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长风

一

时光的车轮慢悠悠转到盛夏时节，许蓝蓝转学来这所学校已经有半年了。随着天气逐渐转暖，许蓝蓝的心情也愈加放松，如果没有那群讨厌的男生就好了。

那天，许蓝蓝刚刚踏进教室，就看见徐扬帆和其他几个男生像抛篮球一样把她的粉色笔袋在空中抛来抛去。

“这叫‘抛砖引玉，懂不懂？”徐扬帆得意地对着伙伴们挑起眉头，手腕轻轻转动，那个粉色笔袋就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这时，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下坠的笔袋，是天天，她生气地说：“‘抛砖引玉是这么用的吗？许蓝蓝不说你们，你们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许蓝蓝望着怒气冲冲的天天，很快又低下头，捏着衣角企图掩饰尴尬。自从她转到这所学校以来，经常被以徐扬帆为首的那群男生欺负。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们，只敢跟在天天身后，看她替自己出头。

有一次，徐扬帆甚至往许蓝蓝的杯子里倒了粉笔灰，天天气得掀翻了徐扬帆的桌子，桌兜里的课本文具散落一地。许蓝蓝红了眼眶，拿自己攒了很久的零用钱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水杯来瞒过妈妈。

“蓝蓝！走！”天天凶巴巴地瞪了那群男生一眼，连拖带拽地把许蓝蓝拉到办公室。

班主任正在给桌上的绿萝浇水，听见脆生生的一声“报告”，赶紧转过身来。天天昂首挺胸地扯着许蓝蓝走进去，义愤填膺地说：“老师，咱们班上的那群男生整天欺负蓝蓝，我都看不下去了！”

班主任推推鼻梁上的黑色镜框，表情严肃：“蓝蓝，怎么回事呀？”

许蓝蓝怯生生地抬头看着班主任，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没有，他们也许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天天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许蓝蓝一眼，叹一口气。

傍晚回到家，许蓝蓝匆匆吃了晚餐就躲进洗漱间。水池里，粉色笔袋上多了一抹突兀的蓝色墨水痕迹，是徐扬帆他们抛笔袋时从钢笔里漏出来的。她抿了抿嘴，默默用刷子蘸着肥皂水刷。

“蓝蓝，你干什么呢？”妈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许蓝蓝手中的动作停顿一下，她若无其事地开口：“没什么，我今天不小心把钢笔墨水洒到笔袋上了。”

二

转眼间便到了一年一度的校园艺术节，身为文娱委员的天天，暂时无暇顾及许蓝蓝的事情了。

天天从小就爱跳舞，初二时就考过了中国舞八级，加上拥有婉转的声线，她几乎承包了班级所有节目的编排任务。

“蓝蓝，你想不想参加艺术节呀？”这天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后，天天兴致勃勃地跑到许蓝蓝的座位上来。她趴在许蓝蓝的课桌上，窗外暖烘烘的阳光令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許蓝蓝望着天天，犹豫片刻后开口道：“不好意思啊天天，我唱歌从来不着调，舞也不会跳。”

“那乐器呢？你会不会什么乐器呀？”天天不死心，许蓝蓝还是摇了摇头。

多才多艺的天天把班级的演出节目安排得井井有条，不仅亲自编排了一支舞蹈，还号召几个会唱歌的女生组成合唱团，一首《一剪梅》赢得全班同学的喝彩。

由于任务繁重，天天下了晚自习之后还要排练一会儿才能回寝室休息，而许蓝蓝也终于适应了新学校的生活，由先前的走读生变成住校生。

夜深人静的校园早已过了熄灯时间，寝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蛐蛐不时发出一阵鸣叫。

迷迷糊糊之中，许蓝蓝听见天天的声音：“蓝蓝，你睡了吗？”

“没有。”许蓝蓝使劲儿揉揉眼睛，企图赶走瞌睡，借着窗外泻进来的淡黄色月光，她看见天天的眼睛明亮如天边的星星。

见许蓝蓝起身，天天笑了，拿起生活老师放在桌子上的面包，一边喝牛奶，一边大口吃起来。

“蓝蓝，我跟你讲啊，我们今天排练可有意思了！沈瑶舞蹈跳得很好，徐扬帆的笛子吹得棒……”天天回忆着晚上排练的趣事，许蓝蓝只觉得天天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猛地眨眼睛，让自己清醒，撑着脑袋听天天一一道来。

此后的每天夜里，许蓝蓝都强忍睡意等天天回来，时间久了，她终于没忍住一歪头在英语早读课上睡着了。

“许蓝蓝！”英语老师生气地走到她身旁敲敲桌子，“上课怎么能睡觉呢？”

