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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与巡游:岷县青苗会仪式过程与祭祀圈建构

2018-01-29余粮才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青苗娘娘巡游

余粮才

(天水师范学院 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月露滩庙地处甘肃省岷县锁龙乡的赵家庄,庙里供奉的二位娘娘,一位俗称大阿婆,封号为九天圣母京华娘娘;另一位俗称二阿婆,封号叫九天圣母京皇娘娘,是当地的湫神,也是青苗神。每年农历六月青苗会期间 ,要给两位娘娘选两位老爷,被选中的老爷家门前绿树拱道,家中张灯结彩,新贴对联,设置神位,老爷打扮一新,一切生活用具重新置办,从初一到初八在家“坐床”,成为娘娘的“女婿”。老爷“坐床”期间,晚上休息时要在家中床上铺两床新被褥,一床供老爷使用,另一床供娘娘“休息”。六月初九至十二日,在月露滩庙“坐床”,当地老百姓在月露滩庙前唱大戏,烧香、磕头,举行庙会活动。六月会期间,村民还要到选中的老爷家鸣放鞭炮、送贺礼、烧香敬神,以示祝贺,其活动内容与民间娶亲程序一样。仪式活动持续半月时间,到六月十二日回水仪式完成方可结束。2016年7月11日,专家学者们齐聚锁龙乡严家庄(大老爷坐床的村庄),实地考察了青苗会上大老爷坐床的情况,12日与当地民众一起参加了月露滩青苗会取水仪式。月露滩青苗会从农历六月初一开始,一直到十二日结束,我们只是参加了整个仪式过程中的一部分。本文内容还参考了张润平、季绪材等当地学者的相关材料。[1-2]通过访谈与参与体验,感受了独具特色的仪式活动,这里文化生态保存完好,是一项原生态的非常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ⅹ-85)。本文围绕月露滩庙会这一特殊的民俗事象,探讨青苗会仪式过程中的象征意义及祭祀圈的形成。

一、月露滩青苗会的象征意义

青苗会是流行于我国西北、华北、东北、华东等广大地区,以村落为单位,以保护青苗、祈求丰收为目的,由乡老族尊负责主持举行民间信仰的活动。龙神与青苗会密切相关,月露滩青苗会地处锁龙乡。锁龙乡境内地势西南高,东北低,高山多,平川少,山脉连绵蜿蜒,巍峨陡峻,锁龙山、八盘山、胖骨山、扁林梁山既是大面积的林山,又是大面积的草山。交通闭塞,与外界的接触交流不畅通。锁龙乡草场面积4万亩,农业耕种面积2万余亩。在锁龙乡的历史上,冰雹、霜冻、干旱、雨涝等自然灾害频发,对当地耕种与草场影响大。锁龙之名源于藏语“索罗”,后名为锁龙,意为锁住龙王,造福当地百姓,正是民间对龙神信仰的体现,而且当地还有深厚的龙神信仰习俗,即青苗会中湫神信仰,通过系列仪式活动,祈求龙神保佑当地民众免遭水灾、冰雹、旱灾等自然灾害侵袭,从而能获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与当地民众的生存环境密切相关,是民众对上天的敬畏。

月露滩青苗会信奉两位神,相传两位娘娘在明成化年间出生,约在明万历年间获得封号。大娘娘的娘家在严家庄,二娘娘的娘家在窝儿里村。根据当地老百姓传说,在明代当地村庄有两位姑娘,她们到了出嫁的年龄,由于不满家中指配的婚姻,便离家出走,最后在锁龙的梳发台显灵成为两位娘娘神,之后便成了当地民众信仰并崇祀的对象。为了感恩两位娘娘,当地信众每年为她们各选一位“老爷”,成为娘娘神的“女婿”,娘娘神的代言人,同时,两位老爷要背上取水宝瓶,表所有信众到娘娘池取得“圣水”。月露滩庙与两位娘娘成为村落和邻里村社认同的象征,其祭祀仪式以村落为单位,参与者是全体村民,要求在六月会、游会、祭山等活动期间,每一户村民都要向月露滩庙朝拜。“村庙俨然为村民的假想‘衙门’,它赋予村人规范行为,在仪式上联络村民的权利。社区或地域神崇拜,从宗教仪式的角度,体现了村落作为社会互助、认同的共同体”。[2]在当地环境的影响下,综合周边地区对青苗神灵的崇祀,月露滩庙及所在的村落最后演变为锁龙乡的两位青苗神而被当地民众崇祀。

