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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笔下的僧人

2018-02-01王慧慧

北方文学 2018年36期
关键词:僧人苏北自然

王慧慧

摘要:提到汪曾祺,总会想起他笔下的“苏北水乡”。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汪曾祺作品中的人物也极具生命个性,尤其是当地僧人们的特质。这些僧人在《庙与僧》、《受戒》、《任慧》、《复仇》、《鹿井丹泉》、《铁桥》中被精心刻画,打破了传统僧人严肃刻板的形象,在日常生活中处处流露出随性与自然,洒脱和通透,而这份真性情才是人生体验和佛家精神的真正释放。

关键词:汪曾祺;苏北;僧人;自然;人性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自古以来寺庙呈现出不可亵渎的庄严崇高。“寺庙沟通天国与地狱,联系神界与人间,既是出家人打发光阴的修行之所,又是普通人的心灵寄托之处,浓缩了一个地方的风俗,成就了一个地方的名胜。”[1]在苏北水乡,佛教源远流长,据史料记载“高邮县在唐时即有寺庙。至清乾隆年间,高邮较大的佛教建筑有:寺45个、庙67个,庵261个、塔院7个,殿8个、念佛林2个,念佛堂5个、塔4座,寺庙房屋6000余间。”[2]从小生活在高邮的汪曾祺曾经深切追忆“我的家乡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庙。我的家乡没有多少名胜风景。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便是这些庙。”[3]大大小小的名寺古刹和比比皆是的僧人在汪曾祺的童年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汪曾祺笔下的僧人用独特的个性,拓展了僧侣文化的内涵,诠释出苏北水乡的纯朴自然之美。

一、未经世事的僧人

(一)纯真质朴的幼孩。在其早期作品《庙与僧》中,小和尚第一次出现,虽然作者描写庙中多个和尚的生活,小和尚只是点缀,但是反而称得上点睛之笔。作者用最简单的白描,表现出未经世事的懵懂迷茫,正是那种年少无知的样子恢复了人性原始的状态,就像未经打磨的石块,自有它的独特之处——虽穿了和尚的衣服,却像普通的农家子弟打着赤脚、和狗玩闹、上树捉知了,下河摸虾,和外面的孩子一起玩滚钱,被当家和尚骂后也会毫不掩饰地哭个半天——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丝毫没有因寺庙里清规戒律的束缚而有所收敛。对于这样一种人性最初、最自然的状态,汪老是抱有一种欣赏和宽容的态度——这小和尚,你知道你很懂得寂寞吗?你一定想开门出去看看的——作家并没有因为人物身在佛寺而表现出一种随遇而安,而是指向对自由的向往,也将当地庙宇不拘清规戒律,追求身心解放的精神展露无遗。

(二)活泼健康的少年。《受戒》作为《庙与僧》的延续,人物天性得到进一步释放,小和尚明海不但未受寺庙清规戒律的压抑,还呈现出健康活泼的美。作者扬弃了早期的白描手法,把《受戒》当成一个梦来写——“他是一个‘年轻、聪明、相貌好的的和尚,画的‘凤仙花、石竹子、水蓼、淡竹叶、天竺果子、腊梅花赵大娘喜欢得不得了;他的嗓子好,‘格当嘚——的打场号子‘有音无字,可是九转十三弯,比什么山歌号子都好听。”[4]明海作为一个小和尚,超尘脱俗的天性得到充分展露。接着,优美的爱情也在芦花丛自然发生,自然天成的爱情最大程度表现了人性的健康、美,因为人对于爱情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的,佛教的三纲五常束缚不了感情的孕育和成熟——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文章中的描写确实如梦一般,身心自由的和尚、两小无猜的感情,丰富的意境过滤掉佛家的威严,将佛道的和谐自然渲染到极致。

这些僧人的修行初期,并无戒律教条对天性的约束,可以自由地表达内心,让读者体味他们心灵的自在、活泼,也使得这些幼僧以健康的姿态走向终身修行。

二、日常俗世的僧人

(一)俗世的生活

1.不受清规戒律束缚

说到僧人们的日常,《僧与庙》、《受戒》同样占据了大量篇幅,和尚们把出家当作一种普通的职业,一种谋生的手段。在那里,没有什么清规戒律,就连早课晚课也都由三声磐代替,和尚还可以成家,可以找女人,可以抽烟、吃肉、赌钱、放焰口挣钱。《受戒》中的“荸荠庵”像一个大家庭一样,也有独特的管理办法,“当家的”像一位精明的会计将一个寺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们像普通人一样每天和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打交道——“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有人提起。”[5]——这才是真正将佛家善于变通、适时调整的生存智慧运用得灵活自如,汪曾祺欣赏他们那样自得其乐的状态。

2.和当地众生打成一片

诚然,如果没有一颗通融的心,怎样配得上佛家所说的包容万物呢?将寺庙生活和当地众生打成一片的还有《仁慧》中的主人公,仁慧聪明能干,将冷清的观音庵经营得风生水起,用“经营”这个词是因为她具有生意头脑,知道主动和客户沟通,上门推销特产,还亲自将佛门这个清净之地装扮得焕然一新,尤其是观音庵的素斋,慕名而来的香客络绎不绝,仁慧凡事亲力亲为,这种当家模式,非但不反常,反而愈加香火不断、门庭若市,在当地寺庙世俗化的风气下,佛家广结善缘的要义已然达到最佳的境界。

