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高飞

(合肥工业大学 文法学院，安徽 宣城 242000)

荣格说：“一个已经过时的诗人，常常突然又被重新发现。这种情形发生在我们意识发展已经到达一个更高的水平，从这个高度上诗人可以告诉我们某些新的东西的时候。实际上，这些东西始终存在于他的作品中，但却隐藏在一种象征里。只有时代精神的更迭，才对我们揭示出它的意义。”[1]早在宋代，白居易、苏轼就被文人尊崇，清代文人尤其是江南诗人群体再次将他们奉为偶像，并以他们的生日作为雅集的由头，反映了清人在生活品质、生活方式、生活态度、生命哲学中自觉承传先达的愿望，同时也反映了当时文人的共同心声。

一、清代东坡生日会的发起与盛行

先贤的生日为文人群体雅聚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并使得雅集富有文学意义，东坡生日会的举行，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证。江南东坡生日会的盛行得益于乾隆年间翁方纲的大力导扬。方纲举东坡生日会开始的时间应为乾隆三十八年(1773)，此年十二月十七日，翁方纲在厂肆中购得曾为商丘宋荦所收藏的残本《苏东坡诗施(元之)顾(禧)注》，甚为珍惜，于是年东坡生日时举文会。《翁方纲年谱》载：“十二月十九日，以合装《苏斋图》供苏轼像前，同人小集拜苏轼生日。”[2]其后三十年里，在他的主持下，江南每年都有东坡生日会之举。《覃溪阁学》载：

大兴翁覃溪先生，名方纲，字正三，乾隆壬申(1752)恩科进士……尝得宋板施注苏诗，海内无第二本，每至十二月十九日，必为文忠作生日会，即请会中人各为题名以及诗文歌咏，尽海内贤豪，垂三十年如一日也。嘉庆十六年(1811)，重赴鹿鸣。其明年又重赴琼林。卒年八十六。世之言金石者，必推先生为欧、赵焉。[3]97

然其《复初斋诗集》中关于东坡生日雅集的诗作最早出现在乾隆四十七年(1782)，诗集中有《十二月十九日东坡生日诸公雪中集苏斋同用生字题邢房悟前生图二首》[4]，此后题中标注东坡生日的诗歌渐多。可以理解为，最初举行东坡生日会祭祀的意义较重，后来则逐渐衍化为以诗歌酬唱为主要活动内容的聚会。翁氏为乾嘉文坛巨纛，他的举动影响深远，在此之后，东坡生日会也随之衍变成一种风尚。贵阳即有，如贵阳诗人王敬彝(1864—1936)《丁卯嘉平吴退翁拟于东坡生日约卢寿公、彭公武、刘巩园、聂尊吾、段雨琴、徐露园、李之白、马道穆、杨覃生及予与弟仲肃荐祝于西郊之三元阁，前一日适有所因，感赋此歌》[5]153，《吴退翁拟于东坡生日会诗流于三元阁荐芷，折简未发，而唐园雅集之约先至，前言竟不克践，因赋此诗》[5]153，《丁卯嘉平月二十日会段氏听雨楼补祝坡公生日》[5]154等诗均记载此事。河南亦有东坡生日会，钱泳《履园丛话》载：

毕秋帆先生自陕西巡抚移镇河南，署中筑嵩阳吟馆，以为宴客之所。先生于古人中最服苏文忠，每到十二月十九日，辄为文忠作生日会，悬明人陈洪绶所画文忠小像于堂上，命伶人吹玉箫铁笛，自制迎神、送神之曲，率领幕中诸名士及属吏门生衣冠趋拜，为文忠公寿，拜罢张宴设乐，即席赋诗者数百家，当时称为盛事。[3]415。

嘉道时期，苏州黄丕烈诗人群延续了举行东坡生日会的风尚。张吉安为黄丕烈之友，其诗集中有关于黄丕烈参与东坡生日会的记载，如《延月舫苏会有荛圃和坡公之维州诗韵》[6]。黄丕烈的《荛圃藏书题识》中，有三则提到东坡生日会：嘉庆十六年(1811)《注东坡先生诗》，嘉庆十八年(1813)《笛渔小稿》，嘉庆二十五年(1820)《山窗余稿》题识。其中，嘉庆十六年题识记载最为详细、最为有趣：

