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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在哪里(小说)

2018-02-20孙全鹏

翠苑 2018年6期
关键词:张叔大姑厂里

作者简介:

孙全鹏,1985年生,河南周口人,文学硕士,系河南省作协会员。主要从事短篇小说创作,作品见于《莽原》《四川文学》《南方文学》《佛山文艺》《延河》《辽河》《牡丹》等文学期刊。

那时候风很大,杜大山戴着个眼镜,可不知什么东西还是钻进了他眼里,他赶紧揉揉眼,连电动车也没停,弓着腰继续向前骑。杜大山明白,如果在天黑前赶不到家,就不能与母亲说说话了。他加快速度,早赶晚赶还是晚了,母亲先走了一步,没能见上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进屋的时候,杜梅梅小声地哭泣着,杜大山一进去她的声音倒提高了不少,她伏在母亲的床前,身体一颤一颤的,根本不理杜大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杜大山知道,妹妹是故意这样的,她一直就恨这个哥哥。现在母亲去了,想起这么多年的事,他突然有点可怜起这个妹妹来,两人年龄上相差十来岁,可谓是对冤家,本来共同语言就不多,到现在依然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吵起来。为了陪母亲最后一段时间,杜梅梅向单位请了假,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一直陪母亲说话宽心,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在母亲身旁照顾着,消瘦了不少。而他作为儿子呢?多少是不够格的,他总是推说工作忙,单位事多,没有时间,未能好好照顾母亲,就连今天也是如此。母亲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他知道母亲可能今天要走,但仍然没有陪伴。现在想想,如果多陪陪母亲,他心里也许会好受些,可是一切都晚了,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杜梅梅冰冷冰冷的态度,杜大山心里不是多在乎,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这样,无所谓了,就是面子上多少有点过不去。前几年父亲去世时,虽然杜大山恨父亲,他感觉父亲做事不太地道,不過当时他还是带着恨哭了,一把鼻子一把泪的。那时杜梅梅就没哭,就像现在的杜大山一样,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父亲。面对母亲瘦小的身体,杜大山心里面很矛盾,他不知道自己该是哪种心情,悲痛、遗憾、解脱,或轻松?说不上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亲人少了一个,再也见不到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吸了一根烟,烟燃尽了,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了踩,又点了一根。

娘现在什么状况呢?身体好吗?身边有没有孩子陪伴着呢?在这种场合想这个问题,多少有点不太合适,但他一开始想,这个思路就断不了,就越想往下想,想弄出个究竟。养母的丧事办完后,妹妹杜梅梅和杜大山连个招呼都没打,带了些遗物,就急忙离开了。杜大山心里对妹妹有点恋恋不舍了,身边的亲人不多了,对这些年的事想说些抱歉,可是杜梅梅走了,什么也没说,其实两人能说什么呢?这年头谁的日子也不比谁好到哪里,更何况是对老冤家呢?望着妹妹远去的背影,他突然特别想老家的亲人了,顺便打听下娘的消息,他决定回老家将军寺村一趟。他想和媳妇一起回老家,媳妇说单位这段时间忙,就没回去。

杜大山现在都三十了,在一所学校当教师,他认为这辈子是没有什么大的能耐了,当过最大的官也只不过是个班主任。所以每次回老家心里都有种自卑感,感觉自己低人一等。将军寺村虽然是农村,但一个个收入可不少,老家的房子大部分是两层小楼,家家基本上买了车,比城市的条件好多了。而他自己呢?到现在还挤在一个破旧的两室两厅里,那是结婚后第五年买的一个二手房,他早就想换房子了,可口袋里干瘪得很。至于买车,人穷志短,他是想也不敢想了。

每次回老家,杜大山发现,越是上年纪的人越是热情,多年前他们都曾经抱过杜大山。杜大山在城里工作,是城里人,老家的人都客气地说着话,他也毕恭毕敬,可在他心里总感觉少点啥。他这次是有目的的,一旦开始拉起家常,他就开始打听父母亲的消息。

