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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诺的异国生活

2018-02-10陶诗秀

当代小说 2018年1期
关键词:绿卡马克

陶诗秀

1

周晓诺在投资上的精明与胆识,十个资深注册会计师加一起都赶不上。只不过,别人投资的是货币,周晓诺投资的是她自己。对于自己的外貌,周晓诺一直相当自信。用美国人的审美来看,四十多岁的她still young and beautiful.

其实四十五岁的女人,再怎么逆生长,一旦和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坐在一起,每个毛孔里都向外散发着沧桑衰老的气息。所以周晓诺极力避免这样的场合出现,她太知道怎么运用陪衬人来凸显自己的美丽了。

离婚后的周晓诺很注重皮肤的养护,每晚十点之前必上床睡美容觉,几乎雷打不动。此外,隔三差五去趟美容院做做护理,因此她的皮肤看上去还很紧致,眼角的皱纹也不明显。唯一遗憾的是脖子上有五条软塌塌的深纹,褶子一样箍在她细长的脖颈上。

从她白皙秀美的脸庞一路看下来,疤痕一样的深纹就显得格外刺眼。据说从颈纹的数量能看出女人的年龄,一条纹代表十岁。这样算下来,五条就是五十岁,和周晓诺四舍五入后的真实年龄差不多。

周晓诺也知道这个,但好在周晓诺有一颗伟大的童心,从来都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二十岁的周晓诺,还有着二十岁的心态、二十岁的身材。对于周晓诺来说,二十岁生日过后,她就一直没再长老。身边的人一个个在上演变形记,只有她活在永远的二十岁,二十岁的心态、二十岁的身材、二十岁的清新诱人。

2

就凭这个,仅仅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英语还不利索的她,硬是成功地把自己嫁给了一个高收入、高学历的美国人马克。她把这个胜利成果归功于自己的高颜值。

其实,周晓诺不是只身赴美,她还带来了十三岁的儿子小然。小然能以本地生的身份在美国读书,是她整个婚姻重组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和马克结婚之前,周晓诺已经在国内的婚介所流浪了三年。见面、约会,约会、见面,千篇一律的程序。讲述婚史、离异原因、个人基本情况,每一次见一个新人,都要祥林嫂一样从头到尾诉说一次。

几年下来,连同朋友介绍的,相看了不下几百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经商的、从政的,让她彻底见识了各行各业的所谓精英男人。只是见的人越多,她的热情越少。再后来就如走过场一般应付起来,故事讲得短了,该隐的隐、该藏的藏,该略过的地方轻轻带过。面见完了,不光名字忘了,连对方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

她越来越看明白一点,那就是凭自己做小学教师的那点死工资,要供儿子去美国留学,是绝对不可能的。带着儿子在国内再婚,有如登天,没几个单身男人心甘情愿,去给你养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小然才开始上初中,初中完了上高中、高中完了上大学。加上周晓诺对儿子的教育投资,钢琴、奥数,那简直就是一连串的烧钱运动。现在的人,谁也不比谁傻。你算计,别人也在悄悄打算盘。难不成别人就是二百五任你宰割?

带孩子的,周晓诺也不乐意找,复杂的家庭关系听起来就让她头大,她才不愿意给自己戴个紧箍咒。

如今,经历了一系列的相亲活动后,周晓诺不得不承认朋友当初和她说的话:除非你是明星、大腕儿,要不然,离异的女人,自身条件再怎么样,那都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在婚姻市场上,就相当于别人捡剩的白菜帮子。要嘛屈就自己,要嘛屈就孩子,所以您就凑合着搭伙过日子吧!

尽管周晓诺一百二十个不服气,凭什么离婚了就掉价了?憑什么就得凑合着?但是现实就是如此。年龄相当的未婚男士,经济条件好一点的,都去找二十多的未婚女孩去了。条件差的或者年龄大的,周晓诺又不愿意屈就。连番碰壁之后,周晓诺终于认清了自己面临的形势。看明白了形势,也就有些心灰意冷。如果再婚就意味着将就,那她也得守住一头。

在周晓诺看来,婚姻就是一场赌局。无论婚前怎么精挑细选,最后能不能白头偕老还是个未知数。既然筹码一样,索性就赌他个大的。几下权衡,还不如一赌到底,赌到大洋彼岸去。婚姻、留学全解决了,所谓两全其美。