东坡生日是今朝，愧未焚香与奠椒。却羡苏斋翁学士，年年设宴话通宵。

东坡生日是今朝，一老冲寒赴友招。闻道春风来杖履，凌云意气正飘飘。

东坡生日是今朝，我独闲居苦寂寥。但把和陶诗熟诵，樽无浊酒也悉消。

东坡生日是今朝，助我清吟兴转饶。谁复景苏同此意，县桥人又忆花桥。

十二月十九日，往访潘丈榕皋(奕隽)，知赴友人之招，为东坡生日修瓣香之祝。晚归，意欲同修此典。独居寡欢，不复为此。因出此和陶诗讽诵一过，并题四绝句于后。苏斋翁学士岁例出宋刻注东坡诗，于今日开筵宴客，致祝髯苏，故诗及之。[7]

同年，黄丕烈之友潘奕隽有四首次韵与之唱和，如嘉庆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东坡生朝尤春樊(兴诗)舍人悬像设祭招饮斋中用东坡和陶诗韵邀余和作》[8]等。蒋学坚《怀亭诗话》亦言：

顷阅《士礼居题跋》，有与其同乡潘榕皋封翁奕隽唱和绝句各四首，皆以“东坡生日是今朝”为起句，想见当时兴复不浅。潘诗云：

东坡生日是今朝，蓟北苏斋岁奠椒。何似宋廛人独坐，《和陶》一卷咏深宵。

东坡生日是今朝，有客城南置酒招。早觉春风来杖履，篆烟浓傍鬓丝飘。

东坡生日是今朝，可有朝云慰寂寥？想到六如亭下路，弯风暖处雪全消。

东坡生日是今朝，斗室长吟兴自饶。善本流传期共赏，一瓻拟致县东桥。[9]236

此外，潘奕隽的《三松堂续集》中还有多处关于东坡生日会的记载，如嘉庆十七年(1812)《东坡生辰集延月舫》，嘉庆十九年(1814)《甲戌腊月十九东坡生辰复集延月舫春樊舍人出示唱和卷题后》，嘉庆二十一年(1816)《丙子十二月立春日东坡生辰春樊悬像设祭招饮斋中得诗一首》，嘉庆二十二年(1817)《丁丑十二月东坡生朝春樊招同吴槐江石琢堂集延月舫得诗一首》，嘉庆二十四年(1819)《己卯嘉平春樊舍人复举东坡生辰之集诸君子皆有作余心衰笔不能继声吟诵佳什复此效颦》等，东坡生日会盛行的境况可以想见。

同光时期，海宁硖石蒋学溥诗人群亦承续了东坡生日会风尚。翁方纲倡东坡生日会之举对此诗人群有直接影响，蒋学坚、朱昌燕等人的诗歌中多次提及，如蒋学坚《十二月十九日为苏文忠公诞辰计自宋景祐丙子迄今光绪乙未适八百六十岁顾知三孝廉招同人集讲舍致祭并饮馂焉诗以纪事》中有“覃溪故事仿者谁，仰止奎垣空太息”[10]263；《又二首和吴仲珏韵》中有“宋(牧仲)翁(覃溪)先后祝生辰，循例商量更买春”[10]264；朱昌燕《岁末送许升寅旋里》诗下小注有“今年为坡公八百六十寿辰，拟仿覃溪故事”[11]588；朱昌燕《唐白文公暨国朝阮文达公生日招同曹懒夫景瀛马少常毓秀蒋子贞学坚泽山学溥稚鹤廷黻吴仲珏文珪谱熏凤书陈敬之熙饮于讲舍之见山楼即席寿蒋鹿苹方夔三十》亦有“苏斋坡祀翁，厥例曰可仿翁覃溪学士岁以坡翁生日置酒召客”[11]582。由此可知，此诗人群举东坡生日会直接仿自翁方纲。此外，苏州诗人黄丕烈与潘奕隽以“东坡生日是今朝”起句的唱和诗，亦影响了硖石诗人群的创作，如朱昌燕光绪二十四年(1898)东坡生日会诗作《戊戌腊月二十一日集讲舍补作苏文忠公寿辰仿黄荛圃主政唱和诗体》云：