邻居二狗叔,只比父亲小5岁,脸晒成了古铜色,烟瘾特别大,一根接着一根,一会儿工夫,杜大山的一盒玉溪烟就没了。二狗叔一边抽着烟一边说:“你爹有文化,是咱将军寺村出的第一个吃商品粮的,他进了城,让我们羡慕死了。你爹是20世纪80年代的中专生,那时候国家包分配工作,父亲中专毕业后进了城。你爹能写一手好文章,在县化肥厂是个笔杆子,当时村里买化肥都是靠关系,你爹经常帮助村里人搞到化肥。亲不亲,家乡人。只要老家人去城里找你爹,不管多忙他都管吃管喝,村里人都说你爹大方。你爹有文化,说话温文尔雅,娶了漂亮的你娘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一根烟燃尽了,二狗叔又用嘴吸了两口,烟还是灭了,杜大山又赶紧递过去一根。回老家时,他怕烟不够,别人会说他小气,他悄悄地在兜里多准备一盒烟。

二狗婶接着说:“你娘可真漂亮,个高,水灵灵的,长着一对小酒窝,一笑起来,可美啦!在咱们将军寺村那可没得挑。你娘是咱们将军寺村第一个用车接来的媳妇,那时候不像现在车那么普遍,当时村里谁也没用车娶媳妇,车子少见,那是稀罕物。我记得当时我搀亲当伴娘,你娘一见我就开始笑,我感觉心里很亲近。村里人要乱新媳妇,我一直拦着护着,谁也不敢乱来。后来,我进城去过你家,你娘很讲究,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我下脚都不好意思,怕踩脏了地板。那天你娘拉着我不让走,还买了一只卤鸡,临走时还给我带了好多麻果子和油果子……谁知道他们最后闹离婚呢?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咋说离就离呢?要我说,你娘也真够狠心哩,你都三四岁了吧,扔下你就走了。你后妈对你……对你不好吧……”她不住地叹气,感觉到惋惜。

杜大山现在恨起父亲来了,他一直拒绝要娘的抚养费,还不让他与娘见面,以至于现在对娘没一点印象。杜大山长叹一口气,沉默一会儿,他接着问:“后来呢?那你知道娘去了哪里了吗?”

二狗婶说:“谁知道呢,听说嫁到外地了吧,我也不是太清楚,这么多年没打交道了。”

快晌午了,二狗婶子非留杜大山在她家吃饭,他推说还要去三老太家看看呢,二狗叔说:“让你婶子去喊她,反正家里就她一个人,也就多添一碗水的事。今儿咱们大合锅,你平时不轻易回来,今儿我杀个鸡,咱一起吃热闹热闹。”二狗叔说着就去忙了,二狗婶把三老太请来。三老太九十了,身体还好,杜大山小时候没有见过奶奶,他是由三老太抱大的,感情深着哩。

太阳刚偏西,二狗婶就用地锅炖好了鸡子,二狗婶子一只手端一碗,给三老太一碗,给杜大山一碗。满满的一大瓷碗,冬瓜、粉条、木耳、金针菜,还有一个鸡腿,他一抬头,另一个鸡腿在三老太的碗里,杜大山不禁流泪了。二狗叔从柜子里扒了半天,取出一瓶酒:“来,咱爷俩晕两个。”杜大山本不能喝酒,属于一喝就醉的那种,这次他却没拒绝,二狗叔给他倒几个他喝几个。他一饮而尽,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望着一大碗鸡肉,三老太竟没动一筷子,她一打开话匣子就哭了:“要是你爹还在多好……”二狗婶子劝她道:“这好端端地哭啥哩?大山回来了,应该高兴才是。”三老太这才不哭,尽管她年龄大了,可她并不糊涂,对杜大山说:“你爹嘛真孝顺,每次回来都不空着手。当然,你娘也孝顺,一年至少给我买件衣服添双鞋。你娘人长得很排场,心细着呢,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你娘回来看我,见我穿得薄,第二天就给我买个羽绒服送回来,那时候一个老太婆哪见过这衣服,我只知道价格贵,我舍不得穿。只有你娘回来看我时,我才穿上一次,然后一直压在柜底。你说,你爹和你娘过得好好的,在城里都吃商品粮,也有了孩子,谁知道最后咋回事呢?我听说你爹娘离婚,就打了你爹一巴掌,我要他好好想清楚,不要做傻事。就算你娘做错了什么,也是一时糊涂,给她一个机会;如果你自己错了,更要改正,可你爹什么也没听进去……你那时都4岁多了,你跟着你后妈长到大,也不容易,命苦啊!”三老太像个小孩子一样,又哭了起来。