成功钓得金龟婿以后,周晓诺开始积极筹划,一边开始申请赴美签证,一边跑中介卖房。单位去了几次,原想悄悄辞职走人就得了。奈何老校长说什么都不行,非要自掏腰包开个欢送会,说大家一起工作了二十年,说是同事,就和一家人差不多。现在你就要走那么远,说什么也得一起吃个饭、饯个行。以后我们可就是你的祖国亲人了。一句话说得周晓诺心里热呼呼的。

席间,大家推杯换盏,想到很快就要离开自己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家乡、朋友,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生活,周晓诺忽又有些怅然若失,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泛上来。

最近,她像突然变了个人,多愁善感不说,还动不动就掉眼泪。可今天这样的场合,绝对不适合掉泪。周晓诺赶紧举起面前的高脚杯,把半杯红酒一口吞到肚里去。杯子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脸,那滴就要溢出来的眼泪硬是被她生生噙了回去。再眨几次眼,那泪珠就消失无踪了。

周晓诺,你要努力!只许好,不许坏。她心里对自己说。

只是这顿饭,也让所有人知道她要嫁到美国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签证、卖房、辞职、清理银行账户。几个月后,周晓诺踏上了飞往美利坚的国际航班。一路上,她一点睡意也没有。无论是舷窗外层层叠叠的云层,还是绚丽如画的晚霞,一点都引不起她的兴趣来。她的心陷入了一种空前的紧张与忐忑,这种感觉随着飞机接近降落的机场而越加强烈。

对于从来没有出过国的她来说,她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即将走入的婚姻、即将开始的生活,会不会和她想象中一样美好?

飞机降落在檀香山国际机场。

出了机场,周晓诺好奇地抬起头,想看看这神祕的化外之地有着怎样的情调,会有“天堂”美称,会吸引成千上万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只一眼,她就惊喜地发现,这里的天空竟是如此湛蓝,白云悠悠舒展身姿。那种自在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掉了紧张,一颗心瞬间就融进去了那一片深邃之中。如此美景,也不枉远嫁异国。周晓诺心下暗喜。

只是,周晓诺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计划中最关键的部分出了重大疏漏。

3

周晓诺的丈夫马克是个白人,高高瘦瘦,在州政府的卫生与健康部工作,自己在城郊有一套大house。能在人间天堂的夏威夷有套房子,经济上是有一定实力的。马克喜欢周晓诺做个全职主妇,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收拾收拾屋子,洗洗衣服、做做饭。他下班回家,吃到她精心准备的晚餐。

周晓诺也不坚持,反正自己刚来,环境不熟悉,英文说不利索,在家待就待。但是,周晓诺没想到的是,儿子小然和马克就像是一对天敌。

一起住了两星期之后,马克开始嫌弃小然没礼貌,说他从来不和他说“早上好”、不说“谢谢”,更不叫他“daddy”;说小然生活习惯不好,洗漱完毕洗手台乱七八糟,脸池周围和镜子上全是水印;说他从不收拾自己房间,书本、T恤扔得满地都是,吃完饭抹嘴走人,连盘子都不往水池里放,更不用说帮着收拾餐桌了。不经过同意就动他的东西,不尊重他。

还有他们母子俩经常腻在一起说中文,他不懂中文,感到自己受了冷落。总之,小然就是一个集万千毛病于一身的孩子。

在周晓诺看来,马克的抱怨非常幼稚可笑,纯粹就是没事找事。你让那么大的孩子突然间開口管一个陌生人叫爸,别说孩子接受不了,她听着都别扭。收拾房间本来就不是男孩子该做的事情,她只要儿子把书读好、钢琴弹好就OK了。

马克说:我们结婚了,他就应该叫我“daddy”。

在我们中国,我和你结婚,我的孩子只称你“叔叔”。“叔叔”,你知道吗?

别和我说你们的中国,这儿是美国。马克加重了语气,我才不在乎你们中国人怎么做!

可我是中国人。你娶了一个中国女人。周晓诺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你娶了中国女人,就应该尊重中国的传统和文化。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用英文说“文化”这个词。她的英文水平还停留在逐字翻译的阶段。

在她还费力地在脑海里替中英文架桥的时候,马克叽里哇啦说了一堆。

是的,我很傻,娶了一个愚蠢的中国女人。她连简单的英文都说不好。马克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诮与轻蔑。

马克的话像武功高手灌注内力后,倾力挥出的一掌。眨眼之间,就把周晓诺的骄傲和自尊,击了个稀巴烂。

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这么侮辱过周晓诺。她周晓诺是谁,不能说貌美如花,也是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学区优秀教师、教研室主任,讲了多少次公开课、观摩课。她周老师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小到大,她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到今天的。

飘洋过海嫁到这里,原以为替自己和孩子找到了幸福,如今才知道,在她的丈夫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心高气傲的周晓诺彻底被气爆了,有限的英文词汇里,实在找不到反击的词语,国骂随口而出:你他妈是个王八蛋!我瞎了眼嫁了你!