许蓝蓝有些无奈，她担心说出实情会影响自己和天天的关系，还是把话憋回肚子里。

下课之后，许蓝蓝便被班主任叫出去：“许蓝蓝，你妈妈来找你了。”

妈妈正笑眯眯地靠着走廊的栏杆跟班主任聊天，见许蓝蓝走出来，朝她招招手：“蓝蓝，妈妈把你的小提琴送来了，以后课余时间你可以去艺术楼练练！”

许蓝蓝接过小提琴的一瞬间，上完洗手间的天天正从走廊那头走过来。

一时间，两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

三

天天整整一周都没理许蓝蓝，原本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忽然间形同陌路。

这天是学校安排进行拉练的日子，全年级师生都聚集在公园里。许蓝蓝坐在花圃旁的台阶上，看着不远处和同学们打成一片的天天，露出羡慕的神色，突然她被一颗石子砸中下颌。

火辣辣的痛感让许蓝蓝一下子站起来，她抬起手，发现一股黏稠的液体正顺着脖颈缓缓淌下。

“许蓝蓝！”天天大喊一声，四周玩闹的同学闻声一下子全围过来。

班主任提着急救箱小跑过来，刺鼻的酒精气味萦绕在许蓝蓝鼻尖。

“怎么回事啊？” 班主任一边用酒精棉球给许蓝蓝清理伤口，一边皱着眉头问。

许蓝蓝抬头瞥见徐扬帆那张紧张兮兮的脸，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我刚刚被台阶绊倒，头磕在石头上了。”

“什么啊！”天天听不下去，“明明是徐扬帆扔石子砸了你！”

许蓝蓝惊讶地张开嘴，原来天天一直关注着她啊。

班主任狠狠地批评了徐扬帆一顿，然后带许蓝蓝去附近诊所包扎伤口。

回学校的路上，天天又走到许蓝蓝身边。头顶太阳高挂，天空湛蓝如洗，两人一言不发地走着。

过马路时，一只手牵住了许蓝蓝。

许蓝蓝惊喜地转过头去，天天那双月牙般的眼睛正看着她。

“蓝蓝，对不起，我早就想明白了，你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天天眉眼微垂，嘴角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

许蓝蓝反应过来，捏紧了天天的手：“不怪你，是我不敢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其实我是怕自己拉琴拉不好闹笑话。”

“蓝蓝，你真的很好呀，为什么总是不自信呢？”天天问。

面对天天再一次提出的这个问题，许蓝蓝吸了吸鼻子，终于决定把埋藏在心里的秘密讲出来。

小学毕业那天，她和一群同学相约去电影院，到达电影院时距离开场还有近半个小时，有人提议在门口的烤串店填填肚子，大家都欣然同意。

当她正拿着一串烤面筋吃得津津有味时，对面一个男生突然说：“许蓝蓝，你的吃相好丑啊，狼吞虎咽，就像从来没吃过烤串一样。”

那一刻，许蓝蓝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食之无味的含义。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连走路都觉得不自在，生怕自己的姿态难看。

从前阳光明媚的许蓝蓝，离她越来越远。

四

回到学校，走了差不多十公里的同学们已经筋疲力尽。许蓝蓝和天天慢吞吞地走回教室，徐扬帆正满脸愧疚地站在许蓝蓝的座位旁。

“许蓝蓝，不好意思，我看你一个人坐着，本来想把石子扔到你脚边，逗逗你。”徐扬帆揉了揉鼻子，“其实我们不是故意欺负你，你都转学过来半年了，整天只跟天天玩，都不跟我们交流，我们是想让你早点儿融入集体呀！”

“那你们的方式也不对！”天天凶巴巴地瞪着徐扬帆。

“是我们不对！”徐扬帆夸张地冲着她们鞠了一躬，双手作揖，“女侠，手下留情啊！”

窗外，一群白鸽扑扇翅膀飞向蓝天，香樟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许蓝蓝看着面前的天天和徐扬帆，嘴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好像一切都明媚起来了。不过，许蓝蓝欢喜的心情很快又被一则新消息打破。