“她去了哪里?”杜大山问。

“我不知道,从那以后没见过了。对了,我一直没跟你说,有一年从城里接你回家,我发现有个女人一直跟着我,看模样像你娘,可她一直没吭气,也可能不是吧?”三老太说。

太阳转了一圈快落山了,杜大山这才离开将军寺村回县城。这次回家,他本想着能问出娘的线索来,哪知这让他更加糊涂了。当他把打听到的事给媳妇说时,尤其是讲到娘如何孝顺,与爹如何恩爱,媳妇一点也不关心这件事,仍然继续贴她的面膜,好像在她眼里无所谓。后来,杜大山想明白了,对于媳妇来说,娘就是个符号而已,她没见过面,没有帮她照看过一次孩子,媳妇哪有这么多的情感在里面?

不过媳妇倒嘟囔了一句:“老家的人跟你娘生活多长时间,不管咋说也都是亲人,别全信他们的话,谁不会挑好听的说?好话赖话一样使劲,你没有听出来吗?都是安慰你这个苦命的孩子呢!你要问问爹娘的同学、同事,有些事你就更明白了,娘是啥样子不就清楚了?说不定还知道娘的下落呢。”不得不承认,媳妇随口一说的分析还真有点道理。

寻找娘的事在杜大山心中成了一座山,压得他闷得慌,这事问不出个所以然,他心里说啥也不踏实。一语惊醒梦中人,经媳妇这么一分析,更坚定了他的信心,说行动就行动,杜大山第二天就找爹以前工作的化肥厂。他倒了两路公交车,在城西南角找到了化肥厂旧址,映入眼前的是残缺不全的院墙、破旧的机器,还有长满了杂草的院子……化肥厂早就失去昔日机器轰鸣的风采了,破产十几年了,由于安置费一直没有谈好,老工人经常去政府上访,化肥厂就没拆迁成。

杜大山打听到以前的老厂长家,转了好几个弯才找到,他七十好几了,说起话来洪钟一样,身体很康健。杜大山看老厂长不糊涂,就做了自我介绍,说是杜清河的儿子,说明了来意。“哦,那你是杜大山吧?好多年没见了,前几年身体不好,你爹去世也没送行。”然后就聊起了杜大山的父亲:“要我说,你爹可有本事了,一毕业进厂就跟着我干,有十来年吧。你爹有才,会写文章,厂里的材料都是他写。他干活认真,交给他我放心。”老厂长停了一下,接着说:“当初我也给他介绍对象,他没有同意,说有对象了。有一次下雨了,很大,他对象,也就是你娘,还专门过来送伞,厂里的人嫉妒得很。当你爹与你娘打着一把伞走后,大家都议论开了,说杜清河人家有才,找的媳妇也好,会关心人,真是美到家了。后来,你爹结婚了,有了你,我还专门去喝过喜酒呢。你娘说话可温柔了,她有文化,长得也漂亮,那天我连喝了三杯哩,厂里的保卫科长柱子,平时挺能喝的,那天喝得一塌糊涂,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老厂长咳嗽了一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说:“好像又过了四五年吧,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爹没来上班,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与你娘就离婚了,不出一个月就与厂里的小寡婦结婚了。”

杜大山忙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离婚了呢?”