周晓诺的尖叫声吓到了马克,他不懂中文,但能感受到她火山熔岩一样的怒气。他愣了一下,甩了一句“Disgusting”走出门去。

Disgusting(恶心)!周晓诺不想也不愿再去查这个词的意思了。只感觉自己虚脱一样,整个人轻飘飘的,瘫坐在地上。良久,才发出狮吼一样的哭声。

周晓诺哭哭停停、停停哭哭,停下来的时候就开始想,想到伤心处,就又忍不住开始哭。这样边哭边想,越想越觉得委屈,越委屈想得就越多。就这么来来回回,脑海里放电影一样,回放着一幕幕他们在一起后的生活场景。平时积压的隐忍和不如意串通好了似的,一股脑从时光深处喷出来,如同火山口冒出的熔岩肆意奔涌,又迅速凝聚成一块无形的千斤大石,重重压在胸口,压得她喘气都困难。

那种灼烧烧得她体无完肤,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袭上心头,让她感觉自己失败的人生无一片完整。心中的那片绿洲从此变成一片不毛之地,死寂、荒凉。

马克的房子坐落在高尔夫球场对面,视野非常好。那是一套有三个卧房的白色独立房,前院种了两棵树,一棵荔枝、一棵芒果。远远看去,白色的房子就掩映在绿树之间。

这个社区也很安静。刚来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会经常出来遛狗。饭后顺着人行道走走,看看漫天的晚霞,是她一天中最喜欢做的事。她和马克手拉着手,她喜欢穿一条夏威夷风格的印花无袖短裙,脚上套一双人字拖,这打扮舒适休闲,标准的夏威夷穿衣风格。轻柔的风夹着花香迎面拂过,如母亲温柔的抚触,周晓诺彷彿置身童话世界里一样。

牵着爱人的手在夕阳下漫步,这是她无数次梦想过的画面。想到就要在这诗情画意的地方度过自己的后半生,周晓诺心里的喜悦像一朵盛开的白玉兰,幽香四溢。

马克有一条没尾巴的狗,据说英国伊丽莎白女王的狗就是长这样的。周晓诺后来才知道,这种狗其实是有尾巴的,在狗狗还很小的时候,要把它们的尾巴捆起来,血液循环不到那里,尾巴自然就断掉了。周晓诺对养狗并不上心,为了不扫马克的兴,还是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时候,马克指着远处的车告诉她,他是这个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以后他会带着她来打球。周晓诺两眼放光,一脸兴奋。打高尔夫,在国内可不是一般小老百姓玩得起的。据说一些像样的俱乐部,光有钱还不行,还要看你的身价。身价上不去,还是进不了门。没想到自己一嫁过来,立马就能享受上等人的生活了。真是幸运啊!

想到这儿,也不顾儿子在场,周晓诺在马克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周晓诺甚至开始思考,自己该买什么样的衣服去打球。

但是一直到他们闹翻,马克也没有兑现承诺。他甚至没时间带他们娘儿俩,把欧胡岛转个遍。

一顿前思后想,周晓诺幡然醒悟。其实不是他没时间,而是他压根儿就没把她和儿子太当回事。可惜那个时候她还满心向往过,现在回过头去看,周晓诺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笨蛋一个,在这个关系里,她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

她的所谓“婚姻”也滑稽,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在他对她说“I love you”的时候,她曾经真正被打动过。但现在看来,那就是他的一句口头禅,和爱根本不沾边。他们其实都是彼此的陌生人,却以夫妻的名义在一起生活。

这场争吵的价值是让周晓诺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婚姻与未来。最后,她得出结论——她必须出去工作,争取经济上的独立。

周晓诺当初是K签证过来,登记结婚以后,她收到了临时绿卡,有效期为一年。在临绿过期之前,身为美国公民的马克要为她申请十年绿卡,否则她就会成为没身份的人。若马克不给她申请,那对周晓诺非常不利。

这意味着只有两条路可走:一、继续留在美国,但算是“黑人”,也就是没身份的人。这样只能打黑工,很多权利没有保障,被移民局发现会很麻烦。二、回国去。这更不行,她走之前已经把房子卖了,职也辞了。回去的话,工作、住处都没着落,还让人看笑话。

