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最近我收到一封读者来信，让我震惊不已。实在受不了了，必须说说。

他自我介绍是一个25岁的青年，在一所“野鸡大学”读过书，现在是一名底层的北漂，发现自己再努力奋斗这辈子也买不起房，改变不了命运。如果结婚生子，只会把自己的“劣质基因”传递给子女，让他们再受二遍苦遭二茬罪，所以，决定单身一人就这样下去。

他问我：对吗？

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管是野鸡还是凤凰，大学白读了吧？！

如果有人觉得，单身挺好的，不想养育后代，这是生活方式上的选择，别人无法去说什么。其背后的理论依据是，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所偏好的生活方式的权利。

如果有人认为，自己的阶层命运本来就糟糕，生下的后代，也没有改变的希望，不过是像自己一样被“压榨”而已，所以宁愿单身，这虽然有悲壮的意味，但背后似乎也有理论依据可为之辩护。

这个理论依据就是：自己在社会的生存游戏中输了，而后代跟自己一样命运的概率极高，那就不生出后代去参与这场只是被高级玩家吃掉的游戏。尽管我并不认同这种选择和理论，但愿意从心理上去对一些人的无奈表示理解。

可是这位读者的理论依据是什么呢？是劣质基因的遗传！我不明白他什么时候被社会达尔文主义的那些智商都没过关的论调洗脑了。基因论，不是早被扔到垃圾堆里的血统论，抹去了等级色彩，然后穿上了“科学”这件外套的版本吗？

我发现一个现象，在现在，基因论（姑且不说是“优质”还是“劣质”）大行其道。背后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很多人对一些社会现象，认知能力有限，只能用好像很科学、 可以确定原因的“基因”去解释，比如把穷人的贫穷归结为基因不行，把善良人被欺负归结为他们不适应生存的基因要被淘汰。另一个是，国内外很多所谓专家，以“科学”的名义，把人的心理、行为的原因，都解释为是什么基因导致。

于是，给我写信的读者，终于找到了自己命运的秘密，原来是基因劣质。他也找到了单身的理由，不让劣质基因遗传。

一种社会观念的制造和传播，一定是有受益者和受损者的。基因论的传播，受益者当然是那些拥有“优质基因”的人，以及对“基因”拥有解释权的专家。他们巧妙地掩盖了社会剥夺，合理化了自身的优越地位，专家们还可以建构知识-权力-利益秩序。而认同这种社会观念的很多人，在观念所对应的那个利益和心理食物链中，不过是处于底层地位。

基因论从达尔文那儿来，所谓“优胜劣汰”。但他说的是异类竞争的动物世界，而不是同类竞争的人类社会。搬过来，首先就没有智商。其次，从学理上说，基因和100多年前的本能论没什么两样。人的很多社会行为和处境，跟基因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以这种论调来说吧—有些人认为，像善良、老实这样的基因，并不利于人的生存。那拥有这些基因的人就会慢慢地被淘汰，而那些有利于生存的精明狡猾的基因则会不断地延续和复制。

可是我们为什么还看到有那么多善良老实为人正直的人？

事实上，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很难找出天生就坏的人（即使能找出也不能证明是基因导致！）。很多人坏，也不是基因自動地让他坏，他在坏之前，必然要经历过各种出卖自我，扼杀内心的过程。他的坏，本质上不过是社会机制诱导、强化、扭曲他的心理机制的结果。

哪有什么劣质优质的基因，只有劣质优质的社会机制，以及在这个社会机制的影响下，一个人的头脑-心理-人格是什么层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