任何一种祭祀仪式的存在,并不仅仅是因为生产生活或社会交往现实的需要而存在。它的存在,集合了举行这种仪式的个人和社会的需要,带有一定的象征意义。人们试图通过象征性的语言、形象和行为,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实现朴素的愿望。六月会期间,为祈求两位娘娘保佑当地风调雨顺、六畜兴旺、青苗旺盛等,青苗会每年要为两位娘娘专门选择替身,即二位老爷,协同二位娘娘共同负责和施行保佑当地民众的大任。由两位老爷陪同二位娘娘神像,在不同的村庄巡游,巡视田禾,保护当地农业生产。给两位神衹娘娘选配世俗老爷,一方面表达了当地老百姓以世俗之情对待神灵的思想,两位娘娘成神之前,没有完成婚配,给娘娘神选配老爷,是民众朴素思想感情的表达。另一方面,二位老爷充当了人神之间交际的桥梁,通过仪式活动,代神发言,代神行为,将神灵保佑民众的工作落到“实处”,让老百姓更加相信神灵。

杜尔凯姆认为,宗教明显是社会性的。仪式是在集合群体之中产生的行为方式,它们必定激发、维持或重塑群体中的某些心理状态。[3]青苗会中选出的二位老爷,也叫水头,大老爷叫大水头,二老爷叫二水头,他们分别要在青苗会祭祀圈内十九个村庄组成的五会中产生。具体要求是:年龄必须在40岁以上,身体健康,四肢健全,德高望重,家庭中儿女双全,有子有孙,子女孝顺、妇人良善、家道殷实、经济条件较好的家庭男性主人。除此之外,还要选出二位锣客、二位伞客、总会长、分会长共计18位青苗会的主角和组织者。凡被选为老爷(水头)、锣客、伞客的烧香弟子,终生不得干坏事,严禁偷、抢东西,不准欺压别人,要以积德行善为先。如当选水头后,要全心为延川五大会着想,时时为老百姓祈福,对困难群众要尽心帮助。他们都是锁龙乡群众道德的典范、师法的楷模、具有高尚伦理道德的化身。天长日久,这种楷模、化身就会遍及整个锁龙的每一个村落,成为培养、推动和影响锁龙人良好伦理道德传统和高尚人文关怀的重要力量。通过信仰和仪式活动,加强村民与神的关系,强化个人对社会共同体的服从。

取圣水是月露滩青苗会最神秘的活动,人们通过各种具有象征意义的事象,把自己的愿望、期盼隐射到自然中去,达到操纵和控制自然客体的目的。取水的地方叫娘娘池,二位老爷身上背着用红绿二条彩色绸缎,里面包裹着二位娘娘的净水瓶。取水的队伍到达娘娘池后,老爷、锣客、伞客、陪官等换上新雨靴,举行上山取水仪式。取水地点在合拢口上方相距约30米的两棵杨柳树的树根下。取水过程属青苗会的秘密,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取水成功后,人们献祭羊头,就地分享羊肉,以示取水获得成功。水是生命之源,一切生命体都是由于有了水才得以产生和发展,特别在农业社会中,水对农作物的生长与发育尤显重要。通过仪式活动而获得的水,被视为圣水,具有神秘性、神圣性。对老百姓而言,越神秘,越显神圣,圣水象征着神水,能够遍洒四方,润泽万民。

二、仪式过程中的结构与反结构

“仪式中充满了象征符号,或者干脆地说,仪式就是一个巨大的象征系统”。[4]仪式研究是人类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著名人类学家阿诺尔德·范热内普认为,过渡仪式的完整模式在理论上包括阈限前礼仪(rites prélimiaries,即分隔礼仪)、阈限礼仪(rites limiaires,即边缘礼仪)、阈限后礼仪(rites postilimiaires,即聚合礼仪),[5]仪式的进程包括三个阶段:首先,与日常生活的各种事物分离。其次,对导致分离状态的危机的某些层面制定一个模拟的情形。再次,最终重新进入日常生活的世界。[6]10维多克·特纳关注第二个阶段,并将这一阶归结为“结构——反结构——结构”的一个辩证过程。六月会仪式是月露滩青苗会的一个节点。六月初一之前,整个社会处于日常结构之中。从六月初一开始,人们正常的结构被打破,呈现出一种反结构状态,主要表现了被选中的老爷的角色变化与地位转换,并通过神灵巡游仪式得以完成。