这两条路都不是周晓诺想要的。唯一的也是最直接的方法是哄着马克,为她申请永久绿卡。有了永久绿卡就自由多了,再怎么都好说。

周晓诺明白其中利害,告诫自己收起锋芒,学会顺从与忍耐,耐着性子做家务,马克发火的时候也不回嘴,床上尽量温柔。马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周晓诺的各种服务,就是只字不提申请的事。周晓诺催了好几次,马克也没什么动静。

时间一天天过去,周晓诺心里开始犯起嘀咕。马克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拖着她,拖到临绿到期,她就得灰溜溜地回國去。

马克当然明白,自己对于周晓诺的重要性。他认为这个女人就是为了绿卡和他结婚。他像个搬运工一样,费大劲儿把他们母子从中国搬过来,她却毫不领情。外表温柔的她,其实内里一点也不温柔,整天斗鸡一样。

至于周晓诺将要遭受的痛苦,他一点也不在乎。他觉得她是活该,她来美国之前,就应该想到种种可能的后果。她没想到是因为她笨,每个人得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周晓诺也自然应该为她的错误买单。

所以,他根本不关心周晓诺心里怎么想。

反正,他不会为她申请“永绿”。到时候“临绿”到期,她和儿子回国,他们的婚姻自然也就解体了。

周晓诺感觉自己被马克掐着脖子在生活。但是为了绿卡、为了自己和儿子的未来,她必须坚持,必须把这些苦水咽下去。她远在中国的老母亲是帮不了她的,她必须靠自己去争取。

两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生活在一起。表面上看,和和气气、欢爱如初,但是心底里,已经越来越远。周晓诺经常在马克的鼾声中,大睁着眼睛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

4

收到工卡后,周晓诺先是买了月票卡,在小然上学、马克上班的时候,一个人坐公交熟悉环境,把住家附近的每条公交线都坐了一遍。比起国内的公交车,这里的公交车间隔时间虽然比较长,有时候甚至要半小时才来一趟,但是比没有总是强了好多。至少她可以自己一个人找到中国城、找到威基基海滩了,不用求马克带她来了。

周晓诺的工作来得非常容易。那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坐公交坐到威基基海滩,一个人游了一会儿泳,然后上岸。看看时间还早,就到附近闲转,眼睛瞟过一家家的店门,还真就看见了“招聘中”几个字。

那是一家规模不大的餐馆,老板很和气。周晓诺壮起胆子走进去,说着被马克嘲笑过无数次的中国口音的英语,没想到老板听得很认真,也听懂了。更没想到的是,当场就录用了她。

回去的车上,周晓诺唇边漾着微笑,眼里却一直在流泪。幸好出门时戴了大太阳镜,别人看不大出来。

因为路上堵车,周晓诺回来得比平时晚了一些。到家的时候,马克的车已经停在院里了。正纳闷小然和马克在干什么,就听见小然的哭声从屋里传出来,然后是马克愤怒的吼声。

等到她冲进屋,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地上满是盘子碎片,马克手里正拿着一个盘子准备扔,小然坐在餐椅上浑身发抖。周晓诺见状,疯了一般冲过去,看看儿子没有受伤,心安了少许,就让他先回自己房间去。

你为什么摔东西?你把我儿子吓坏了!周晓诺一脸怒气转向马克。

你为什么不问问你那宝贝儿子去。马克说,我让他洗水池里的碗,他一边嘟囔,一边摔东西。马克也没好气。

他是孩子,你是大人……

他十三了,不是小baby了,应该做家务了。什么小孩、大人,你这种说法很愚蠢。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在你身上,你就是个麻烦制造者。马克的矛头突然指向周晓诺。

你才是麻烦制造者!你从来就没喜欢过他!周晓诺又急、又委屈,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是,我是不喜欢他。带着你儿子,滚回你的中国去!现在就走!这是我的房子!马克指着周晓诺的鼻子大吼。

你滚!周晓诺毫不示弱,我去哪儿用不着你替我决定。

别指望我会帮你申请绿卡,我告诉你,永远不会!我们现在就离婚!马克继续威胁。摔掉手上最后一个盘子后,马克甩门而去。

周晓诺颓然地坐下来。她手脚冰凉,浑身不住地打颤,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了,满地的碎磁盘一如她此时的心。马克的话,无情地杀死了她对这个婚姻幸存的一线希望。

5

马克的出走是有预谋的,先开始,转走了联名的银行户头里的钱,这样周晓诺就算有卡,也用不了。这一下,相当于断了周晓诺的经济来源。然后又把家里电话停掉、网断掉,这样一来,没手机的周晓诺和外界联系不了了。