“唉”,老厂长嘴巴张开,闭上,又张开,说:“过去了好长时间,有一次你爹喝多了,他无意间说起这事,说你娘跟谁好上了,你爹好像赌气似的,二话没说就离了婚……想想也怪了,谁敢娶这厂里的小寡妇呢?这小寡妇是有名的母老虎,大你爹五六岁哩,脾气大,是个大老粗,不识几个字皮子,你爹的日子不好过,你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吧?”

杜大山低着头,想起了小时候经常挨打的情景,不过都过去了,他不愿再提,他问老厂长:“知道娘的消息吗?”

老厂长说:“至于去了哪里,我还真不知道,这事我也不好意思问你爹。你爹后来在厂里什么事都不愿做了,天天就知道一个人喝酒,意志消沉了,像受了什么打击,材料也不写了,后来就进车间当了工人……唉!让我想想,那个保卫科长柱子好像跟她有来往,你可以问问他。”

杜大山一听,他不愿放过任何一条线索,告别老厂长,赶紧打听二柱子的住址。问了几个人,他打听到柱子跟闺女搬到乡下住了。他乘坐了开往县城的汽车,然后又转了开往乡村里的车,总算找到了那个村子。当他满怀信心问柱子时,村里人说不认识。杜大山又解释:“就是在县化肥厂上班,以前还当过保卫科长的。”几个年轻的大眼瞪小眼,还是不知道说的是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接过杜大山的烟说:“我知道,这家伙不就是二柱子吗?”他这样一说,大家“哄”的一声笑了。老先生又悠闲地吸了一口烟说:“这家伙风流着呢,他叫柱子,裤裆里还夹着一根柱子,所以叫二柱子。他在哪里都管不住自己的裤裆,做些风流韵事,不仅如此还到处乱吹一气。说在化肥厂时,办公室主任老婆勾引他,弄得他没法拒绝……他没少拆散家庭,不是个好东西。你找他干吗?他欠你钱吗?”

杜大山脑子正“嗡嗡”叫,想不出什么话来应付,只是不自然地“嗯”了一声。老先生哈哈一笑:“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这家伙做尽了坏事,有一次跳墙勾搭人家媳妇时,被人一棍子打在头上了,连一声都没有吭上西天了。”

杜大山失望了,本来想问出点什么呢?人死了怎么办呢?他问了一句:“真的吗?”老先生说:“这还有假,还是我把他亲手埋的呢,就在村西的河边。对了,他闺女也不在家,出外打工,十几年都没回家了,你这钱铁定是要不回来了。”

从村里出来,杜大山脸色铁青,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家,感到心里很憋屈,媳妇见状忙问怎么回事:“有什么进展吗?”他没有告诉媳妇,他怕媳妇在心中轻视了娘,这是他的亲娘啊!他不回答,也不说话。媳妇倒没有追,她很快换了话题问:“你去娘的单位问了吗?”杜大山说:“有啥问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想再去问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媳妇微微一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不管你听到什么,先不要急着去相信,多听听别人的说法。就算听到了什么,也要用心仔细想想,眼见不一定为实,耳朵听到的更不一定为真。”媳妇简单的几句话让他心里好受不少,他又下定了决心去找娘的同事。

左想右想,杜大山决定再问一下娘单位的同事,不然他不死心,他不信娘会这样做。他到了人民医院,一遍遍地打听谁认识李桂兰,杜大山记得很清楚,小时候他看见爹娘的结婚证上写着“李桂兰”。问了一个又一个人,没有认识的,托了个在医院工作的同学查了档案,找到了一点点信息,可是1986年后没了下文。杜大山算了算时间,正是他4岁那年,也就是爹娘离婚那年没了娘的消息。同学建议他找上年纪的人,这就有了难度,30多年没有打交道了,问谁呢?他多方打听,打听到医院的人事科长已经去世多年了,问母亲当年妇产科的科室主任,也出国找儿子了,他没有打听到当年娘的同事。

有一天,他又去医院的家属院,先把电瓶车存起来,一辆车一块钱,杜大山递过5块钱说:“不用找了,我打听个人。”那人有30多岁的样子,打量了他一眼:“你说说看。”杜大山问:“你认识一个叫李桂兰的人吗?”那人摇了摇头说:“不认识。”杜大山绝望了,准备走,那人却追了上来问:“你是她什么人?”“我是他儿子。”“是吗,当然了,这事还能骗?”“你跟我来。”那人把他带到一个破单元楼上,说:“我娘跟你娘是同事,你问问她吧。”

面对着老太太,杜大山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他问:“大娘,我想问你个事,你认识李桂兰吗?”

