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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姥姥的复调特征与价值趋同

2018-01-25吴顺姜宜圣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复调人物塑造刘姥姥

吴顺+姜宜圣

摘 要:本文通过《红楼梦》前八十回刘姥姥第一次、第二次进贾府的解读,揭示了作者在“世法平等”观念下如何塑造了一个快乐、本真、意趣盎然的农村老妇形象及其对红楼梦里其他典型人物塑造的影响与作用。

关键词:刘姥姥 复调 世法平等 人物塑造

《红楼梦》中,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联姻联亲,扶持照应,形成了以贾府为首的封建官僚利益集团;大观园里,贾母身边珠围翠绕,一两银子一只鸽子蛋,软烟罗做帐子霞影纱糊窗屉;富贵鼎盛、极度奢华中却有一个刘姥姥。

一、攀亲:贫富悬殊与胆识谋略

刘姥姥是王狗儿的岳母。狗儿的祖父曾和王夫人的父亲连宗,到狗儿这一代,家业萧条,无法过冬,刘姥姥便带着外孙子板儿来贾府求王夫人“舍米舍钱”。

若论认干亲的辈分,刘姥姥和王熙凤同辈,所以她称王夫人“二姑太太”,跟王熙凤攀亲称“你侄儿”,但是贾府上下都称她为“姥姥”,一则年纪委实大了(七十五岁),二则,当然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刘姥姥合家上下和王夫人、王夫人的娘家没有半点血缘或姻亲关系,宗亲都是“连宗”来的,所以她在贾府是没有资格论辈分的。

王狗儿说“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是真真的事实,但是刘姥姥不这样认为,她说王狗儿家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倒是事实),现如今金陵王家是因为王狗儿“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乐观坦诚的心态),刘姥姥评价未出阁时的王夫人“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识人准得很),还听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信息灵通),所以她敢断定“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后来事态的发展也确实印证了刘姥姥的判断。

刘姥姥说王狗儿“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怎样个嘴脸呢?说白了,刘姥姥认定自己的女婿是个“啃老族”“窝里横”,又怜惜自己的女儿是“年轻的媳妇儿,也难卖头卖脚的”,刘姥姥就成了实质上的“男子汉大丈夫”,要为王狗儿一家找来过冬的米粮银子。

刘姥姥先去了贾府正门,进不去就耐心候着(见机行事),又听说要去后门才找得着,就又去了后门,一问,贾府里有三个周大娘,两个周奶奶,刘姥姥说找“太太的陪房周瑞(有名有姓还有身份职务,拣着重点把该说的一口气说全了)”才见到周瑞家的。见着了先迎上去问好(主动,没半点扭捏、丝毫迟疑),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认出来了(可见刘姥姥曾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多年不见,所以周瑞家的问刘姥姥:“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不说是来求过冬的米粮和银两的,(很周全的回)道:“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这话说得多顺耳,周瑞家的听着就受用),二则也请姑太太的安(不忘了提和金陵王家的亲戚关系)。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委婉,于情于理周瑞家的都乐意)。”

果然,周瑞家的带着刘姥姥设法见着了王熙凤。先找着了平儿,为什么先找平儿呢?因为平儿待人和善,又是王熙凤的“一把总钥匙”,所以先找平儿(可见周瑞家的是真花了心思帮刘姥姥)。及到见着王熙凤了,王熙凤是会说话的,她说:“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刘姥姥惯念佛的)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不说怕捞不着好,白白受人奚落,只强调‘走不起的客观条件)。”

曹雪芹写林黛玉进贾府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要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耻笑了去”;写刘姥姥进贾府却事事巧合,但是到刘姥姥开口打抽丰就不似巧合了,是周瑞家的给她使了眼色,并说:“有话,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儿的。”但刘姥姥“未语先红了脸,待要不说时,今日所为何来?只得勉强说道”,还未开口又被贾蓉来借玻璃炕屏给打断了(懂得要等时机),再要开口讨要,刘姥姥还要作势打她不懂事的小外孙来掩饰尴尬。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并没有见着王夫人,真正见着的主子只有王熙凤,余者皆是奴仆。王熙凤连老太太、太太房里丫头的月例都要拿去放息,却肯将“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给刘姥姥,还说“不嫌少,先拿了去用罢”。以王熙凤的手段(看她待尤二姐、贾瑞便知),一分钱不给打发了刘姥姥自然不是难事,可见王熙凤待刘姥姥是真好。王熙凤有才,也爱才,看她收用小红便知。相较于王狗儿、周瑞家的、平儿以及贾府里的一众下人,刘姥姥对自己的身份、地位、处境、与各色人等的交流方式方法以及此行的目的有着十分明确、精准的认识,她巧于应对,说话讨人喜欢并且能够收买人心,这样一个精明能干、会办事、能办事的刘姥姥,王熙凤自然是喜欢的,喜欢到连周瑞家的都忌讳的“瘦死的骆驼”“你侄儿”之类,王熙凤都容了下来。