六月初一之前,祭祀圈内的民众过着正常的生活,包括在称谓、饮食结构、婚姻状态、甚至劳动等活动中。到了六月初一,青苗会会长和司家带领一行人,敲锣打鼓前往当选的老爷(水头)家,老爷家大摆筵席庆贺当选。选中的老爷通常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人们把当选为水头(老爷)看作当地至高无上的荣誉。然后新当选的大水头、二水头、锣客、伞客在青苗会会长与司家的带领下前往月露滩庙,由司家向两位娘娘逐一通报新当选的大水头、二水头、锣客、伞客。在这项仪式进程中,从正常生活领域向阈限阶段的仪式活动之分割礼仪得到充分体现,是世俗与神圣世界之间的界限,为仪式过程中的反结构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新任老爷选举好后,被选的老爷家中则主动承担起青苗会的祭祀仪式活动。仪式期间,老爷身着黑色锦缎大褂,戴黑呢礼帽。进入角色他们不再是本人,而是娘娘的烧香弟子,神灵的化身。经过洗澡、净身、熏香等步骤后,老爷进入月露滩庙陪伴娘娘,举行坐床仪式。他的家中则按婚礼的模式装扮,老爷俨然成了娘娘选配的女婿。全村各家人都要前往庆贺,就是以前存在矛盾的村民,此时也要尽释前嫌,自发到老爷家中来庆贺。“社会日常的等级关系与矛盾作为社会结构一部分对社会成员起到制约作用。然而,在仪式的阈限阶段,社会的等级关系和矛盾得以化解,甚至关系会颠倒过来,成为一种反结构状态”。[7]人们对选中的村民改变了日常生活中的称谓,不管过去辈份大小,这时均改称“老爷”。老爷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月露滩庙娘娘的代言人,与两位娘娘的神像在一起,接受人们的烧香、磕头、膜拜。这种反结构方式属于阿诺尔德·范热内普讲的地域过渡,“从一个到另一个地位的过渡等同于地域过渡”。[8]“凡是通过此地域去另一地域者,都会感到从身体上与巫术——宗教意义上在相当长时间是处于一种特别的境地,他游离于两个世界之间”。[6]15

仪式期间的老爷,不仅不从事生产劳动,而且还有专人陪侍,包括饮食、抽烟、喝酒,甚至还有单独使用的厕所。老爷的床铺是新设立的,在床上除供老爷休息外,还在旁边为娘娘铺了一床全新的被褥和枕头。仪式期间,老爷使用全新的生活用品。有专人陪同,夫妻不得同房,性生活更是被严厉禁止。另外,禁止与除陪侍人员以外的人交谈。当青苗会仪式完成后,人们从反结构的社会中回到了原来相对稳定的社会结构中。老爷的地位则有了一定的提升,除了回归日常生活回到阈限后结构外,他还多了一项工作,即协助娘娘看守青苗,保佑当地老百姓安康幸福。从这个结构转换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出,信众从中得到的是基于共同信仰而形成的一种文化认同以及由此而形成的象征性的社会空间结构。

三、神衹巡游与祭祀圈的形成

最早给祭祀圈下定义的学者是研究台湾民间信仰的日本学者冈田谦,他在1938年就提出了祭祀圈的概念,他说,祭祀圈是指“共同奉祀一个主神的民众所居住之地域”,[6]141他认为祭祀圈是了解台湾村落之地域团体或家族团体的重要方法。其后台湾学者刘枝万、王世庆、许嘉明、施振明、庄英章、温振华等人都曾涉及祭祀圈研究,但所应用的名称并不相一致。在这些学者中,许嘉明、施振明、林美容等人还对祭祀圈做出了明确的定义。林美容认为,祭祀圈“是指地方社区居民基于对天地神鬼的共同祭祀,所形成的义务性的祭祀组织”。[9]许嘉明认为,祭祀圈是指“以一个主祭神为中心,信徒共同举行祭祀所属的地域单位。其成员则以主祭神名义下之财产所属的地域范围内之住民为限”。[10]