东坡生日是今朝，雅集山楼共奠椒。去岁预会先六夕，者番补又后三宵。

东坡生日是今朝，有客西泠放画桡谓许滓庵。输与蒋怀亭吴杲堂能践约，一归长水一高桥。

东坡生日是今朝，一老婆娑兴独饶谓潘丈燕池。对客挥毫惊四座，诗成字字抵琼瑶。

东坡生日是今朝，我愿年年置酒招。更仿绵津图十逸是日会者十人，鹅溪一匹置轻绡。[11]591

二、清代香山生日会的发起与盛行

相对东坡生日会由翁方纲大力导扬盛行一时的状况而言，香山生日会在江南的盛行与阮元乾隆六十年(1795)任职浙江学政有密切的关联。阮元(1764—1849)，字伯元，号芸台，仪征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进士，其生日恰与白居易同为正月二十日。因其大力汇录地方文献，奖掖后起士子文人，屡举生日会，故而颇具影响力。在阮元之后，文人再举白居易生日会时，往往称为“白阮生日会”。

香山生日会在硖石一地较为盛行，“香山生日，吾硖屡有燕会，会必有诗。考前人诗集，舍《灵芬馆》外，不少概见”[9]243。这与白居易晚年曾过硖石不无关系，“吾硖紫薇山因乐天以舍人刺杭来游得名，故旧有祠宇”[11]576。白居易刺杭州时，曾游硖石紫薇山，后紫薇山建有白公祠，之后清代硖石就有了举香山生日会之传统。蒋学坚《怀亭诗话》：“吾里旧有白公祠，每岁致祭，前辈如祝南筠德舆、沈馨堂德孚诸老，皆有诗纪其事。遭乱祠毁，祀典久付阙如。”[9]229可见，在蒋、朱之前，硖石祝德舆、沈德孚等人就曾举香山生日会，而祝德舆与李善兰交好。李善兰《听雪轩诗存》有《哭祝南筠丈四首》：

用笔如用兵，词坛推宿将。壁垒不可攻，霜矛严对仗。驰骋不可当，铁骑任所向。鬓发日益衰，才力日以壮。

十三学吟诗，谬承巨眼赏。游览吟必偕，过访驾时枉。白首与总角，岂徒十年长。自忘齿德尊，相答乃如响。

三年客泞溪，踪迹渐觉疏。怀公风雨夕，旅馆一灯孤。岁时或返棹，即向尊斋趋。破颜喜子至，谈笑乐有余。

小别才旬日，何意病不起。闻赴心惊皇，泪落不可止。寂奴延绿堂，重来隔生死。庭花红烂熳，伤心不忍视。[12]20-21

诗歌交代了作者与祝德舆交往的情形。又检《听雪轩诗存》，笔者发现了两首关于香山生日会的诗歌。其一为《九日同人紫薇山登高荐酒白太傅祠祭毕饮馂于丹并山房即用太傅九日登西原宴望韵》：

一夜风雨声，侵晨犹未辍。起来云忽开，天意惜佳节。蹑屐微山巅，四望吟眸豁。秋空无纤埃，远峰秀成列。荐新白傅祠，庭菊花已发。谈笑饮馂余，山厨酒重热。醉后呈雄辩，诗思秋潮阔。仙人今何在，空余井泉活。长生亦妄谈，白日去不歇。谁能挟飞仙，青天骑明月。不如饮美酒，生前且欢悦。[12]31

其二为《正月二十日祭白文公祠》：

公昔莅杭勤抚民，筑堤捍湖水利兴。卤田百万成膏壤，恩泽遥流两峡深。政平讼理民称便，公余往往事游宴。六桥三竺日往还，湖山佳处登临遍。双峰秀耸谷湖隈，一叶扁舟远访来。吊古偶寻句漏宅，论诗应过逋翁台。高踪一去已千载，公之遗泽今犹在。棠荫群深召伯思，岁岁生辰肃春祭。报得裙屐尽词人，拜手祠堂俎豆陈。杨柳风前思妙舞，梅花香里荐芳樽。落日林中啼暮乌，归来散步西山道。回头叠嶂锁寒烟，此中应有吟魂绕。残碑零落已无存，吟迹当年何处寻。惟有紫薇山色好。春来不减旧时青。[12]52-53