(二)俗世的爱情

汪曾祺是为数不多的把一个把爱情正大光明地引进佛门的作家。如上文所述,和尚在当地人看来就是一种普通的职业——不仅出家以后可以还俗,就是在出家的过程中,也可以享受二人世界。比如《庙与僧》中二师父的女人就长期住在庙里,一直“到我走了,她还没有走”[6]《受戒》中,二师父也是有老婆的,而且“每年夏秋之间来住几个月,因为庵里凉快”[7]且不论明海与小英子萌动的初恋,就是善因寺的方丈石桥,作为当地第一大寺的领头,也毫不避讳有老婆的事实,在明海与小英子的津津乐道中,这个情趣高雅的方丈反而更加可亲可感。石桥和尚确有其人,作者在散文《铁桥》提到了这位石桥的原型就是铁桥,掌管着高邮的善因寺,而他的情人则“年纪很轻,长得清清雅雅,不俗气”[8]真实地复原了这位高僧的感情。据史料记载“民国二十年(1931年)高邮县成立佛教协会,铁桥任理事长”[9]可见,铁桥(石橋)并没有因为情人的存在就影响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反而成为一段流传甚广的佳话,说明在民风纯朴奔放的苏北,寺庙里的爱情是被大家普遍接受的。

就正统的佛法而言,远离财色名利是修行的最高境界,然而在笔者看来,从繁琐的日常到寻常的爱情,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修行,和财色名利和谐相处,而又不被财色名利左右,保持一颗清净之心,才是佛家真正的修行。

三、本性回归的僧人

(一)大彻大悟的心境

在本性的回归上,小说《复仇》中的庙内和尚像一位智者,面对主人公为父报仇的执念,他洞若观火——“平平静静,清朗地说:‘很好。有人还要从没有路的地方走过去。”[10]直指复仇者的内心,点明仇恨是没有出路的。最后复仇者醒悟,所有仇恨化为虚有,与凿壁僧人,一起开凿一片光明的新路,最终找到自身存在的价值,从无路的终点又回到人性的原点。

这“蜂蜜和尚”正是佛门智者的代表,淡泊、透彻。同时,蜂蜜和尚又是世俗化的,比如,主人公联想他追花酿蜜的情景“和尚去摘花,在那么一片花前面,和尚实在是好看极了”[11]恰如汪曾祺笔下的大部分僧人一样,他是在生活的喜怒哀乐中提高自己的心性,得道自有高明之处——认为人不应该受外物牵绊,要找到真正的自己,找到真心。不仅自己无限欢喜,懂得放下,还能把思想散播给别人,化干戈为玉帛,让欢喜布满人间,事实上“真正具有佛家智慧和勇气者应该知道人生无处不苦,但并不回避苦难,而是要在苦难的磨砺中救世度人。”[12]《复仇》中,作者用庄子的“虽有忮心,不怨飘瓦”完成了对作品立意的升华,正是拥有这般质朴通透的本性,才能在抵达圆满的人生。

(二)自然通透的天性

《鹿井丹泉》则通过一段奇恋表现和尚的本性,与《受戒》明子和小英子的懵懂以及寺庙寻常的爱情不同,它描写和尚和母鹿之间的恋情,不但和佛门禁欲的思想背道而驰,也更加有违人伦纲常。虽然将读者引入一个极具异象的境界,但是我们看到,在作者笔下,一切却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归来和尚一向诚笃礼佛,“住在塔院深处,平常极少见人”“饮食简单,每日两粥一饭,佐以黄虀苦荬而已”[13]他对佛的心是诚的,对母鹿的感情也是真的,这些完全回到生命之初的欲望,放在“苏北水乡”纯朴无邪的环境中,就显得并不违和,都是生命最本真的愿望。鹿女的诞生正是这场相遇珍贵的结晶,美的事物终是短暂的,鹿女投井,和尚圆寂的结局使这个传说就像一个梦,而隐藏在传奇色彩背后的,正是对传统纲常戒律的蔑视和挑战。

出家人的生活虽然简单,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对生活智慧的慧悟、伦理戒律的冲破,“苏北水乡”的僧人们不忘最初的心意,孜孜以求本性的回归,获得心灵的超脱。佛心的真谛,不正是如此吗?

总之,僧人的生活,在常人的印象中就是晨钟暮鼓,青灯黄卷,然而在苏北水乡得天独厚的环境之下,佛门生活显示出多种可能性,僧人的心灵也几乎没有受到规定和戒律的扭曲,多了一点烟火气、人情味,使人觉得生动可亲。正如作家本人集儒、释、道为一身,他笔下的僧人,也不仅有儒家的入世,更有道家的超脱,追求健康自在的性情,契合了汪曾祺提倡的“美、人性,是任何时候都需要的”[14],这是水乡环境的自然、纯朴所致,也是作家对佛门戒律和人性本质的深刻洞察。

参考文献:

[1]夏希.论汪曾祺“高邮故事”的发展演变[J].小说评论,2012 (12):8-13.

[2]王鹤,杨杰.高邮县志[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0:708.

[3]汪曾祺.关于受戒.汪曾祺全集(六)[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336.

[4]夏希.论汪曾祺“高邮故事”的发展演变[J].小说评论,2012 (12):8-13.

[5]汪曾祺.受戒.菰蒲深处[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6:44.

[6]汪曾祺,廟与僧.汪曾祺全集(一)[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70.

[7]汪曾祺.受戒.菰蒲深处[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6:42.

[8]黄沛.铁桥.人间旧事[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117.

[9]王鹤,杨杰.高邮县志[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0:708.

[10]汪曾祺.复仇.邂逅集[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6:10.

[11]汪曾祺.复仇.邂逅集[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6:3.

[12]谭桂林.世间苦的慧悟与超解.20世纪中国文学与佛学[M].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98.

[13]汪曾祺.鹿井丹泉.矮纸集[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6:27.

[14]汪曾祺.关于受戒.汪曾祺全集(六)[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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