一星期后,马克回来,沉着脸,一声不吭,拿走了所有自己的东西。周晓诺坐在自己房里,听着屋外汽车马达发动的声音,又听见重重“轰”的一声响。她听得出马克是怎样狠狠地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她的心哆嗦了一下,随即开始慢慢往下跌去,直到“砰”的一声跌到谷底。她听见自己身体撞到谷底发出的闷响,那一刻,灵魂飞出体外,世界好静、好轻。

这一次,周晓诺没有号啕大哭。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此刻,她的脑子里一片虚空。

小然站在门后,一直悄悄观察。过了好久,他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周晓诺的房间,声音湿湿的,说:妈妈,我敢肯定这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会赶我们走,不让我们住这里,我们怎么办?我们在这里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啊!我好怕。

小然的话把周晓诺拉回到了现实,她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抱着儿子放声大哭:儿子,别怕,有妈妈在!妈妈绝不让你受气!妈妈有工作了,妈妈能养你!

老实说,周晓诺心里更害怕。除了小然担心的无家可归外,她还有一层担忧,就是小然和她的人身安全。马克有一把自己的枪,那是一把黑色的手枪。隔段时间,马克会拿出来擦擦看看。平时就放在他自己的保险柜里,保险柜的密码只有他自己知道。

马克曾经给周晓诺看过那把擦得油光发亮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向外冒着阴森之气。还说要带周晓诺去射击场练枪,周晓诺没来由地有种抗拒,就一直没去。自从和马克的矛盾升级之后,周晓诺没来由地老想到那把手枪。但她没告诉儿子自己的担心,母亲的本能让她不愿在儿子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软弱。

6

去餐馆上班后,周晓诺最大的收获除了能按时领到支票外,就是结识了华人朋友易红。易红五十多岁,从大陆移民过来有六、七年,始终不习惯美国生活。她常常说起自己国内开车去美容院的奢华生活,对于自己现在坐公交去餐馆打零工的生活充满了抱怨。

“亲不亲故乡人。”这句话用在海外华人身上更贴切,来自母国的天然亲切感,让易红和周晓诺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免费三陪”:陪吃、陪喝、陪睡觉。我过来结婚快一年了,临时绿卡也快到期了,也不说给我申请永久绿卡。报税的时候不填写我的名字,账单上没我的名字,成心不给我申请。关键是他还对我儿子不好,他吼孩子,有时候还动手。现在又玩失踪。我黑摸摸的啥也不知道,也不认识几个人,您说我该上哪儿去找人帮帮我?

趁着上班前的几分钟,周晓诺边擦桌子,边扭头问旁边摆放餐具的易红。

依我看,这事最好找找律师。好像听说有家暴绿卡,不过你得有证据。易红头也不抬地说。在美多年,中国城流传出来大大小小的故事听多了,也快成半个移民问题专家了。

真的吗?大姐啊,您可真是我的大救星,爱死你了。周晓诺差点就跳起来,脸上剎那间放出光来。只是,去哪里找律师呢?找律师要花很多钱的。周晓诺脸上又泛起愁云。

上网啊!要嘛找几份华人报纸,肯定有打广告的。先问问看看嘛,要钱再说要钱的事。總不至于不给钱就不和你说话吧!

哎,也对,那我就去试试。真是太感谢您了。

7

三天后下班的时候,周晓诺高兴地告诉易红:“我给陈律师打电话了,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移民大律师,她说我这情况完全够资格申请受虐绿卡。她告诉我别忍也别怕,还告诉我该从哪里下手,出了很多主意。她说这个家暴,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语言上的。嗨,这下我和儿子有救了。有法律,我和儿子就不用怕了。要不遣送回去,该怎么办呢? ”

你想好了吗?真要走这一步啊?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两口子吵架是常有的事。他要是气消了,或许还回来。真要离的话,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英文又不好,还拖着那么大的孩子,怎么生活啊?餐馆打工挣的这点钱,连房租都不够付啊!你可要想好了,千万别意气用事。咱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土地上。

其实我也不想离,可实在过不下去了。以后找就找个白人。

你是找合适的人一起生活,还分人种啊?