二、游园:钟鸣鼎食与自由独立

刘姥姥再进荣国府便是游大观园了。大观园太大了,贾母“往常进园子也只到一两处”,但是这次带着刘姥姥,贾母一行人足足游了一日,一气儿逛了大半个园子。

大观园建好了,并没有请刘姥姥来,是刘姥姥送自家种的瓜果菜蔬给王熙凤尝鲜,碰巧赶上了。打抽丰并不是光彩的事情,刘姥姥初进贾府是“舍着老脸去碰碰”的,王熙凤的“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比二十两银子更让刘姥姥认真记着,所以刘姥姥这回是真真儿地来走亲戚,来表表“穷心”的。这一次,刘姥姥是在丰收的年景带着衣食丰足的快乐来的,她一个带着泥土本色的庄稼人和活在画儿似的大观园里的太太、小姐们展开了言语的、心灵的对话。

在劉姥姥见王熙凤(是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见到的唯一一个主子)前,刘姥姥被自鸣钟“吓得不住的展眼儿”,她并不真怕,因为她想:“这是什么东西?有煞用处呢?”“有煞用处”正是刘姥姥看大观园里的一切事物的出发点和着眼点,在大观园老老少少的主子那里,刘姥姥的“有煞用处”引领着一切对话以及这些对话的意义。

贾母夸赞刘姥姥硬朗,刘姥姥说自己“生来是受苦的人”,身体不硬朗“那些庄家活也没人做了”;贾母要刘姥姥讲讲乡间的事,碰上马棚“走水”,刘姥姥就现编了“虔心向佛的老奶奶得了粉团儿似的孙子”给贾母听;王熙凤给刘姥姥“把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她自嘲要做个“老风流”;鸳鸯给刘姥姥赔不是,她笑道:“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可恼的!……不过大家取个笑儿。我要心里恼,也就不说了”。刘姥姥是来走亲戚的,是来表达对帮他们一家过冬的善行的感激的,她揣摩人心,要让贾母得到精神的愉悦。刘姥姥称赞贾母含饴弄孙“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并不妨碍她对小辈们拿她玩笑的不满,她打骂板儿“下作黄子!没干没净的乱闹。倒叫你进来瞧,就上脸了”;她醉笑镜子中的自己“你好没见世面!见这里的花好,你就没死活戴了一头”。刘姥姥明理,刘姥姥自嘲,钟鸣鼎食之间,刘姥姥清晰地表达着一个庄稼人的自我意识。endprint

潇湘馆苍苔布满,刘姥姥让出石子路给贾母众人走,她顾惜众人精美的鞋子“别沾了泥”(爱美惜物);见了软烟罗,刘姥姥说“我们想做衣裳也不能,拿着糊窗子岂不可惜?”(物尽其用);鸽子蛋掉地上,刘姥姥没有拣着(拣来是要吃掉的),叹惜“一两银子,也没听见个响声儿就没了”;刘姥姥吃着茄鲞,慢慢地吃完黄杨根整的大酒杯里的酒,“还只管细玩那杯子”(沉浸在美好事物中了),刘姥姥是真的来享受,来品尝富贵人家的精美生活的,所以她直言“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了!”林黛玉行事的出发点和着眼点是“恐被人耻笑了去”,她小心谨慎,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怕不合贾府的礼数遭到耻笑),自尊以致自卑,自爱以致自怜,有流不完的眼泪;刘姥姥的尊严是敞亮的、自觉自足的、自由自主的,羡慕、喜欢、惊叹、赞美都溢于言表,她自然、自信、知足、快乐。这样的刘姥姥既招人爱也遭人厌。

贾母喜爱刘姥姥,带着刘姥姥“山前树下,盘桓了半晌,又说给他这是什么树,这是什么石,这是什么花”,还让刘姥姥“既认着亲了,别空空的就去”,临行把别人孝敬她的几件新衣裳也送给了刘姥姥;贾宝玉喜爱刘姥姥,他跟妙玉讨要刘姥姥喝过的成窑五彩小盖盅好让她卖了度日,还要替刘姥姥诳他的“什么若玉”小姐“做一个疏头”,“化些布施”;王熙凤喜爱刘姥姥,不仅送东西、送银两给她,还听刘姥姥的主意“与贾母送崇”“与大姐儿送崇”,更请刘姥姥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巧姐”;贾母、贾宝玉、王熙凤都在贾府里有着尊贵的身份和地位,物质、精神都极其独立、自由,他们容易被刘姥姥的快乐感染,他们欣赏、喜爱一个来自不同阶层但同样独立、丰足、自由的灵魂。