李善兰在第一首诗中主要交代了雅集现场的情况；第二首诗则高度赞扬了白居易，“高踪一去已千载，公之遗泽今犹在”，之后文人“棠荫群深召伯思，岁岁生辰肃春祭”，以此来纪念白居易的丰功伟绩。此后因“洪杨之乱”，西山白文公祠毁于兵燹，香山生日会一度中断。至蒋、朱群体，由朱昌燕首倡，“白阮两太傅，望隆如山斗。生日偶同荐，新频翦非一。雅兴倡者谁，衎庐实其首”[13]211，蒋学坚等人附议，“岁甲申，衎庐创议于双山讲舍捧觞为寿。以阮文达公生同日，因而附祭，洵雅事也。嗣是岁必有祭，祭必有诗。考《灵芬馆集》，频伽亦生于是日。两太傅外，不当更添一位置耶”[9]229。由此，白阮生日会开始举行。

朱昌燕等人于光绪甲申(1884)年始为香山生日会，此后连年举行，数十年不辍。朱昌燕《岁末送许升寅旋里》云：

九载双峰绛帐开，清于修竹瘦于梅。家承南阁昌其学，门傍西湖永安一名小西湖蔚此才。且祝苏仙生日去今年为坡公八百六十寿辰，拟仿覃溪故事，还期白傅诞辰来香山之会昉自甲申，今岁星一周矣，明年拟邀君与祭。斯人不合山林老，会看蓬瀛笑陪语君又号曰陪瀛。[11]588

蒋学坚《哭衎庐》又言：“春初祀白，冬末祀苏。二十年来，兴颇不孤。”[10]192然白阮生日会在杭州、嘉兴的盛行却并未太多地辐射到周围区域，不远的苏州几乎不举此会，仅有一次被称为“创举”的香山生日会，却因故将时间弄错了。据叶廷琯《鸥陂渔话》载：

杭州旧有香山生日会，嘉庆中，阮文达公先督浙学，继任浙抚。杭人因文达诞辰与香山同日， 咸颂为白傅后身，故厥会弥盛，至今相沿弗替。我郡则嘉庆初，虎丘虽建有白公祠，而五十余年来，未闻有为公生日致飨者。咸丰壬子，为公降生后第十九甲子转头之年，海宁杨芸士广文文荪，时寓吴中，特于正月十九公生日[注]俞樾《茶香室三钞》(清光绪二十五年刻春在堂全书本)卷八载：“杭州香山生日会，乱后亦不闻再举矣。近人诗集中多有为东坡作生日者，而香山罕闻，是亦缺典，惟香山生日乃正月二十日，阮文达生日亦同，此云正月十九殆误也。”，虔设牲醪，招邀朋侣，展拜虎丘祠下……此实吴中创举。……次年癸丑正月，同人踵举是会，适得陆督部九江败讯，意兴索然，以后更成绝响矣。[14]

由此可知，香山生日会在苏州几乎没有举行过，而咸丰壬子、癸丑连续两次在“迨误”的时间里举行之后再无嗣响。

三、清末硖石诗人群举东坡、白阮生日会之考察

海宁硖石镇地处杭嘉湖平原，古称“峡川”“夹谷”等，因内有东山、西山两座山夹峙而得名。硖石镇文脉绵长，山环水绕，明清时渐成文人诗酒交游、起家树誉之地。硖石蒋学坚、朱昌燕诗人群常举白阮生日会、东坡生日会，以举东坡生日会为先。硖石诗人群举东坡生日的首倡者为蒋学溥，初集时间为同治七年(1868)，早于白阮生日会十六年。参加本次雅集的成员包括蒋学溥、潘喜陶、蒋学坚、朱昌燕、吴仲珏、曹景瀛、何兆梅、沈维桢、徐光济、顾丁谦、许清澄、程宗伊、费寅、张树森等人，蒋学坚《检泽山遗诗》有云：

阿连何处与招魂，只有新诗一帙存。吟遍山川逾庾岭，传来衣钵忆俞门。讠燕游惯借东坡寿苏公寿讠燕自弟倡之，嗣后吾硖屡有斯会，文载曾沾北阙恩弟以光绪乙亥恩科等贤书。今日琴声无限感，那禁泪滴满清樽。[13]226