反正绝对不找华人。周晓诺语气非常坚决,彷彿曾经被华人严重伤害过,还有伤口未愈。

易红的嘴张了半天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愣是又合上了。别说自己和周晓诺也就一起做工几个月,有空的时候拉拉家常,即便是亲妹子,遇上这种事,也是做不了主的。所谓各人自有天命。

马克学历挺高的,博士,我和他是在交友网上认识的。他在政府部门工作,收入也还不错。当初找他,就是想通过婚姻改变自己的生活,想着我嫁过来以后,小然在美国上大学,就不用花那么多钱了。可谁知道,这日子过得磕磕碰碰,一点不顺畅。我成天提心吊胆,生怕他发脾气,就一直忍啊忍!谁知道他得寸进尺,一点不知道收敛。想来想去,这日子过得真没意思,再忍下去,我自己先就疯掉了。你信吗?我结婚后才知道,他前面已经离婚四次,还有两个同居女友。弄了半天,我是他的第七任。你说说,离了四次婚的男人,能有什么好货!这都什么事啊!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两人走在人行道,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暮色一点点浓起来,周晓诺的脸越来越模糊了。等到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站牌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一天站下来,易红感觉浑身的骨头要散架,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恨不能立刻到家,倒在床上休息,一路几乎就在听,就由着周晓诺絮叨去。她知道,周晓诺需要诉说。至于她听没听,其实周晓诺并不很在意。

我找了一个咱们这里的华人律师了,是个老头,人非常好,说我这案子赢定了。这律师一直在移民局工作,对这些案子相当熟悉,这下可算找对人了。

他非常同情我的遭遇。就是得花四千美金去打官司,我没有那么多钱,让我妈给我打钱过来。还有,这案子一般得拖好久,我真担心要是案子没完,我的签证过期怎么办?没签证,那我们成了非法移民了,那我儿子怎么办啊?我自己再怎么都好说,可不能把孩子给害了啊!

周晓诺满脸忧郁。

不是找律师了吗?问问你的律师啊?一个人在这里瞎琢磨有啥用?

我不敢问,再等等吧!我怕他和我要钱。我和孩子搬出来了,邻居看我们娘俩可怜,让我们暂时住一下,房价便宜一点。再过几个月,都不知道能不能住。我现在每月的花销都必须严格控制,菜都不敢买。每天下班到中国城的菜摊买一次菜,什么便宜买什么,萝卜、土豆、洋葱最多,肉也几乎不买。这个我倒不担心,就是这案子,弄得天天提心吊胆的。没工卡的话,我连班都不能上。要真那样,可一点收入都没有了。我都愁得天天睡不着觉。

我真佩服你,这么坚强!这事要搁我身上,早趴下了。你也别犯愁,愁管什么用啊?累坏了身体,孩子怎么办?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唉,要不,再找份工?孩子毕竟在长身体的时候,缺营养可不行啊!

周晓诺没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8

一连几天,周晓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易红几次想问,又都憋了回去,只说些不咸不淡的话。问了又能如何?她帮不了她。自己都还是泥菩萨过河,房租、儿子上大学的学费和书本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学分费年年涨,工资没动静,虽然换了一套面积稍小但租金便宜的公寓,但还是感觉很吃紧。

让她最难以忍受的是和其他人共享洗衣机的事情。她自己的那间房里没有接下水道,她找不到国内每个卫生间里都有的地漏,因此洗衣机没法买。

整个大楼的人都在用同一个洗衣机洗衣服,而且很多人把袜子和内衣混在一起洗。每次想到洗衣桶里洗过那么多人的内裤、臭袜子、大汗衫,心里就感觉格外别扭。

但别扭归别扭,没有钱,也只能这么憋屈着。到后来,她就干脆自己手洗了,洗完挂在卫生间晾干。

她的先生已经放下国内局长的身价,去快餐店的后厨帮忙。每天到家,话也不说,把自己死狗一样往床上一扔,呼呼大睡,知识分子的风雅荡然无存。她心疼,他却说这是体验生活,体力劳动比脑力劳动省心。他老得慢。

9

易红,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又找到一份工,一个月能挣五百多。

太好了,什么工?

别和别人说啊!周晓诺压低了声音说,给单位打扫厕所。是很脏,可……

管他呢!能挣钱就行。这不挺好吗?别那么要面子,都这时候了,还讲究那么多干啥!

我每天另外带一套衣服,先到厕所换下来,戴上口罩,怕遇上熟人。

周晓诺突然变得有些难为情。

你啊你,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易红深深叹了口气。

10

易红儿子考上研究生的那几天,周晓诺的案子也有眉目了,她胜诉了。十年绿卡一个月后寄到,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每一个认识的人。

啊呀,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这感觉真好,好像天一下晴了。这下我什么都不怕了。周晓诺由衷地说。