妙玉厌弃刘姥姥,扔掉刘姥姥喝过的价值不菲的成窑五彩小盖盅,连她站过的地也要用水洗干净;黛玉讥讽刘姥姥:“他是哪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他是个‘母蝗虫就是了。”妙玉、黛玉是靠着贾府生活的,她们无法体会刘姥姥自然而生、心无芥蒂的快乐。领会总是带有情绪的领会。{1}妙玉和黛玉都没有家,一个常驻家庙,一个寄寓外祖,她们无法体会刘姥姥有一个富贵亲戚的喜悦,妙玉之嫌弃源于她的不独立,黛玉的刻薄尖酸源自她对外祖的依赖更兼躯体的病弱,刘姥姥的招人爱和遭人厌一样,和刘姥姥忙碌、简单、直接的快乐无关,反倒投射出喜爱或厌恶她的那些人不同的处境和诉求以及各自的脾性。贾宝玉和林黛玉青梅竹马、共读《西厢》,林黛玉爱使小性子贾宝玉惯赔不是,人人都以为是一段姻缘却并无结果,其实看他们如何对待刘姥姥就知道在他们彼此契合的灵魂里暗涌着怎样可怕的“天壤之别”。宝黛的爱情是悲剧的极致,是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之,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彼等明知其害,交施之而交受之,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2}曹雪芹让刘姥姥来说其端详。

三、行令:下里巴人与情绪体悟

贾母在大观园设宴,喝酒听曲,贾母说:“咱们先吃两杯,今日也行一个令,才有意思。”鸳鸯宣令,让众人“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语,比上一句,都要合韵”。

贾母的是:头上有青天。六桥梅花香彻骨。一轮红日出云霄。这鬼抱住钟馗腿。

薛姨妈的是:梅花朵朵风前舞。十月梅花岭上香。织女牛郎会七夕。世人不及神仙乐。

史湘云的是:双悬日月照乾坤。闲花落地听无声。日边红杏倚云栽。御园却被鸟衔出。

林黛玉的是:良辰美景奈何天。紗窗也没有红娘报。双瞻玉座引朝仪。仙杖香挑芍药花。

刘姥姥的是:是个庄家人罢!大火烧了毛毛虫。一个萝卜一头蒜。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正所谓“美术之为物,欲者不观,观者不欲;而艺术之美所以优于自然之美者,全存于使人易忘物我之关系也”{3}。刘姥姥的不美在于直白地描述庄稼人的劳动生活——烧荒、播种、开花、结果(企盼丰收),这实在是没有艺术之美可言。贾母众人的“红日”“梅香”“花落”“杏红”“鸟飞”也都确实难描美轮美奂的大观园里无限美景之万一,但是贾母的“鬼抱住钟馗腿”颇耐人寻味;薛姨妈的“风中梅舞”“岭上梅香”“牛郎织女”中只有“织女”是神仙,但是却说“世人不及神仙(织女)乐”;史湘云“双悬日月”本就是天象异常;林黛玉才引了《牡丹亭》里的名句“良辰美景奈何天”就说“没有红娘报”;每个人都有突兀的不寻常,这不寻常将各自的担忧、焦虑和盘托出。

正如贾母一众人无法一探刘姥姥从她描绘的庄户人家司空见惯的劳动场景里得到的安逸与满足,其各自的焦虑也同样不为他人所知晓,薛宝钗却立即知晓了林黛玉的秘密。她劝说道:

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丢开了。所以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得字的倒好。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就连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蹋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了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黛玉心思之则口述之,宝钗心愈思而口愈缄。刘姥姥猜测林黛玉的屋子“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薛宝钗的住所素净得“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但听听她开的画器单子才知道她的“书房”其实更可观。{4}薛宝钗的“典范”形象并不是天性使然,是她遏制了自身的爱好与情趣,自觉不自觉地逃避对个性自由的向往与追求,她彻底否定自我才成为了“典范”,其实质是“受虐”。薛宝钗不仅约束自己如此,亦以此规范劝诫他人,薛宝钗这样的“德貌”自然就成为与追求独立自由的贾宝玉成就“金玉良缘”的最大精神障碍。endprint