关于东坡生日会的诗作摘录如下：

1.同治戊辰(1868)《十二月十九日从弟泽山(学溥)招集别下斋为坡公寿》(《怀亭诗续录》卷二)、《苏文忠公生日顾补庐孝廉招同人集见山楼荐芷赋诗纪事》(《朱衎庐先生遗稿》卷六)。

2.光绪乙未(1895)《十二月十九日为苏文忠公诞辰计自宋景祐丙子迄今光绪乙未适八百六十岁顾知三孝廉招同人集讲舍致祭并饮馂焉诗以纪事》(《怀亭诗续录》卷一)。

3.光绪丁酉(1897)《苏公诞辰迎神送神曲》(《怀亭诗续录》卷二)。

4.光绪戊戌(1898)《戊戌腊月二十一日集讲舍作苏文忠公寿后仿黄荛圃主政唱和诗体》(《朱衎庐先生遗稿》卷七)。

5.光绪戊戌《戊戌腊月二十一日集讲舍补作苏文忠公寿辰仿黄荛圃主政唱和诗体》(《朱衎庐先生遗稿》卷六)。

6.约光绪壬寅年(1902)《东坡生日》(《怀亭诗续录》卷二)。

7.光绪辛巳(1881)《东坡引·腊月十九日为苏公诞辰同人集于寓斋酒后谱此题公笠屐图后》(《怀亭词录》卷一)。

白阮生日会创于光绪甲申年(1884)，此会延续时间较长，蒋学坚诗《白阮二公生日同人集云亭寿稚鹤四十并送其计偕入都》小序中云：

创斯会者在甲申，余年正四十。……是会创于甲申，共十有余人。今韩君孟蛟客龙泉，吴君仲珏客六安，陈君镜沚客平湖，陈丈芸山、曹君蓝甫、马君少常、家弟泽山俱下世，思之慨然。[15]

关于白阮生日会的诗作，摘录如下：

1.光绪甲申《正月二十日为唐白文公暨国朝阮文达公诞辰衎庐招同人集双山讲舍祭之礼成以余四十初度借酒为寿赋此鸣谢并索和章》(《怀亭诗录》卷四)。

2.光绪丙戌(1886)《唐白文公暨国朝阮文达公生日招同曹懒夫景瀛马少常毓秀蒋子贞学坚泽山学溥稚鹤廷黻吴仲珏文珪谱熏凤书陈敬之熙饮于讲舍之见山楼即席寿蒋鹿苹方夔三十》(《朱衎庐先生遗稿》卷六)。

3.光绪丁亥(1887)《白阮二公生日衎庐用吴槎客陈简庄杨书巢诸老唱和诗韵为寿余亦继作》(《怀亭诗录》卷五)。

4.光绪丁亥《正月二十招懒夫少常子贞穉鹤仲珏渌挹鹿苹敬之初民集讲舍祀唐白文公以国朝阮芸台郭频伽两先生同日配为礼成饮见山楼用吴槎客陈简庄杨书巢诸老倡和韵》(《朱衎庐先生遗稿续编》)。

5.光绪戊子(1888)《白阮生日讲舍小集醉后戏赠衎庐用两太傅故事》《白阮二公生日同人集云亭寿稚鹤四十并送其计偕入都》《白阮两太傅生日招同人集云亭即席寿蒋孝廉(廷黻)四十兼送北上》(《怀亭诗录》卷五)。

6.光绪庚寅(1890)《高阳台·香山生日招同人集东山书院荐芷兼祭社中诸亡友》(《朱衎庐先生遗稿》卷八)。

7.光绪辛卯(1891)《高阳台·衎庐招集东山书院祭白文公时辛卯正月二十日》(《怀亭词录》卷二)[注]有记此词牌名为“喝火令”，笔者疑为有误，参见徐雁平：《清代东南书院与学术及文学》，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419页。。

