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人

作者简介：

平凡人，原名石建国，江苏溧阳人。诗歌发于《诗刊》《诗选刊》等多家刊物，入选多种诗歌年选选本，获各类诗歌奖20多次。

静  水

月亮把孤独放在低处

一湖静水

就是最好的恩赐

最轻盈的枷锁

白天，淬火以拭目

惊起的微澜里

有风托举的，消逝事物的琐碎

夜晚，在每一个容器里

清修者深不见底

比药更苦的人，饮清露

荡空其身形

那闪耀着荧光的

是守夜人

在黑夜唯一的救赎

抚琴者

当桃花再一次回到枝头

抚琴者

却无琴可弹

你说，春天的酒馆里

看着花枝喝酒的人

勒住马头，屈从于黑色的悬崖

而你内心挤满了

流干了泪水的酒碗

你说，亲爱的

奔跑的马腿

在空脑子里，像车轮一样疯狂

疾病围着的命里的刀

都活了

你说，就算太阳的子弹

悲悯人世

就算全世界的羊

献出它们精贵的内衣

你也知道

提着尘世里的一粒苦胆

去谁的命里

烤火

立  春

釆石场的午后，在世界的牢笼里

最后一块冰释放了体内所有的囚徒

在人类井一样深的身体里

梅花保留的血让春天站了起来

哦，从冬天的瓶中取出春天的药

去喂养一大群一大群疲惫的灰鸟

那些比姑娘还要俊俏的病

在琴声中接上了所有断掉的弦

而你拨弄的手指

让所有的姓氏和企图都活了过来

让所有大口地呼吸，狂野的花朵

都染上青春高烧的病毒

在瓦蓝温暖的光线里

豹子竖起金属的耳朵在聆听

聆听，一万只蜜蜂用它们的针刺出的

野百合的春天

如海的午夜

你找不到那双执花柄的手掌

听不到大雪深处的酒馆里

一朵花痉挛的肺还带着春日的哭泣

火焰囚禁的玫瑰

三月的腰肢，踮起脚尖时涂满砒霜的唇线

你的锋刃开进了花红柳绿的身子

而水做的女子，却断水而去

哦，今夜无曲可弹

所有沉默扶住的琴键里走不出一个人的模样

大雨载着更大的雨

带着哲学的毒刺，轰然而至

粉饼修饰着病入膏肓的脸孔

梦中的马，将你留在空无一人的大地

灵魂的老虎一跃而起，穿过如海的午夜

大  雪

这应该是世上最冷的花朵

这白色的火焰

让世界从高音区上滑落

让人类的阴影有了藏身之所

白纸一张叠着一张

所有逃亡中的隐疾都会留下印迹

所有的水都被秋天的预言押解

风有了锋刃的想象力

而森林丧失了挣扎的本能

冬天的谚语秘密地复活了

轰隆隆的火车开过无人问津的山谷

鸟儿带着饥饿的心慌，飞着

太多的身体里，塞满了碎裂的瓷片

车过徳令哈想起海子

也许，孤寂与荒凉之地

更适合种植禅堂，成为走失的人投石问路之所

也许，许多事情秘而不宣

走得很远就会离一个人的爱意更近

就会在敲打石头时，岀现一个月亮的完整

绿色的铁皮火车犁开的夜色触手冰冷

心有魔障的人用石头里的火星为另一个人算命

然后，在登高之处用火星的灰烬引来岩浆

而疼痛从寒冷的梦中醒来，和群山一样古老

荒芜之处，无水影照

月光只会信任一个在夜色里保持沉默的人

只会让一个人登上山顶，看清楚飞鸟背上

背负的黑

除此之外，眺望的地方只有大地的悲伤

外  婆

你爱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你抱着柴火，我就爱死去的树

就爱我身体里无药可救的凋敝

你爱月亮，那高悬的眺望的眼睛

你让心中生长的疼痛，向绿色开始的地方翻滚

让梦中惊醒的流水紧紧地抱着失去的时日

你把病生在麦子最狂野的时候

你耗尽了太阳的膏油，那是厄运的最后一日

就算我们能扼住春天所有的咽喉

你还是在这个花红柳绿的季节让我们吞下

世界所有的刀片

让你的儿女吮吸所有撕心的愧疚

当我眺望星空时，月亮就变成你的坟场

而你梦的大河永远流淌在一个男人强壮的肺上

在西藏

天高，地远。把空气吸成稀薄

诸事有罅隙

酥油灯长明不灭，测量心中一口井的深度

雪山素白，湖水一碗。荒凉之处可挂大山水

玛尼经轮打坐于蒲草

一个影子修炼来世，参禅者种下慧根

人神共居之地，访神者从不问来龙去脉

八百里虔诚，匍匐从不用计算返期

心中的善与恶，像两头猛兽，一个蓬勃如春

一个病入膏肓

在西藏，草木都是香火，万物皆为神灵

雁南飞

天往高处走，雁南飞

大地的餐桌上

金黄的果子更像是一种向春天的炫耀

叶子的枯萎里有秋天的卑微

树的阴影逐渐稀薄

荒凉的田野漏出瘦弱的肋骨

風吹响了口哨，运送来闪电与命运的归宿

你看，秋水又一次伸出冰凉的手

村子岿然不动，老屋又添伤疤

老人在树下独坐

守着自己一生的荒芜

绿皮火车

我听懂绿皮火车的鸣声，它说，旅程

永无止息

多像命运赏赐的，奔跑的绳索

它说，子弹撕裂的锦帛，贴着大地飞翔的大鸟

迎合了许多次的裹紧与破碎

擦身而过的草木奔向故乡

已经睡去或望着窗外的人

在纵横交错的旷野

将生活的影子放大，缓缓地退去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