为了鼓励同学们全方面发展，学校决定举办首届器乐大赛。班主任和天天都鼓励许蓝蓝参加，可一想到舞台上璀璨的灯光和台下满满的同学，许蓝蓝就习惯性地想要退缩。

“我……不行吧？”这样的想法徘徊在许蓝蓝脑中，她闭上眼睛使劲儿甩了甩脑袋：不可以退缩，我答应了天天要自信。

许蓝蓝想起生日时妈妈送给她的《答案之书》，她按照书上的指示，闭上眼睛，虔诚地翻开一页，再睁开双眼，看到这一页上只有四个字——“尽力争取”。

白纸黑字透出一股斩钉截铁的气势。

许蓝蓝鼓足勇气去办公室报了名，班主任对她投来赞许的目光，她忽然意识到，自信的自己也很可爱呢！

妈妈听说许蓝蓝要参加校园器乐大赛的消息后，既惊讶又欣慰;天天更是恨不得手脚并用，给许蓝蓝鼓掌。接下来，每天午后，天天都会陪許蓝蓝来琴房，她时而在一旁跟着乐曲起舞，时而撑着脑袋聆听，发现许蓝蓝的脖颈生得白皙又漂亮，拉小提琴时如同优雅的白天鹅。

许蓝蓝不负众望，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闯进决赛。

五

决赛当日，许蓝蓝一大早便遇到匆匆赶来学校的妈妈。妈妈把她拉到宿舍楼后面的小花园里，仔仔细细地给她化了一个淡妆。

“蓝蓝，加油！不管取得什么成绩，你都是妈妈心中最棒的孩子！”妈妈笑眯眯地摸了摸许蓝蓝的脑袋，说完一番鼓励的话，才赶去上班。

决赛在操场后面的大礼堂举行，许蓝蓝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走进后台，发现天天早就在那儿等着她。

天天笑逐颜开地迎上来，接过许蓝蓝手中的琴盒，细致地替她整理额头上几缕调皮的头发：“蓝蓝，你今天真是太美啦，就像公主一样！”

许蓝蓝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淡粉色的妆容衬得她的眼睛更加清澈明亮。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许蓝蓝，你可以的！

正式站上决赛舞台的那一刻，许蓝蓝有一种不真实感。头顶的灯光炽热又绚烂，舞台下人头攒动，许蓝蓝很快便将视线落在天天身上。

天天向她伸出大拇指，许蓝蓝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在音乐的世界里畅游，却忽然瞧见以徐扬帆为首的那群男生大大咧咧地走进礼堂。

再次涌来的紧张情绪令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竟忘记了手中的动作。

她傻傻地盯着台下，同学们已经开始小声议论。

这时，徐扬帆不紧不慢地拿出一条横幅，上面五个加粗的白色汉字格外醒目：“许蓝蓝加油！”这五个汉字如冒泡的汽水，刺激着许蓝蓝的神经，她看见徐扬帆勾了勾嘴角，得意地冲她打了一个响指。那一刻，她仿佛听见初春河水破冰的声音。

许蓝蓝安定下来，灵动婉转的曲子一气呵成，待雷鸣般的掌声涌向耳畔时，她如梦初醒——她真的做到了！

评委老师现场打分，比赛结果很快出炉，许蓝蓝获得了二等奖的好成绩。

走下舞台的许蓝蓝满怀感激地看着同学们，百感交集，想要流泪，这才是她该拥有的热血沸腾的青春啊！

“这可是咱们班的荣誉啊！走走走，一起庆祝去！”徐扬帆仗义地拍拍许蓝蓝的肩膀，吆喝同学们一起去校园超市买了零食和饮料，大家跑到操场上庆祝。

六

操场上的风有点儿大，许蓝蓝伸手按住在空中飞舞的刘海，片刻之后又豪迈地松开手——管他的呢，高兴就好！

徐扬帆像个小大人一样，将零食分给围坐在一起的同学们。许蓝蓝伸手接过一包干脆面，扯开口子那一瞬又停下手中的动作——她不知道要如何吃这包干脆面才能不被嘲笑，那一瞬有一万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天天察觉到许蓝蓝的不适，从徐扬帆的手里抢过一包干脆面，三下五除二地捏碎拆开，直接拿着袋子倒进嘴里。

许蓝蓝看见天天调皮地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她明白天天的用意，也模仿天天的样子吃起方便面来。

“我们班的‘英雄吃零食都这么霸气！”徐扬帆看见许蓝蓝豪迈的动作，满脸佩服地递上一瓶橘子汽水，“来，喝！”

许蓝蓝看着徐扬帆，他神色坦然，毫无戏谑之意。

许蓝蓝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一群真挚的伙伴笑声朗朗地聚在一起，她终于得以与曾经爽朗的自己再次相遇。

那日，许蓝蓝将《答案之书》放到书柜最顶层，这本书给她的并非具体的答案，而面对真实自己的勇气。现在的她，已经能够信心满满地面对生活中的难题，也能敞开心扉地拥抱生命中的阳光。

新的一天，许蓝蓝望着教学楼门前苍翠欲滴的绿叶，会心一笑：“你好，我是全新的许蓝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