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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由情生,独至为真

2018-01-31史文

青年文学家 2018年3期
关键词:杨花

史文

摘 要:明末清初的云间词派以陈子龙、李雯、宋征舆为领军人物,三人交往密切、活动频繁,并称“云间三子”。他们文气相合,诗文创作和文论思想交相呼应,曾不约而同地填词咏叹杨花。以三子具有代表性的杨花词为切入口,结合三子的身世选择分析杨花词在艺术、情感特质,可深入探寻三子的精神世界,追寻“云间三子”文以范古为美,情以独至为真的词学境界。

关键词:云间三子;杨花;身世之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03-0-02

明末至顺治一朝,松江府治出现了以陈子龙、李雯、宋征舆为领衔,诗词文皆工的文人集团。他们标举南唐、北宋之旨意,在明中叶以来词学宗风倾坠的情况下,求觅“词统”,廓清了淫哇俚俗之风,开三百年清词中兴之先声,产生了巨大影响。[1]

以陈子龙为首的“云间三子”诗词唱和、交往频繁,“境由情生,词随意启,天机偶发,元音自成。”[2]他们的主张回到了“诗言情”的文学原点,强调文学的抒情主体性,把文学生命力的独创性和个体差异性提到了理论高度。同样咏叹杨花,三子的创作在艺术和情感上一方面体现出实践文学主张的共性,另一方面也包含了身世之感、命运选择的不同寄托。选取三人具有代表性的杨花词如下:

浣溪沙·杨花

陈子龙

百尺章台撩乱飞,重重帘幕弄春晖。怜他飘泊怨他飞。

澹日滚残花影下,软风吹送玉楼西。天涯心事少人知。

浪淘沙·杨花

李雯

金缕晓风残,素雪晴翻,为谁飞上玉雕阑?可惜章台新雨后,踏入沙间。

沾惹忒无端,青鸟空衔,一春幽梦绿萍间。暗处销魂罗袖薄,与泪轻弹。

忆秦娥·杨花

宋征舆

黄金陌,茫茫十里春云白。春云白,迷离满眼,江南江北。

来时无奈珠帘隔,去时着尽东风力。东风力,留他如梦,送他如客。

一、寻根溯源总关情——杨花词之同

(一)无惭宋辙

云间三子以“直接唐人,无惭宋辙”为审美追求,在词的创作上刻意因习模仿宋词。三首杨花词在艺术上皆呈现出浓郁的复古文风,宛如逸散的宋词又重被后人拾得。

三首杨花词皆呈现出妍丽委婉、哀怨惆怅的风格。缪钺《诗词散论》将词的特质总结为“其文小、其志轻、其径狭、其境隐。”[3]词自宋代成为一个独立的文体以来,就被视为绮语艳科、才士伎俩。小轻狭隐的特质使其本职局限于抒发细腻真切之思,题材着力于细小幽微之物。以三首词中直接描写杨花情态的动词为例,“撩乱”、“弄”、“吹送”、“飞上”、“踏入”、“沾惹”、“着”。动词皆如杨花般轻盈灵动,似弱柳扶风怀有不足之症的美人,纤纤玉足踏入暮春雨后湿软的泥土犹嫌动作过重了,意境极尽婉约。

复归“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诗经比兴传统,于咏物之中寄予情思。三首词皆以隐晦咏物和明白抒情相结合:《浣溪沙》“重重帘幕”、“澹日滚残”等客观物像营造出压抑、不能自主的悲凉意境,与“奈他飞”呼应,为“天涯心事少人知!”直接抒情蓄势。《浪淘沙》从残风吹杨写起,模拟了踏入沙间、青鸟空衔、梦碎绿萍的三种悲剧命运,由客观到主观,情感由淡至浓、由浅入深,最后引发“与泪轻弹”的大爆发。《忆秦娥》寓情于景,主客交融,春云茫茫,江南江北迷離,东风留客送客。全篇无一字人情,却在对杨花情状的描摹中臻于有我之境。

(二)去国悲音

杨花作为暮春的标志性景物,以其轻盈飘逸的姿态契合了中国文人敏感的情思,逐渐成为诗词托物言志的典型自然意象。杨花尤其适合词小轻狭隐的特点,宋词中已出现大量文学文本: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飞花自有牵情处,不向枝边坠。随风飘荡已堪愁。晏几道《虞美人》

安得此身如柳絮,随风去,穿帘透幕寻朱户。欧阳修《渔家傲》

在传统文学范式里,柳与风相随,有柳必有风。柳在自然特质上生命短暂、不能自主恰好对应人生的飘零和无常。故柳意象暗含了感伤春逝、人生仕途多舛、爱情悲剧、离别等复杂的情感内涵。要之,皆是萧索悲音。云间三子的杨花词继承了柳絮的传统意涵,在情感基调上哀婉忧伤。

