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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乔羽父子的创作风格谈起

2018-01-26吴广川

音乐天地(音乐创作版) 2017年9期
关键词:乔羽五星红旗新诗

文/吴广川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孕育一方文化。一个作家的创作选材和创作风格,必定要受到他所处的时代、社会、环境的影响,这种影响有来自政治、经济的,也有来自文化等方面的,而尤以文化的影响最为深透和细腻,这是无法回避的。

就歌词创作而言,老一辈和年轻的一代,由于生活的时代和社会环境的不同,并由此接受的文化教育文化熏陶不同,作品的风格会有很大差异。这里,我们不妨从乔羽父子歌词的风格不同而进行研究和探索。

同是写歌颂祖国的歌词,乔羽和乔方的创作风格创作手法就大不一样。我们来对照一下。先看看乔羽的两首词。

歌曲《我的祖国》是半个多世纪以来在中国家喻户晓人人能唱且久唱不衰的一首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是美丽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

如果说这首民族唱法的歌曲的歌词朴实无华亲切晓畅的话,乔羽的另一首美声唱法的歌曲《祖国颂》则由于选择的角度不同而显得大气磅礴恢弘豪放:

太阳跳出了东海

大地一片光彩

河流停止了咆哮

山岳敞开了胸怀

哎……哎……哎.

鸟在高飞花在盛开

江山壮丽人民豪迈

我们伟大的祖国

进入了社会主义时代

………

这两首词虽然由于选材角度的不同创作和演唱的风格也有所不同,前者亲切朴素,后者大气磅礴,但语言的风格却有着共性,即音乐节奏清晰,铿锵有力语言生动明朗,好记易唱。

我们再看看乔羽的儿子乔方的这首也是歌颂祖国的词《红旗飘飘》:

那是从旭日上采下的虹

没有人不爱你的色彩

一张天下最美的脸

没有人不留念你的容颜

你明亮的眼睛牵引着我

让我守在梦乡眺望未来

当我离开家的时候

你满怀深情吹响号角

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

五星红旗,我为你自豪

为你欢呼,我为你祝福

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

红旗飘呀飘,红旗飘呀飘

腾空的志愿,像白云越飞越高

红旗飘呀飘,红旗飘呀飘

年轻的心,不会衰老

………

很显然,儿子和父亲的创作风格大不一样。和乔羽的词相比,乔方的词更贴近新诗,他更多的是选用了富有新诗韵味的意象,且重意而并不太讲究韵的统一,当然,音乐的节奏是讲究的。他歌唱祖国,不直抒胸臆,而是巧妙地选择从国旗——五星红旗入笔,开头首句就是诗的意象诗的语言:那是从旭日上采下的虹。奇丽,别致,新颖,出彩,而下面把五星红旗比作“一张天下最美的脸”更是想象大胆、奇特,让人拍案叫绝。连乔羽都说这样的句子他写不出来。我的理解并不是乔羽写不出来,而是乔羽在写词时根据选题和布局的需要对意象的寻找捕捉和儿子乔方的审美思路不同。因思路不同,选择则不同。但父子俩的词却又是一脉相通的,他们对祖国都怀有赤子般的深情,遣词造句都富有浓厚的诗意,只是表现风格不同而已。