就是、就是,易红随声附和,下一步好好安排一下自己的生活。

我和你说啊!周晓诺压低了声音说,我在缅因州的朋友打电话给我,要我过去。说那里可好了,每年冬天下雪,不像夏威夷一年就一個季节。

他们过冬的时候自己杀猪,再把猪肉冻起来,是真正的绿色猪肉。咱们超市里卖的那些肉都有添加剂的。夏天他们自己种菜,那可是纯天然的有机蔬菜。对了,你别和别人说啊!我这也就和你说了,我已经把东西都打包好了,回头寄出去。我还没和老板辞工,等再做两个月攒点零花钱,反正去那边也要钱。要一下找不到工作的话,也好对付一下。

你去过那地方吗?易红终于逮着说话的机会。

没。周晓诺摇了摇头。

你朋友可靠吗?什么地方了还自己杀猪?她们自己养猪?能养猪的地方不就是农村吗?那地方好吗?咱们这儿好歹是个城市,著名的旅游胜地啊!你要不先飞过去看看?实地考察一下,不好就不去了。这样一猛子扎下去,万一不好,你连个回头路都没有了啊!易红有些语重心长,她是那种“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人,受不了别人有一点委屈。总是想去帮人,奈何自己能力有限。

没事,挺好的。我朋友说了,那儿挺好的,人都在那里生活八年了。再说我飞过去,来回机票钱就得好多。不折腾了,我信她!

周晓诺的话就像一记重拳捣在易红心头,闷闷的难受。闷过之后,又像被蜜蜂狠狠蜇了一下,疼得难受。易红不得不停顿了一下,长长吁出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呼吸回转到正常状态。

刚把气理顺,不禁又忿忿然起来:好心做了驴肝肺,感觉自己好像离间人家似的,真是自讨苦吃。心里暗暗发誓,再不去操心周晓诺的事。

虽然,儿子的学费按照本地居民收取,是国际生费用的三分之一。但是研究生阶段单个学分费用却比本科的增加了,又加上今年调科目,原来三学分的课现在成了两学分,要想修够学分,就得多修课,无形中又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金钱。

这样算下来,比原先的预算又高出了一大截。儿子申请的奖学金还是没批下来,易红感觉到压力空前。

11

周晓诺飞到缅因州已经快一个月了,还没有消息。

临走的时候,她特意买个手机。除了需要打电话,一般情况下都关机状态。易红发了几次信息,也没收到回复。

一起做工的几个人经常问起易红周晓诺的近况,谁都知道她们是好朋友。但每次易红都说那边还没有安顿下来,没消息。自己静下来时,禁不住心里也有些埋怨,周晓诺口口声声说她俩是好朋友,临走她还请他们娘俩吃了饭。结果这一走,连个平安也不报,真是!

但埋怨归埋怨,对周晓诺的担心更多。毕竟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人生地不熟,语言能力又有限,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不合逻辑,前一秒还在生一个人的气,下一秒就开始为人家担心了。

终于等来周晓诺的电话,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易红犹豫着接了起来,耳边就传来周晓诺好听的声音:易红啊,是我,周晓诺。

唉呀,终于等到你电话了,你怎么样了?那里好不好啊?易红突然间激动起来。

还好,给你报个平安,等我回头给你打电话。

你地址是什么?给我一下。看看你住哪里?

易红感觉周晓诺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然后报出一个地址。还没等易红开口,周晓诺又说:大姐,我得走了,以后聊。

好,你先忙,有空再说。易红匆匆挂了电话,然后立马谷歌周晓诺给的地址。结果没搜出来,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易红拿过刚抄下的字条,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对照起来,确定无误才点下搜索键,奇怪的是照样找不到。

12

想想周晓诺电话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易红心里开始犯疑,想或许周晓诺故意给错,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地址。

可见她并没把自己当朋友,至少没把她当成亲近的朋友。想到这儿,易红心里有些气恼。但转念一想,大家本是萍水相逢,非亲非故的,不给也正常。

心下刚释怀,又一转念,想自己是在操哪门子的心啊!人家處处防着你,你还这样惦记人家。真是病得不轻!在极端的环境里,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非常有限的。这下,易红真的给伤着了。

光阴无声无息流过,好像微风拂过水面,一圈圈涟漪扩散之后,又无声无息消失于无形。周晓诺在易红的移民生活中,就像那一圈圈的涟漪,渐渐地越散越远。

只是就在受伤的易红渐渐放下周晓诺的时候,周晓诺的电话又来了。

你好,我是周晓诺。上次给您打电话在朋友家,有些话不方便说。您可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介意呀!周晓诺很会讲话,几句话一出来,拍得易红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人一舒坦,心中的堤坝瞬间土崩瓦解,连带还生出几分内疚与自责来。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误会了周晓诺。

您可不知道,我这下到了深山老林了,手机没信号,只有一家上网的电信公司。连个收垃圾的都没有,他们的垃圾都是自己填埋。一出门就是山,我离最近的城市,开高速还得一个小时呢!这可真是连鸟都找不到的地方。哎呀呀,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种地方。

怪不得我在网上,搜不到你的地址呢!易红的担忧又开始被吊起来了,开始想象那个鸟都找不到的地方,那会是一个什么地方呢?她还记着周晓诺说过的冬天下雪杀猪的事,想着、想着,眼前出现了一幅画:林海雪原之中,站着纤弱的周晓诺。周晓诺一定后悔过吧?