8.光绪癸巳(1893)《白阮两太傅生日横经精舍小集沈生云楼(维桢)诗先成因次其韵》(《怀亭诗续录》卷一)。

9.光绪甲午(1894)《露华·正月二十日为唐白公暨国朝阮文达公生辰同人祭于双山讲舍回忆甲申以来递行此举迄今已十稔矣而旧与会者存亡聚散不无今昔之感因填此索诸君子和》(《朱衎庐先生遗稿》卷八)、《香山生日之会昉甲申朋旧凋落今存者惟韩子孟蛟蒋子怀亭蒋子山佣陈子敬之蒋子鹿苹暨余耳五人既聚散不常余又抱病未与赋比感怀(集苏)》(《怀亭诗续录》卷一)。

10.光绪丙申(1896)《白阮两太傅生日招同人集见山楼送陈镜沚(熙)之扬州蒋山佣(廷黻)之江阴即席口占》(《朱衎庐先生遗稿》卷七)。

11.光绪辛丑(1901)《西山白文公祠落成诗以纪事》(《怀亭诗续录》卷三)。

12.光绪甲辰(1904)《正月二十日集横经室为香山寿兼祝顾明经渌挹四十诞辰》(《朱衎庐先生遗稿》卷七)。

从以上例举诗作可以看出，文人生日会虽每年只能举行一次，但几乎不曾间断，而且延续时间很长。就生日会参与人员而言，在基本固定文人群体的基础上，每年都稍有增减，这源于人事的新陈代谢与牵连往复。前代名人文士生日会给予以蒋学坚、朱昌燕为核心的文人群体一个雅聚的理由，同时也使得集结行为更为儒雅风流。集会中文人缅怀先贤，饮酒赋诗，在群体成员间进行情感互动的同时，也力图与唐宋文人建立异代同振的沟通渠道。他们向往的是“还期岁岁在(此)倾觞，再集诗朋并酒友”[11]583。

四、先贤生日会体现文脉的自觉传承

先贤生日会周而复始地举行，体现文脉的自觉传承，从硖石诗人群举先贤生日会之盛况即可见一斑。硖石诗人群举东坡生日会的缘由与翁方纲当年颇为类似，也是因为得宋氏所刻施注苏诗所引发。蒋学坚《十二月十九日为苏文忠公诞辰计自宋景祐丙子迄今光绪乙未适八百六十岁顾知三孝廉招同人集讲舍致祭并饮馂焉诗以纪事》诗云：

苏公降生在景祐，丙子腊月十九日。溯自有宋迄今兹，年历八百又六十。香山雅会岁一行吾硖正月二十日祭白文公，自甲申迄今未尝间断，此老诞辰久萧瑟。覃溪故事仿者谁，仰止奎垣空太息。华阳后裔人中豪，善本麻沙喜新得孝廉近得商丘宋氏所刻施注苏诗系初印本。谓获此宝祭宜虔，野筱山肴辨仓卒。良朋折简遍招邀，酒虎诗龙聚盈室。天公亦若助清兴，玉戏空中弥望白是日雪。画像远致自今阊，仿佛旧图摹笠屐。悬诸堂上肃观瞻，再拜为陈醽醁碧。不须曲奏鹤南飞，灵爽今朝定来格。馂余轰饮更欢然，风流跌宕皆如昔。眼前分袂虽有人座中许佩英、程学川二君皆将归里，不久鹃湖重可集。吾侪一醉苦无名，借此开筵亦奇策。平生尚友况情殷，愿执瓣香奉词伯。以白公始以苏终，岁岁捧觞期勿失。[10]263

诗中作者追溯东坡生日会的缘起，并比附香山生日会，以小注强调“顾补庐孝廉近得施注精本于梅里故家”[10]263。顾丁谦，字知三，号补庐，嘉兴县学廪膳生，光绪癸巳科(1893)举人。《海宁州志稿》载：

硖石自光绪甲申以后，彬彬多文学之士，朱广文昌燕为作五君咏，列谦第一，谦大喜。每岁暮集同人祝东坡生日，仿翁学士方纲故事，授简赋诗，谦一篇跳出，满座叹服。[16]

在翁氏举东坡生日会近百年后，出于同样的原因，硖石诗人群亦举行东坡生日会。值得注意的是，文人在提及此事的时候自觉追溯并与之前的雅集进行对照，这体现了人文精神的异代同振与延绵传承。