大娘有70岁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不搭理他。杜大山以为大娘没听见,又提高嗓门问了一遍。没想到大娘说话了:“我能听见,使这么大劲干吗?”

“你姓杜吧。”

杜大山点点头。

大娘又说:“你们姓杜的没一个好东西,对不起人。”

杜大山一下子愣住了,这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成见?“大娘,你怎么这么说,有啥误会吧?”

“一点也没有误会,你爹叫杜清河,在化肥厂工作,娶的是李桂兰,后来他们离婚了……”

杜大山说:“是,你知道我爹娘为何离婚吗?”

“不知道。”大娘咂磨着嘴,“你娘非常爱你爹,你爹有事没事就来这,给你娘送过百合花。别人都送玫瑰,就你爹不一樣,他送百合。后来两人结婚了,非常恩爱,再后来就有了你。有个叫柱子的人,与你爹一个厂,趁你爹不在经常去你家,你娘给你爹说后,你爹不以为然。后来,柱子那家伙说你爹在厂里找相好的了,还带着你娘去,你娘不相信,她这闺女实诚。不过有一天,柱子带着你娘,看到了你爹和一个寡妇在一起,你娘生气,连死的心都有了……最后两人就离了婚。好好的一个家庭,就这样散了。”

杜大山又问:“就是因为这件事吗,柱子是故意的吧?”

大娘又说:“明眼人一看就清楚怎么回事,你爹是代表厂里去慰问,哪料到让你娘撞上啊!你爹也是个要面子的人,也不向你娘解释解释。他还说,感情真的人才不管歪风邪气呢,经历不了一点波折还叫什么感情,后来两人就各走各的路了。”

杜大山忙问:“你知道我娘在哪里吗?”

大娘不说话了,许久说了一句:“世界之大,哪里能容她呢?一个有污点的女人,谁见了不添油加醋地说她两句呢?反正要我说,你爹对不起你娘啊!”

杜大山听着这话,心里不是滋味。回家后,杜大山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现实,难道真像大娘说的那样存在误会,还是其他的原因?他想不明白。他开始拼命回忆父亲的印象来,他认为父亲还是通情达理的,供他上了大学,找了工作,父亲性格有点温柔,从没有打过他……他想来想去,关于父母亲离婚的原因,始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在家里他情绪低落,媳妇劝他到外面走走吧。

已是夜晚了,天空深邃高远,零星闪烁。邻居张叔还没有睡觉,也在小区里溜达,他问杜大山:“怎么还不睡觉?”杜大山望着夜空,又望望未眠人张叔,自觉不自觉地说:“睡不着啊!这几天头疼死了!”

“怎么了,说说看?”

“唉,怎么说呢,你知道我娘的消息吗?我问了好几个人,到现在也没弄清她到底在哪里。”

杜大山又抬头望夜空,张叔也抬头望夜空,两人就这样一起望夜空。过了一会儿,张叔打开话匣子:“哦,这个说起来话长了。你爹厂里的事忙,经常很晚回家,有时不在家,大多数时间都是你娘照顾着你,家里的事多由你娘一个人做。我天天看见厂里的柱子过来,他都是趁你爹不在时一个人过来,第一次竟然敲错门了来到我家,他手里还拿着一朵玫瑰花——你别生气,我没有亵渎你娘的意思。我经常听见柱子被你娘轰走的声音,可他还是乐此不疲,厚着脸皮天天来。直到有一天,我听见你娘哭了,柱子是早晨出的门,正好我散步回来被我撞见。后来,你娘就跟着那个年轻人抓了你爹的现行,说你爹与厂里的寡妇偷情,大家怎么劝都不行。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你娘对不起你爹。”

