫平和的村子里是有一个家的,四四方方,一千平方米那么大个地界。

我爹离休之后在乡下花了一千元买了一块一千平方米的地(你算对了,一平方米一块钱),盖了一座一百二十平方米红砖红瓦大方石地基的房子。其余的土地一概种上花草、果木、蔬菜。大院子的门朝东开,门外一大片看不见边界的绿色稻田,清晨和黄昏青蛙唱得停不下来,妥妥一个“稻香十里,蛙声一片”的清朗景象——那年春节,我爹写的春联就是这个意思。老两口称心极了。

我却不称心。

我那时二十岁,女孩,在林场教书,是一所新办的林业职业中学。学校招了第一批学生,两个班级,一百人,那架势是一门心思要把学生拢住的,方方面面也都显出责任来,学校地址设在一个不通汽车客运、也没有铁路的堵头林场叫奋斗林场(前面再也没有林场了),海拔比较高,气候不按常规出牌,六月飞雪也并没有什么冤魂那种事。所以这个学校的作息就不同寻常,平时不过周日,天天上课或者实习,一个月放一次假。学校将学生用敞篷大解放送到山下,学生们再从山市镇踏上各自的旅途——别的镇或者林场。说真的,回趟家挺受考验的。以我为例,每次回家要先在林场坐汽车到山市镇,再坐火车去海林县(我爹妈没有去乡下时的家)——从山市镇去海林的路径是不确定的,山市火车站是个末等小站,下行火车很多都不停靠,如果时间不巧,我就要在山市等上一个整白天,想要早点到家,需想别的办法去横道河子。横道河子其实也是一个镇,但是它的火车站等级一定比山市站高得多,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火车都在横道河子站停靠,所以我要想办法先去横道河子。怎么去呢?搭乘上行的列车,嘿,对了,上行停靠的列车倒是比下行停靠的列车多出几列来。但是这些火车并不是正经的载客火车,大多是货车。货车并不搭人的,只有一节首车可以有人,专属一个拿着红绿旗的铁路押运员。要有好运气,比如遇到善于交流的同伴,互不相识也没关系,看他,他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板着一张长脸的押运员,只要押运员一点头,我们就“噼里扑通”爬上去乖乖站到横道河子——首车空空如也,没有设座位。如果遇上一个好说话的,就是一件容易的事了,然而那很少见,多半还是坐不上,要等到晚上坐一趟绿皮慢车回到海林的家。但其间独自一人坐过一次货车的首车,那一刻光顾得高兴了,上车之后却突然感觉不爽,很怕,就立马想到这么容易上来了,会不会有恶意啊。紧张,紧张极了。想想吧,四四方方的一个钢铁小匣子,一位拿着几把彩旗的沉默男人,一路轰鸣的噪音和噪音中想起的匪夷所思的恶故事。那时候我的衣兜里总带着一把类似匕首的精巧弹簧刀——我妈一直有些担心有些生气,她说你这是给别人预备的。但我觉得非常壮我自己的胆子啊,所以我不听我妈的,总是揣着它。我就悄悄地把手伸到了裤兜里,紧紧抓住刀子,脸上以为是一副淡定模样,是不是真的摆出一副淡定模样,我现在都不清楚,但是,我一路平安,这个十分确定。

这样我到了横道河子,就可以比较自如地选择下行的火车到海林县的家了,前面我都说过了。可是自从我爹把我妈接到乡下的平和村之后,我到了海林县还是到不了家,我得回到村里去。这就更麻烦了,因为回家的路延长了,而且还不仅如此。平和村离海林县八里地,不远,这一段路有很多过往的长途汽运车次,可是,恰恰是因为里程短、票价低,来往的客车只有在司机高兴的时候或者有余富空间的时候才肯停下来拉上你,否则它理都不理,绝尘而去。所以平和村的村民出行不坐车,骑自行车。我实在没办法时,在海林找一辆自行车骑回乡下的新家。一切看起来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有八里地,走,也不过是一个小时,我也走过。但显然,这一次有点特别——

那一天是个大夏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我骑一辆漂亮的坤车从海林出发,去乡下的家。我说过了,那一年我二十岁,人人都说我像山口百惠。我穿着白色小翻领半袖T恤,粉蓝齐膝百褶裙,非常喜欢的一双新凉鞋,梳着十分得意的山口百惠头。一路上人车稀少,风光无限,两边是可以称得上广袤的田畴,一眼望不到边,全是大豆、玉米,空气清香翠绿,远山很淡,很美,像是几抹淡淡晕染的水墨影子,这给骑车的姑娘一个好极了的心情。可是,半路上一点征兆都没有,一场热烈的暴雨突然拍下来(是拍这个字,就像是拍下来那么夯实哟)。我没有地方躲藏,除了自己都顾不了自己的大豆、玉米,路上连一片瓦都没有。对,路两旁有笔直的白杨树,可是它们的树冠就像是一把把收束起来的伞一样,只能说聊胜于无,在倾盆一样的大雨下,它们根本不起遮挡的作用,我想都没有想去投靠,我就任由着它拍。大雨把我拍晕之后,马上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在一片闪亮愉快的光照中发呆的我,完全是一只落汤鸡了吧?我摆着头甩掉仍从我软塌塌的头发上流到脸上的雨水,贴在身上的湿衣服湿裙子开始发出凉气,之前路上再無一个人一辆车。就在这个当口,一声车鸣,一辆满载的面包车从我后面开来。那时候的车窗都是无色透明的,何况还都打开着,满满一车的人一齐转头,看路上这只美妙的落汤鸡。车从我身边过去的一瞬间,哄的一声爆发出突然的大笑,那能量显然是十几个人一齐发力才有的。我当时可能的确被大雨拍晕了,既没有向他们挥拳头,也没有吐唾沫。

可是几秒钟之后,我推倒自行车,狂笑起来。止不住地笑啊,就是想笑,没有原因。但是有一点非常确定,我非常开心,毫无芥蒂,很轻易地原谅了那些旁观者既无恶意也无善意的笑。

真想不到,有时候人的心情,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没有征兆,没有缘由,说开心就开心。

责任编辑 付德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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