不过这次周晓诺没有提到杀猪的事。

给您说实话吧!原来我来这边,是我那朋友说给我介绍了一个白人。说对方条件很好,所以我就直接带孩子过来了。结果来了才知道,她是想把我介绍给她七十多岁的老公公。您说说该怎么办?我可不愿意,七十多,说不定哪天就歇菜了。

反正我现在有绿卡了,走哪儿都不怕了,我要拒绝他们。这样的话,我这朋友家肯定是住不成了,还得自己找房子去。我得先再找份工作。

那你不行就回来呗,别死要面子活受罪。至少咱们小餐馆的老板肯定要你,你还能继续做。易红诚心实意地劝慰。

电话那边有短暂的沉默,接着听到周晓诺说:回去又得花那么多钱搬家、买机票,我还是先待一阵再看看吧!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我这怎么着都得找,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压力实在太大了,得找个人和我分担一下。我想通过婚姻改变生活。

那你自己看吧!需要我给老板说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啊!有啥事打电话。易红说。

好好好,我不敢再和你说了。手机有流量,回头联系了。

“嘟嘟”的声音传到易红耳里,决绝、坚定、果断、干净利落,也干净利落地把易红翻滚在喉咙间的话,统统打回肚里去。易红生来是个慢性子,凡事慢半拍。遇上伶牙俐齿的人,她就往往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因为她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酝酿自己的意思。

不过,周晓诺的处境她是听明白了。住在深山老林,原本是冲着和白人结婚去的,结果发现对方是个老老头。接下来,又会怎么样呢?不管怎样,易红都开始佩服起周晓诺来,要换了她自己,早就打道回府,回国去了。

谁说来美国就一定幸福美好!幸福从来就是没有地域保证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好不好自己心里知道。人是给自己活的,不是给别人看的。好了就继续,不好就走人。

所以易红从来不隐晦自己的观点,她是准备回广州养老的。她的退休金、三房两厅还在,她才不要这蜗居生活。能过得舒服自在,干么不过?非要把自己逼到美国来体验。有啥体验的,哪里还不都是一样──饿了吃饭、睏了睡觉?哪里不是一样的七情六欲?

但她并不赞同周晓诺的婚姻态度。在周晓诺那里,婚姻被细化成很多物质的条件,当某人满足她设定的前提条件之后,婚姻也就成立了。在确定好条件之后,她再依次决定自己要付出的“感情”量。一句话说白了,对方的条件决定着周晓诺的感情付出量。在易红那里,找个对或者合适的人是第一要务。易红暗暗为周晓诺担心:利害基础的婚姻能幸福吗?

13

周晓诺没有告诉易红,她住的地方是真正的山村,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去邮局寄封信,来回都得开一小时的车。天气很冷,屋子里也很冷,为省电费,她不舍得把暖气调高,而是往一个个玻璃瓶里灌上开水暖被窝。当她一次次站在租住的小房子前,望向远处白雪覆盖的群山时,突然间觉出了人生的虚无与自己的渺小。

在那一瞬间,她似乎懂了很多。她想起了繁华的故乡城市、想起了人间天堂夏威夷,与眼前荒凉的山村相比,过去的一切如海市蜃楼般缥缈。她不甘心以后漫长的人生就要在这里度过。真要那样的话,那她当初的选择不仅显得毫无意义,反而充满了荒诞的意味。

出山的路是一条盘山路,当她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夜里,一路提心吊胆,独自从打工的地方开回到栖身的小房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离开这里,不管用什么方法!

几个月后的一天,有人拿着微信朋友圈的一条信息给易红看。只见周晓诺幸福地依偎在一个胖胖的白人老头胸前,满脸的柔情蜜意。接下来还有几张照片是她收到的母亲节礼物:一打挂着贺卡的红玫瑰、一盒包装精美的雅诗兰黛香水套装、一部苹果手机。

易红跟着一张张看,嘴上说着:真好、真好。心里却只想说一句话:但愿你幸福!

责任编辑:李 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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