不仅是《红旗飘飘》,乔方创作的许多歌词诸如《相信爱》、《今夜属于你》、《为你疯狂》等等其语言风格都很新诗化。

笔者之所以举乔羽父子的例子,是想说:在歌词创作上,乔羽和乔方代表了两个时代。今日词坛,歌词受新诗的影响越来越大。我这里说的新诗,不是指那些风格和传统诗歌比较贴近的新诗,如贺敬之、郭小川、臧克家、光未然、刘章等一批老一代诗人的诗,而是指北岛、顾城、舒婷、海子、西川等新一代开创的有些朦胧体的诗风,再往上溯,还可以提及徐志摩、戴望舒、何其芳等诗家的一些风格的诗。我觉得北岛、顾城、舒婷、海子、西川等开创的朦胧体的诗风,是新诗的一场革命,他们用他们的诗征服了读者,在当今中国的诗坛已占有了领先的地位。由于改革开放带来的西方文化及港台文化对中国大陆的冲击,再加上受新诗的影响,作为新诗的姐妹艺术的歌词必然也会发生裂变,这是顺理成章的,因为有相当一批年轻词家是从写新诗的队伍中转过来的,而歌词本身也是诗。类似乔方的《五星红旗》的新诗化倾向的歌词在当今词坛可谓铺天盖地,举不胜举。随便举两首,如苏柳《飞吻无痕》中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我边掉眼泪边咬朱古力/但我不打算祈求未来/因为刚才你还在我怀里/总有一天你会离我远去/我输给微笑却赢了叹息/但我不打算惧怕未来/因为此刻你还在我眼里/快乐一秒是一秒/幸福一米是一米/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不知道我有多害你”。其对爱情的审美已和老一辈大不相同了。如谢立明的《女人味》“是春天的细雨,柔和润物/一掠发,一举步,散发迷人的风度/如花似玉,如烟似雾/女人味,从上到下/水做成的美,让人坠进梦里”。语言很诗化,却又不脱离音乐对歌词的要求。

这是一个文化多元化的时代,表现在歌词创作上亦如此。以乔羽为代表的来自中国古典诗词和中国民歌的传统派的歌词风格正在受到新诗化的歌词风格的挑战,也可以说儿子在向老子挑战。传统派和新诗派或曰新潮派两种风格的歌词,究竟何优何劣何长何短?对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好久,我是这样认识的:你传统也好,你新潮也好,只要写得好,被受众喜爱欢迎,都好。你能说《五星红旗》写得不好吗?你能说凤凰传奇演唱的张超作词作曲的《荷塘月色》写得不好吗?这些歌曲之所以拥有那么多的听众,不能不说它的词曲艺术水平已达到了一个高度。还是要就具体作品而言为好。但有一个事实是否定不了的,时至今日,大量的歌词的风格在变,从传统转为新潮,一如音乐的旋律从民族和美声的天下又闯进来通俗流行音乐的大潮。

◎ 乔羽女儿乔国子笔下的父亲

这样说,传统派的歌词是不是过时了?乔羽是不是过时了?我的回答是不会,也永远不会。唐诗、宋词、元曲过去这么多年了,过时了吗?没有,我们不还在吟诵吗?!而且在当今中国有越来越多的作者在学写古体诗词。历史告诉我们:好的优秀的作品是不会过时的,是有着长久的生命力的。但同时又要看到,随着时代的发展,文化土壤的不断演变,文学作品的内容和形式也在不断发展和更新,这是正常的,合乎规律的。

传统的歌词贴近广大的人民群众,不朦胧,不晦涩,明朗易懂,谱曲被演唱时,那歌词从歌声中一字一句地飞出来一听就清楚,如郭兰英唱的乔羽作词的《我的祖国》《人说山西好风光》等,字字句句送到你耳朵里;但新潮派的歌词许多常常不是听一遍就能熟知的,即或像乔方的《五星红旗》,也还是要有一个品味的过程。好在当今的媒体先进,一首新歌在电视上或在晚会上推出,伴随着歌声同步推出的还有字幕,观众可同时调动视觉和听觉,把两者结合起来进行品味欣赏。传统词中的有些寡淡直白的词观众不欣赏,甚或厌恶,倒不如新潮歌曲中的一些诸如《荷塘月色》富有诗意的词更引人反复品读,加之歌曲的旋律优美,歌手演唱得投入,其流行是可想而知的。

