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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2018-02-27刘轩

妇女 2018年2期
关键词:松果老爸儿子

有个名经纪人曾经告诉我,艺人都应该有一个特质:同样的曲子唱十遍、同样的故事讲十遍,不但不会厌腻,还会一次比一次更起劲儿。

如果这么说,那我父亲从很久以前,早就开始训练我当一个艺人了。

例如吃饭时,他会夹起一块肥肉,先向在座的客人们宣示他的胆固醇很高,但碰到老婆做的梅干扣肉还是欲罢不能,接着便问:“儿子,这个叫什么?”我则脸不离碗立刻回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每次都让满桌笑起来。

吃完饭,大家在客厅,听我表演完一段钢琴之后,老爸一定会提起某一天当我在练琴时,他误以为我故意弹错音而敲我脑袋,后来发现我没错,而当场赔上五块美金。接着他一定会问:“儿子,然后怎么样?”我便回答:“我当场找了你两块钱,因为敲得不够痛。”每次都赢得客人叫绝。

还有一个他爱讲的,就是去香港买照相机,跟老千店员斗智的情节。我扮演老爸,老爸扮演香港商人,两人一搭一唱,必定博得满堂彩。

有时候我觉得老爸一定是闷坏了,老是需要我陪他唱双簧。十九岁那年放暑假回到台湾,满口还是ABC腔调的我就跟着他同台办演讲,全台走透透。我们的开场简直就是相声——

他:“我是刘墉。”我:“我是刘轩。”我们:“问候各位乡亲!”

台下必定哗啦啦一阵掌声。我们一套接一套:虎山、敲头、香港老千……每场三千多个位子,场场爆满。

然后有一天,他跟我说他不讲了,要我独台。

我慌了:“那我怎么办?”他说:“你活那么大,总该有些自己的故事吧!”

我父亲就是这样,一下子给予严格的训练,一下子又松手,说:“你自己决定吧!”更扯的是,还把“你自己决定吧!”写成文章。

对他来说,时时刻刻都是机会教育。跟他在森林里跑步就像是上自然课。碰到书法我总是低头快闪,因为他一定会叫我念出上面的字。对我妹妹也不例外。即使现在,他还是会摆个小白板在餐桌旁,边吃饭边考她生字。他每餐必高谈阔论,而且讲完一个笑话,还会补充:“这个嘛,叫做‘逆向思考幽默,先设下引子,铺陈笑点……”顿时让笑话变得一点都不好笑。

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功夫小子》,就觉得老爸很像片子里的老师傅,看似叫徒弟给汽车打蜡,但其实在教他空手道。为了给我灌输为家里服务的精神,他派我去院子里捡松果。在纽约郊区,你知道半英亩地上到了秋天会有多少个松果吗?太多了!为了教我细心,他叫我用湿纸巾擦一棵假树的叶子,一片一片擦,漏一片就要罚钱。同学们知道了,打电话约我前都会问:“今天不用擦树吧?”老爸看我在那儿苦干,则是笑不拢嘴,还拿出相机拍。我知道他拍照的原因:为了把这个情节写到下一本书里。

不过讲句公道话,他怎么要求我,也會怎么要求自己。跟我约时间,他总是会说:“我几点几分到。”他说约时间要准确,一方面是尊重对方,另一方面则是让对方知道你会准时,所以不可迟到。而他真的不会迟到。即使跟我约,如果晚了几分钟,他也会道歉。跟他合作过的人都说他很“难搞”,但他极度可靠,说到的一定做到。光是这一点,我可能一辈子也学不来。

有时候我想,难怪老爸会念师大,因为他天生就是个老师。教育他人是他的乐趣,也是他的动力。当然,我们全家和周遭的朋友都直接或间接落为他的“教材”,我们的私事还变成国中生必读的功课。(真不好意思啊!)虽然我对外开玩笑说,我很高兴当个混账儿子,为了给我老爸写作题材,但事实上我时常不希望被他写到。甚至在大学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根本不想打电话回家,直到有一天收到一个读者来信。他说自己家境不好,父亲老是在工作,从来不跟他聊天。但某晚上他父亲偷偷走进房间,把《超越自己》(“刘庸写给儿子的116封信”系列的第一本)翻到其中一篇,留在他的床头柜上。那篇叫《在风雨中成长》,他看了以后,便了解他父亲是爱他的,所以他想要谢谢我。

近年来,我父亲开始透过燃灯基金会,在偏远地区捐钱盖学校。盖的几十所,都是以家人取名,但从来不用自己的名字。有一次我们全家去贵阳探访“帆轩四小”,在吉普车上翻了好几个小时到穷乡僻壤的山区,看到几十个学生挥着旗子跑出来欢迎我们。我们给他们发巧克力,看他们跳舞表演,老爸还叫我妹妹拿出小提琴演奏给他们听,随之掏出他的照相机。我在旁边偷笑,一方面我知道这又将成为老爸的写作题材,但另一方面看到他骄傲的表情,我内心也真为他高兴,因为此刻他正是大家的刘爸爸、刘老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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