杜大山一听,收回望向夜空的目光,盯住老张忙问:“当时我爹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张叔接着说:“说实话吧,最初我把这事也告诉了你爹,可你爹不相信,还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小人。后来,我知道多说无益,好像我爱从中间挑拨一样,我就不再说什么了。直到你爹不明不白被发现与寡妇通奸,他都想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眼人一想就知道嘛!你爹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杜大山听了,不由得一阵感叹,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张叔显然听出言外之意,他知道一定是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便赶紧改口说:“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他加快脚步向家里走去,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说实话,张叔的话让杜大山难过了好长一阵子,按说这最有可信度,毕竟是邻居嘛!可是他害怕接受这个现实,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心里越来越糊涂了。想想这段时间所了解的情况,怎么每一个人说的都不一样呢?到底谁说得对呢?他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乱麻一样。那一夜,他烦躁地躺在床上,身子翻来转去睡不着,媳妇不高兴地说:“你别像个豆虫一样,你不想睡我还想睡呢!”

今年夏天的雨水特别多,七月没过几天,一个满头银发、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过来,脸上爬满了皱纹,杜大山知道,这是他大姑。大姑这次来,给杜大山带来了一个包裹。大姑说:“本来我不想把这些话给你说的,可是快死的人了,不说感觉对不起你。”

杜大山说:“大姑,怎么回事?”

大姑说:“还不是你娘的事?”

杜大山忙问:“我娘到底怎么回事,我问了好多人,有人说好,有人说坏,到底怎么回事啊?”

大姑想都没想说:“怎么说呢,你娘呀,唉,真不是啥好……”她发现说错了,赶紧停了下来。“结婚时我就不看好他俩,你爹就是不听劝。你娘看似心里没啥,表面上温柔温顺的,可她心高着呢。她很会隐藏,在外时听你爹的,回家时就变样了。在家里她整天瞅你爹的不是,你爹是个工作狂,做事用心,就是工资低,你娘动不动就说你爹不能挣钱。后来,她与那个相好的,叫柱子。柱子并沒有多少钱,但他会玩时尚的东西,说些甜言蜜语,她们合计着陷害你爹。你爹去慰问困难职工,柱子知道了,专门拉上你娘就去了。你说说,慰问就那几分钟的事,怎么那么巧呢?当时你娘就骂臭不要脸的,一大厂子的人很快就知道了,添油加醋地说你爹怎么怎么了,其实谁也没见。那个寡妇也站出来说话,可没一个人信,你爹一生气,直接赌气似的,很快跟那个寡妇结婚了。其实,明白人都看出这里面有问题,但你爹死要面子活受罪……”大姑沉默了。

杜大山叹气道:“唉,那您有她的消息没有?”

大姑说:“三年前你娘来过一次,说实话,她一直还惦记着你哩,你是她儿子嘛!她说这辈子再也不能怀孕了,有些事不管是对是错,反正是改变不了。她也没啥想法了,就是希望你能幸福地生活。她偷偷地看过你和你媳妇,发现你家条件简陋,还留了一张银行卡。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见她的时候,她的状态不太好,身子很虚,一转眼几年没见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这是那年她留给你的银行卡。”大姑把一张银行卡递给了杜大山。杜大山刚接这张卡,沉甸甸的,心里难受起来。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一阵风吹过来,杜大山感觉身体有点发凉。他抬头望望天空,娘的形象仍然困扰着他,这让他一阵心酸。娘到底去哪里了呢?现在是否还在世?他过得怎么样呢?还有,这么多的答案,到底该相信谁的话呢?他想来想去,越来越糊涂,看来这事是不会有明确的答案了。

雨滴子啪啪往下落,这些问题也一个接一个地到来,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抬头向上看,禁不住在心头喊了一声,“娘——”

这声音有点响,像是从内心深处喊的,吓了他自己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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