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璐诗

如果说魏玛国家剧院前的歌德和席勒青铜雕像越来越接近于历史符号，那么创于一个世纪之前的“包豪斯”今天却依然现代，活跃于新生代设计师的工作坊中

从纽伦堡搭火车到魏玛，车上几乎清一色是学生。这并不奇怪，因为还不到85平方公里的魏玛却有两所大学。

新年时分，圣诞市集围满了年轻人，喝热红酒，吃图林根香肠，插科打诨。国家剧院门前的歌德和席勒雕像周围搭起了溜冰场，大人小孩在流行音乐与璀璨灯饰中追逐玩耍。空气中弥漫着青春气息。

但是，去城外“尼采档案馆”的途中，我却看到了魏玛的另一面。当地人盖萨指着许多新起的公寓楼告诉我，里面全是老人院：“魏玛很小，年轻人都选择出去闯世界，一家几代住一个大房子的传统已式微。”

可以想象，常住人口只有6.5万人的这个小城，尽管有13处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世界遗产”，但并不能阻止它的老龄化。

尼采档案馆是一幢坐落在山坡边的红墙房子，精神失常的尼采在这里度过了最后岁月。档案馆内藏有尼采各种手稿，可惜冬天不开门。爬了一个大坡上来，我只能隔着铁门往里观望。一簇簇白雪果从栅栏间伸出，在风中凋零了大半。

走在魏玛的每条路上，建筑风格大多十分统一。这是因为，魏玛十分幸运，只在二战尾声遭受了一次轰炸，城里大部分建筑安然无恙。

世界闻名的洛可可风格图书馆里，歌德、席勒的大型雕塑光亮如新。图书馆由安娜·阿玛丽亚公爵夫人资助而建，以她的名字命名。2004年图书馆经历了一次火灾，但政府反应迅速，连邻城莱比锡都加入了抢救图书的行列，6万本15世纪到19世纪的世界各国古籍经典得以无恙。

魏玛面积极小，但在近代欧洲拥有重要的文化地位。18、19世纪到此生活、旅居的文化名家多如星辰：巴赫、李斯特、勃拉姆斯、安徒生、尼采……最著名的莫过于在此度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歌德。

城里城外，哪里都有这位生前已尽享大名的“国民诗人”的足迹。光是他的故居就有两处：一处是紧挨城中心市集广场的“歌德故居”，另一处是伊尔姆河公园对岸的“歌德花园”。后者在二战之末被美军占据，如今只剩一个空壳。

初来乍到，我发现与银杏有关的纪念品满目皆是，市集广场上还有一个“银杏博物馆”。一了解才知道，还是因为歌德的缘故。据说，17世纪末银杏树籽通过丝绸之路传到德国，歌德偶然获得了几颗，在家边种下。诗人十分惊异于银杏叶的“二裂”形状，当时他正爱着一位叫玛丽安的姑娘，遂写下了诗篇《二裂银杏叶》：

生着这种叶子的树木，

从东方移进我的园庭;

它给你一个秘密启示，

耐人寻味，令识者振奋。

它是一个有生命的物体，

在自己体内一分为二

还是两个生命合在一起，

被我们看成了一体？

也许我已找到正确答案，

来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你难道不感觉在我诗中，

我既是我，又是你和我？

离歌德故居几步之遥，同样挨着市集广场，曾是音乐巨匠巴赫的故居。巴赫在魏玛担任了近10年的宫廷乐师，其故居在二战中被炸毁。战后当地政府在遗址上建起一面墙，上面刻着：J.S.巴赫曾在此居住。墙后面什么都没有。

魏玛诞生了德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共和国，也催生了第一部民主宪法。讽刺的是，这个德国启蒙运动重地与古典主义发源中心也吸引了希特勒，被他视为“正统德语”的总部。他先后44次到魏玛来，落脚点是市集广场上的大象酒店。这是魏玛如今唯一的五星级酒店，18世纪时就高朋满座，歌德、李斯特、理查·施特劳斯等人都是常客。1930年代，第三帝国铲平了原来的酒店，按照纳粹的重型混凝土审美进行了重建，并在二楼正中建造了一个凸出的阳台。当时市集广场上民众齐声呼唤领袖，希特勒就会出现在这个阳台上。翻看历史照片，黑白颠倒的狂热年代与眼前温馨宁静的圣诞市集，对比实在太过强烈。

如果说德国的启蒙运动已遥远如传说、国家剧院前的歌德和席勒青铜雕像越来越接近于历史符号，那么创于一个世纪之前的“包豪斯”今天却依然被视为现代，活跃于新生代设计师的工作坊中。

盖萨旅居国外20年后回到魏玛，一开始已不太习惯，感觉是：在一个十分传统的社会框架之上，生活着一群十分激进的现代人。我一听，感觉这就对了——每一场艺术运动的开启，都肯定少不了逆流而行者。

魏玛已有三处“包豪斯”遗址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一处是伊尔姆河对岸、乔治·蒙克设计的“号角屋”，这是包豪斯建筑的“样板间”。另一处是国家剧院对面的包豪斯博物馆，吊诡的是，这是一幢古典主义楼房。魏玛政府肯定也看到了这当中的不和谐，明年是包豪斯学派开创100年，听说目前一座全新的包豪斯博物馆正在建造中。

还有一处，是1919年开办的包豪斯大学。走进包豪斯大学，先看见门前的一双希腊神话雕塑：农业女神德墨忒尔与丰收女神科瑞比肩而立。1915年艺术家理查德·恩格尔曼创作出这部作品，希望为古典艺术与现代艺术搭一道桥。这所学府见证了“包豪斯学派”从襁褓时期到成为世界设计藝术先锋之地的成长历程。创办者瓦尔特·格罗皮乌斯从一开始就将包豪斯大学定义为“工艺艺术学校”，旗帜鲜明地将“艺术”与“工艺”相提并论。

眼前包豪斯大学简洁的浅黄色外墙上，最显眼的是与几何图案重叠或平行的宽大玻璃窗。一行斜边窗户尤其引人注意：这是依照楼梯的走向设计的，使上下楼梯的人们无论身处哪个位置，视野内都有一样的自然光线。

学校大门旁边的圣诞树上挂满了真的苹果、橘子和姜饼，不像一般圣诞树上挂着塑料装饰品。包豪斯风格的核心理念不言而喻：没有不实用的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