四、乞巧:才子佳人与千红一哭

刘姥姥辞行,知道贾母和大姐儿(王熙凤的独生女儿)都病了,她按乡间的风俗建议王熙凤“瞧瞧崇书本子,仔细撞客着”,居然见效。王熙凤让刘姥姥给大姐儿取名,刘姥姥名其“巧姐”,以佑大姐儿“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王熙凤精明、能干,不仅主理贾府内务,还干涉外政敛财,但她也有她的焦虑——那就是对子嗣承继的担忧,对失去权势的恐惧。她惯用权术,熟谙经营,早早地预见到贾府暗藏的衰颓之势,她对未来的担忧自然更深,一个“巧”字,一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真正合了王熙凤的心意。

王熙凤春风满面、八面玲珑、上得宠信、下皆惧俯,她说:“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人们惯常见的是王熙凤的骄横跋扈,她疑虑探春判的茯苓霜失窃案不妥,她体己的陪房丫头平儿才劝她:“何苦来操这份心?……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如今趁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也倒罢了。”刘姥姥只在大观园一两日,便撞见了王熙凤的软处,这巧也巧得分不清亲疏远近了。

曹雪芹说写刘姥姥是因为贾府的事情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这明显是一个托词。“刘姥姥进大观园——眼花缭乱”“刘姥姥进大观园——洋相百出”“刘姥姥进大观园——少见多怪”“刘姥姥进大观园——大开眼界”“刘姥姥进大观园——满载而归”……看看这些歇后语,刘姥姥是一个人人耳熟能详且喜闻乐见的文学人物呢。

《红楼梦》成功地塑造了一批典型人物形象,有名有姓的人物多达四百八十余,刘姥姥只是其中之一。曹雪芹写刘姥姥进大观园,并不是把她作为一个粗俗、可笑、狡诈的农家老妇来描摹的,刘姥姥的快乐一派天成,她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话,她和贾母一众人对话,她不自觉的出丑……刘姥姥的一言一行招人爱也遭人厌,作者慢慢细细地写刘姥姥,也写大观园里老老少少一众人,作者不仅要让读者看到刘姥姥的“乐”,还要让细心的读者看到贾母的“和”、贾宝玉的“真”、王熙凤的“辣”、林黛玉的“卑”、薛宝钗的“装”以及贾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内心里隐隐的焦虑。

相较于贾宝玉对林黛玉、宝钗、袭人、晴雯、平儿、妙玉……甚至龄官这类居住在大观园里一切少女的欣赏、尊敬和呵护,贾宝玉对刘姥姥这样一个乡间贫穷老妇的“真”更反映了他突破阶级观念的“世法平等”。因了这“世法平等”,《红楼梦》才不局限于才子佳人小说式的宝黛爱情悲剧,也不沉痛于封建家族的盛衰无常及其对人性的戕害,曹雪芹只负责将无数个“刘姥姥”的事情娓娓道来,《红楼梦》因此显现出多重意蕴,大观园里才活跃着或丑或美、亦真亦幻的那些人儿,读者看到的“隆盛昌明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也色色各异、不一而足,是谓“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5}

都说贾宝玉是曹雪芹的化身,曹雪芹的生平尚不得全知,《红楼梦》也只留存八十回,贾宝玉的结局和他的作者一样是个谜,只有《红楼梦》前五回{6}的“千红一窟”“万艳同杯”却是《红楼梦》里人避不开、逃不掉的结局。

刘姥姥是客,大观园本就无她一席之地,但是曹雪芹写她,整整用五回的篇幅,让她和自己对话,和大观园里形形色色的人儿对话,假她之手,借她之口,写他这样一个“生于繁华,终于沦落”的封建贵族公子的人生种种,写他心灵深处的至真至诚与这“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冰冷现实的搏斗。

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7}

{1} 〔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81页。

{2}{3} 王国维:《〈红楼梦〉评论》,见蔡元培、王国维、鲁迅、 胡适:《红楼四大家》,东方出版社2014年1月第1版,第68页,第60页。

{4} 参阅蒋勋:《惜春的画》,见蒋勋:《微尘众 红楼梦小人物2》,中心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第67—71页。

{5} 鲁迅:《绛洞花主小引》,见鲁迅:《鲁迅全集 第8卷 集外集拾遗补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1月版,第179頁

{6} 赵秉文:《简论〈红楼梦〉前五回的整体作用——兼评第四回是全书的总纲》,《红楼梦学刊》1988年第3期,第1页。

{7} 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见《鲁迅文集全编》编委会:《鲁迅文集全编》,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5年12月版,第1558—1563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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