三者所言之情虽因时代、作者遭际不尽相同,陈子龙《浣溪沙》创作于明亡之前,李雯的《浪淘沙》和宋征舆的《忆秦娥》创作于明亡之后。但都浸染了易代更迭的感伤情绪和去国之悲。明亡后,陈子龙抗清,李雯不仕自杀,宋征舆出仕清廷,三人的人生选择截然不同,体现出巨大的个性和价值观差异。在忠孝之间,在传统道德价值观和现实困境之间,在生存和理想之间,文人不可避免精神的拉扯和徘徊。大好春光转瞬即逝,只剩漫天杨花正如无法挽留的铅华。不论人生选择潇洒撇脱或激进犹豫,故人故国、去国怀乡都成了这些易代词人的心灵底色和赋新词的愁根。天涯心事少人知!可惜章台新雨后,来时无奈珠帘隔。

二、我词释我情——杨花词之异

三人的杨花词在悲凉哀婉的情感底色中又打入了词人的命运遭际、价值判断和政治选择,呈现出不同的复杂风味。

(一)几番烟雾,只有花难护

《浣溪沙》在身世之悲中打入才子佳人的离愁别绪。章台柳典故源于唐代韩翃的《章台柳·章台柳》,后世多用来代指秦楼楚馆的美人。解读者多将本词与陈子龙柳如是的风月之事关联。上阙“怜他漂泊怨他飞”写自身囿于生计拮据和家有妻室无法帮助柳如是摆脱重重帘幕,下阙似从对面落笔,写帘中人的相思之情。严迪昌评本词“感受和心境不能说与家国日危之虑无渉,不应草率地认为乃通常习见的情爱文字。”[4]

不论是纯粹寄托风月或是更深的家国抱负,本词皆流露出欲有所作为而不可得的无奈。感伤情绪源于“怜他飘泊怨他飞”,主观的怜和客观不得而怨冲突生发感伤。“天涯心事少人知”,怨而至极甚至带上了的激愤。本词写于明亡之前,从中可见词人积极主动的感发,将主观的我立于天涯,立于时事,欲有所为。endprint

(二)心事两朦胧,玉萧烟雾中

《浪淘沙》在身世之感中打入自伤身世的愧疚之情。相对于陈子龙的《浣溪沙》,李雯的杨花词更加清丽婉致,富于苦味。本词作于明亡之后,此时词人以其才学为清廷所用,颇多作伥行迹。忠臣不事二主的儒家道德操守与易代生存的矛盾在词人内心激烈冲突。其词多私怀未逞而已踏入沙间的悔恨。

本词的伤感情绪源于自身遭际的可怜可惜。词人以杨花自伤身世,预想了杨花被风吹起后的三种命运:踏入沙间、青鸟空衔、梦碎绿萍,转而比照在时代动漾下的自己:看似有所选择实则无可选择,只能任之飘零、沾惹无端的命运。

(三)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

《忆秦娥》在身世之感中打入顺应时事的无奈。相对于陈子龙立于天涯哀悼命运的悲壮和李雯常怀哀悼忧思的抑郁,宋征舆栖身新朝忙于仕进往往受到后世文人的诟病和不耻。其词心情复杂,他所面临的困境和李雯与所有易代词人一样,是反抗还是顺从,是保守隐世还是宦海浮沉。不评判其政治选择,从其文学作品中可见识时务的无奈,“新样罗衣”難弃却,“旧日春衫”觅不得。

相对于李雯的自伤,宋征舆的无奈更指向社会和众人。要无愧于旧时盟友,要在新朝找到立锥之地,体现出环境下的生之艰难。“东风力,留他如梦,送他如客。”细细分辨,同是感伤,宋征舆不怨时代中的飘零,而悲苦处于留和送的夹缝之间,难以对任何一方交代得不落言筌。

三、结语

“云间三子”在诗歌创作上主张“境由情生,词随意启,天机偶发,元音自成”,彰显了极具个人风格的抒情特色。同样咏叹杨花,三子的创作在艺术和情感上一方面体现出实践文学主张的共性,具有直接唐人、无惭宋辙的复古风貌,推崇词“小隐轻狭”的本色。寓情于物,工于比兴。在情感上,三首杨花词皆有改辙易代、去国怀乡的悲凉底色,但又因词人的个性命运差异融入了不同的身世之感。陈子龙的《浣溪沙》将个体立于天涯,是主观的怜和客观不得冲突生发的怨情。李雯的《浪淘沙》多于对自身遭际的可怜可惜,体现出飘零于世的精神痛苦。宋征舆的《忆秦娥》则打入了来自社会时局的生存压力,表现出个体命运任之如客如梦的无奈迷惘。要之,云间三子把文学生命力的独创性和个体差异性提到了理论高度,也在创作中反映了“情以独至为真”的可贵追求。

注释:

[1]严迪昌:《清词史》[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13页。

[2]陈子龙:《陈子龙全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189页。

[3]缪钺:《诗词散论》[M].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第35页。

[4]严迪昌:《清词史》[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第19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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