在中国的歌词发展史上,毫无疑义,乔羽是一座代表时代的高峰。几十年来,伴随政治风云的变幻,许多红极一时的歌词,竟如昙花一现,随风而去,一如大江东去,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淘汰的只是一些残枝败叶,留下的才是金子和珍珠。历史无情亦有情。时至今日,乔羽仍有许多由他作词的歌曲被我们传唱,如《我的祖国》《让我们荡起双桨》等等,唱了几代人,仍然在唱。作品被历史认可,这对一个作家是最欣慰的事。乔羽的作品为什么能经得起历史的考验?这个现象很值得我们思索研究。笔者认为有这么几点因素,从政治上透视,不媚俗,不追风,不浮燥,不浅薄,不急功近利,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作为一个歌词大家,这是乔羽最宝贵的品质。我们不能说在几十年的风云变幻中,乔羽的创作一点不受政治风云的影响,这样说是不现实的,不客观的,但和同期的许多词家相比,乔羽则沉稳多了。从作品中最能看出一个作家的人格、品德、眼光、胸怀、追求和审美的情趣。乔羽的词作是他心灵的展示,思想的展示,人格的展示。他为人民歌唱,为祖国歌唱,歌唱和平,歌唱友谊,歌唱阳光,歌唱春风,歌唱生活中的真善美。乔羽用作品告诉我们,一个作家要写出好的作品,重要的是要有深刻的思想,高尚的人品,美好的追求,纯净的心灵。另外,乔羽的歌词之所以受到群众的喜爱,久唱不衰,除了歌词所展示的思想品位以外,还有它的艺术品位。乔羽的歌词不浅薄,不直白,不浮躁,不矫情,耐品,耐读,正如晓光所言:“浅显中有深意,平白里寓哲理”,这是一个歌词作家最难能可贵的。从乔羽的歌词中可以深深地感悟到他的深厚的古典诗词的修养,他对中国的民歌深厚的研究。他的歌词展示着对历史、社会、人生的感悟,这也是他的歌词比一般词家写得好写得深的原因。词评家魏德泮先生在他写的《乔羽论》一书中说:“历史留下的艺术是记录人类情感的化石,是凝结人性深度的新篇,是饱含人生意蕴的精品”这话对论述乔羽是准确的。晚年的乔羽写的歌词哲理性更浓了,这或许与他对生活有了更深的感悟和思考有关吧。

乔羽为他生活的时代在歌词艺术上立起一座丰碑。优秀的歌词没有过时的概念,我觉得乔羽的一些经典歌词将如一些优秀的唐诗宋词一样,会在中国文学史上永放光芒。进入新的历史时期,乔羽也在努力与时俱进,他说自己要真正做到“不为积习所蔽,不为时尚所惑”。面对浮躁的社会风气,乔羽是沉得住气的。他有他的追求和审美。他的词不仅在内容上同时也在形式上、风格上努力出新。我们品读他在新时期写的《宇宙之歌》《鹳雀楼之歌》《阳台》《秦可卿》《青青世界》《花之歌》等,已明显地感到他从内容到形式在努力出新了。可惜,乔老有不少非常优秀的歌词还没有被插上翅膀飞起来。对他的歌词,评论界已有多部著作、文章评价。但我觉得,即或在一百年、一千年后,我们的后人可能还会研究乔羽,还会有新的认识推出。我甚至想,面对乔羽这座歌词高峰,新一代的年轻词家能超越吗?他们的歌词能否写得像乔老那样文字精粹、思想深刻、雅俗共赏、有厚重的文化品位吗?不容易的哦。偶尔一首可能,写出一大批则难矣!

注:此文原载于2013年中国音乐评论网,收入吴广川文艺评论集《词林漫笔》(黄胜泉主编,中国文艺出版社2016年8月第一版)。

歌词创作发展到今天,新人新作辈出,新的风格不断涌现,这是一件好事,是歌词艺术繁荣昌盛的象征。每一个作家,即或一个伟大的作家,都有他的时代的局限性。乔羽的儿子乔方继承了乔羽的事业,把歌词继续写下去,且写出新意来,写出新的风格来,这是令人可喜的事。但乔方代表不了乔羽,一如乔羽也代表不了乔方。乔羽就是乔羽,他的歌词浸透了中国古诗词的光芒,浸透了中国民歌的光芒,乔羽风格的歌词在歌词多元化的今天,我坚信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歌词向何处去,中国歌词的走向是什么?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有时感到困惑。因为这个时代变化太快了,经济和文化的全球化必然要带来音乐艺术的裂变,歌词创作的风格随着时代在不断演变已是不争的现实。还是让未来的实践来说明问题吧。

最后我想说:生存生活在具有五千年文明的中国,继承传统,发扬传统,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不断出新,不断创新,这应是我们这一代词人义不容辞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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