诗人群体不但在人生态度上效法白乐天，而且要在生活中步趋先达，甚至以在彼此身上找到与白居易相似的特征为傲,如蒋学坚作诗赠朱昌燕云：

太傅文章万象涵，谁欤步武只君堪。柳腰樱口新闺惬君新纳宠，淮浦邗沟旧路谙君避乱时曾至扬州。呼嗫嚅翁原甚称乐天号嗫嚅翁，君亦口吃故云，作琅嬛主亦无惭君藏书之富与文达琅嬛馆埓。只怜生不同今日，未及吴江郭十三频伽亦正月二十生。[13]216

白乐天又号“嗫嚅翁”，而朱昌燕亦口吃，两相对照，诗人从中找到了共同点，甚感欣慰。诗中曰昌燕藏书丰富可比照阮元，只是生日与白居易、阮元不同，如此一来甚是羡慕郭麟，因为郭麟生日与白阮相同。投桃报李，朱昌燕也力图在蒋学坚身上寻找白居易的身影，其《蒋子贞六十寿序文》中云：

卓哉先生，今之乐天也。吾硖紫薇山因乐天以舍人刺杭来游得名，故旧有祠宇，洪杨之乱，鞠为茂草，先生剏议兴复逾岁而成。其间，杂莳花木并种竹数十竿，筑小阁一楹，为同人文燕地，盖先生瓣香乐天由来久矣。乐天自作醉吟，先生传曰，家虽贫不至寒馁，年虽老未及耄，性嗜酒吟诗，凡酒徒诗客多与之游……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为之，先拂酒罍，次开诗箧。诗酒既酣，乃命小妓歌杨柳枝新词十数章，放情自娱，酩酊而后已。妻孥弟姪虑其过也，或讥之不应至于再三……尝长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间，才与行不逮古人远矣，而富于黔娄、寿于颜渊、饱于伯夷、乐于荣启、期健于卫叔宝，幸甚！余何所求哉！若舍我所好，其何以送老？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由是得以梦身世，云富贵，幕席天地，瞬息古今，陶陶然，兀兀然，不知老之将至，故自号为醉吟。云先生诗酒而外，旁通禅理，与西麓僧指定为空门友，南湖杨伯润为山水友，云间杨葆光为诗友，梅溪李承谟为酒友。远近一二百里间，若杭若苏若沪渎，凡胜区靡不游，雅流靡不过，名迹靡不观，高会亦时时往。生平无他好，惟好觞咏，醉而吟，吟而醉。盖无一不与乐天同，惟先生有子而乐天无子，乐天有官而先生无官，为小异耳。东坡不云乎：“有子万事足，无官一身轻！”此转足以傲乐天也。乐天六十七岁时，须尽白，发半秃，齿双缺，先生须发与齿今皆完好如初，再阅十年，未必尽白、半秃、双缺，是先生之精神较乐天有过之无不及矣。[11]576-577

该序中把蒋学坚比作“今之乐天也”，言他“盖先生瓣香乐天由来久矣”，乐天自作醉吟，而蒋学坚干脆自号“醉吟”。白居易在《醉吟先生传》中自白：

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游之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彭城刘梦得为诗友，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17]

在朱昌燕笔下，蒋学坚俨然白乐天再生，“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而就精通禅理一途，他们也似乎一脉相承。这体现了蒋学坚诗人群追求游心翰墨、以书斋为中心的雅化生活模式，并跨越时空，追求与唐宋文人几乎完全相同的人文旨趣与闲雅情调。

清代文人雅集时之所以频频举行生日会，是出于文人优游闲适的心态，在于他们效法先贤的闲适生活，追求宴豫风流的文人传统，对苏东坡、白居易等生活品质与生活方式的欣赏和赞同。苏轼、白居易用对清新淡雅现实生活的热爱与陶醉，为文人雅士营造出一个集馆阁池宅、桥船竹岛、芸窗山石、珍禽名卉于一体的理想诗化氛围。在这里，他们开展热烈而富有意蕴的诗学活动，将觞咏弦歌与日常生活紧密融合在一起。事实上，这对清末亲历“洪杨之乱”动荡后的硖石诗人群又有另一番深意，那就是在逃避与寻觅中开拓一片芳土，让心灵暂获栖息与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