围绕总庙赵家庄的月露滩庙而形成的青苗会,其活动范围东起打牛沟,西至打磨沟,南至金场沟,北至榜山沟,共涉及岷县与漳县的19个自然行政村。它们分别是:严家庄、林畔、后家沟、山庄、潘家寨、背后庄、赵家庄、买家庄、拔那庄、窝儿里、锁龙街、古素村、打牛沟、大东沟、寺沟、新庄、双燕、打地沟、漳县的直沟村。他们被划分为五个大会:一会也叫头会,包括后家沟、赵家庄;二会包括山庄、潘家寨、背后庄、买家庄;三会包括严家庄、林畔;四会包括拔那庄、窝儿里;五会包括锁龙、古素、打牛沟。人们习惯上称前三会为上三会,后两会为下两会。而以大东沟、寺沟、新庄、双燕、打地沟则另行一个会事,漳县的直沟村参与上三会的活动。

月露滩青苗会祭祀圈的形成主要是通过六月会、游会、祭山等活动完成的。六月会的核心活动是取水仪式,也是青苗会的高潮部分,迎神绕境是取水仪式活动的重要内容,时间是在农历六月初九。这一天早晨,身着礼帽黑色长袍的大老爷、二老爷、二位锣客、二位伞客、所有陪官、老友、青苗会长、司家等人到齐后,抬上二位娘娘,大老爷、二老爷骑上高头大马,前面由三十六面彩旗的引导,在各村庄善男信女的簇拥下,开始了神的巡游取水活动。巡游路线从月露滩庙开始,到后门梁为第一站,称为头歇马,让二位娘娘与众人在山梁处停歇,这里地势较为平坦,司家按地势摆放好娘娘与二位老爷的位置,让二位老爷与娘娘并排,之后由司家开始主持对二位娘娘的祭祀仪式,通过敬酒、献茶、敬献糌粑、烧香、磕头等活动,祈求二位娘娘保佑四乡风调雨顺,青苗旺盛,国泰民安。之后队伍继续前行,到严家村上房陈林家是要做短暂的停留,据当地老百姓传说这里是大娘娘神的娘家门,同样要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到后家村为第二站,称为二歇马,祭祀仪式与头歇马一样。之后,巡游队伍直达取水池。这一圈巡游下来,约三公里路程,经过了5个村庄。从各村庄及各家门口经过时,老百姓都要点蜡焚香,敬献祭品,鸣放鞭炮,夹道欢迎。迎神绕境活动中,人们抬着神像,老爷骑着高头大马,传递于各村各庄,接受村民的感谢和敬拜,围绕六月会的祭祀圈大致范围便已形成。

透过祭祀圈看民间信仰与地方的关系,不仅仅是找出祭祀圈大致范围,可以看到祭祀圈内的族群组织与族群互动,由此真实的理解民间信仰如何深人地方社会,成为凝聚地方社会的一股力量。[12]游会也叫游五会,是二位娘娘与历任老爷共同巡游五会各村庄的活动,从每年十月十五日开始,历时7~9天。十月十五日,青苗会会长、各分会会长、历届老爷、司家、锣客、伞客近百人齐聚月露滩庙,抬出二位娘娘,开始游五会活动。游五会第一站先到达第五会,然后依倒序最后回到第一会赵家庄的月露滩庙,依次经过后家庄、古素里、锁龙村、买家庄、拔那等村庄。沿途群众烧香磕头,炮声隆隆,夹道欢迎。每到一村,村民们便打好床铺,摆好供桌,献上祭品,迎接二位娘娘的到来。巡游内容包括各村庄的人口增减、庄稼收成多少、子孙孝敬老人等情况。每到一会,凡是该青苗会的老友,即已经被选过老爷(水头)的人,都要逐一把娘娘请到家,敬献鸡一对,油饼一盘,向娘娘祈祷,晚上娘娘与老爷在分会长家过夜。五大会巡游结束后,要去当年的老爷家,由老爷请所有老友吃饭,二位娘娘还要住在老爷家,次日才可回到庙中,游五会活动方可结束。

六月会、游五会等活动突破了地方宗族信仰与祭祀体系,以共同信仰神灵为依托,将更大区域内的民众重新进行了整合,形成一个在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相互关联的祭祀圈体系。祭祀圈为一共同体,在这里当地民众年复一年地举行祭祀仪式活动,使得延川五会十九村被整合到一个共同体中,完成了民众与神灵之间的敬拜与护佑互动,同时也促进了村民之间的交际往来。

作为进入民俗类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月露滩青苗会,传承历史悠久,象征内涵丰富。由神灵巡游仪式活动所建构的祭祀圈,是当地民众的集体记忆,通过仪式活动,维持了当地民众对于社会特定活动或者社会自身的记忆,这种记忆又使青苗会中仪式的神圣性得以延续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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