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婷

摘 要：《小王子》是一部文字简洁却含义深刻的童话，而童话中出现的动植物意象既是对孤独、责任与爱等的象征与诠释，同时也是对主人公小王子的生命状态及精神成长的映射和作者圣埃克苏佩里思想情感的投影。以探析动植物意象为新视角，不仅有助于进一步理解小王子这一人物形象，亦可以从中探寻到作品所蕴含的哲思深意。

关键词：动物意象 植物意象 《小王子》

童话故事中常常会引入动物与植物的形象，这些动、植物形象有的仍保持着它们自身特有的生物属性，有的已被作者在其生物特性的基础上注入了人的特点从而具有了人的语言、行为和意识。然而无论是否被赋予了人性的一面，动植物形象在童话世界中往往不是作为知识性的客观言说，而是作为作家主观思想情志的载体，可以说是作家根据自身对事物的观察和独特的生活感受而创造的表情、说理的意象。在西方意象观中，意象既能够作为一种“描述”存在，亦可以作为一种“隐喻”存在，它有机结合了人的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而在《小王子》中，动植物意象正是在与小王子的内在生命、作者圣埃克苏佩里的情感体验相互关联的过程中生发了其意义；同时，伴随着小王子的经历与成长，这些动植物意象所观照的意义也有所丰富、延展，从而饱含了更为深刻的内涵。在表现形式上，这类动植物意象既可以是客观存在的实物，如小王子星球上生长着的猴面包树、玫瑰花，小王子所结识的蛇、狐狸；也可以是作为造型艺术而呈现的形象，如飞行员为小王子所画的绵羊。通过探析《小王子》中的动植物意象，或可从中获悉这些意象对小王子孤独的生存状态或情感体验的折射以及对小王子精神成长的投映，同时有助于进一步理解这些意象背后所蕴含的作者生命体验及哲思深意。

一、孤独——生命的体验与生存的状态

《小王子》呈现的童话世界弥漫着孤独的气氛，这孤独既呈现于每个人身上，也借由动植物而传导。故事中的动植物意象不只是作为对孤独个体的表现而存在，它们同时折射出了小王子孤独的生存状态与情感体验。

周国平曾提出两种形态的孤独：“灵魂寻找自己的来源和归宿而不可得，感到自己是茫茫宇宙中的一个没有根据的偶然性，这是绝对的、形而上的、哲学性质的孤独。灵魂寻找另一颗灵魂而不可得，感到自己是人世间的一个没有旅伴的漂泊者，这是相对的、形而下的、社会性质的孤独。”由此推知，孤独既可以喻指一种生命认识和生存状态，也可以指一种心理感受。前者作为哲学意义上的孤独普遍存在于人类之中，体现在人对于自我的认识和自我生命的体验。每个人在纷繁的世界之中并不是与外界外物完全相适的，人从其诞生之时便处于一种与外界外物既亲近又疏远的张力中，受这种张力的影响，人内在地便处于一种充满不确定感与分离感的生命体验或紧张、焦虑的生命状态之中，意识到自我与生俱来就具有局限性，进而寻求确认、保存或丰盈自我的需要。而孤独同时也是一种因缺乏交流、无法交流或不能彼此理解而引发的只身孤立的心理状态。《小王子》中的动植物意象所蕴含的即是共含着以上所述的两种形态的孤独。

（一）对生存焦虑所引发的孤独的体认

心理学家弗洛姆曾指出，当人被迫离开了与自然一体的原初的生存状态时，人就被抛入到一系列无法把握的境况之中，“而在人的理性和自我意识的驱使下，人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孤立。因此，焦虑感、孤独感充斥着一切”。小王子独自一人居住在一颗小星球上，星球环境适宜，但潜藏着一种会对人的生存安全造成威胁的植物——猴面包树。故事描述猴面包树在还是种子的时候，与萝卜、玫瑰等植物的种子一样，都隐秘地散落在星球的泥土之中，直到成为幼芽才钻出地面显形；如果任其發展，猴面包树就会长成极为巨大粗壮的乔木，伸出的树根将会覆盖至整个星球，假若猴面包树众多而这颗星球不幸又空间狭小，那么这个星球最终会被猴面包树撑爆而不复存在。猴面包树打破了安宁的生存环境，然而面对猴面包树常年入侵星球的现实，小王子却是无力改变或掌控的，他所能做的只有强迫自己经常去寻找、拔除猴面包树幼苗以保护好自己的星球，或者请求地球上的飞行员以画图的方式提醒其他人警惕猴面包树的危害。可以说，猴面包树的出现意味着小王子与安定的生存环境相分离而进入一个人无法改变、掌握外界的存在境遇中，这一境况无疑使小王子体验到了一种生存焦虑感与无助感，使他逐渐察觉到了自身生命的孤独与无奈。此外，故事借由飞行员的感触——“（其他人和他自己）已经在危险边缘逗留了太久”“有种紧迫感在驱动着我”——也表明了猴面包树的存在意指着人的生存焦虑的形成以及孤独意识的觉醒；孤独其实一直如影随形地潜伏在人的身边并渐化为人的一种生存状态，只是有的人已然知觉而大部分的人还不曾有所察觉罢了。

（二）对不为他者所理解的孤独的体验

如果说作者笔下的猴面包树意象是以其植物生长特性而引发了对小王子孤独生存状态的体认，那么玫瑰意象则是在作者将人的特性与植物的特性相融合的塑造方式下，以其本身的孤独映射了小王子的孤独状态和孤独感。玫瑰所内含的孤独主要来自于交流过程所遇到的困境，这一困境既意指交流对象的缺失，也包括主体在交流时内在心意的不被理解。

小王子的星球上向来生长着一些花，它们从来都是在早晨盛开，在傍晚凋谢，直到某一天，一粒种子不期而至地落在了星球上并成长为一朵娇艳的玫瑰。这是这颗星球上唯一的一朵玫瑰，也是唯一一种既美丽耀目又不会凋零的花儿，然而也正是玫瑰的这份独特性使得它缺少可以长期交流的同类伙伴，它独自经历了从发芽到盛开的生命过程，自一开始便带有了孤独的意味。小王子的生命历程如同玫瑰，小王子在很长的时间里也曾是独自一人在星球上生活，没有任何可以对话交谈的同伴，每天只有单调乏味的劳动，唯一的消遣只是孤单地观赏日出。然而正是因为这个既孤独又与众不同的玫瑰的到来与绽放，两个孤独的生命个体得以相遇并互相参与到对方的生命当中，为彼此点亮新的生活。在玫瑰看来，小王子作为它的唯一一位欣赏者，满足了它渴望得到他者的关注和与他者交流的需要，因而它精心挑选时间绽放美丽的光彩以期取得小王子的关注，伸出自己的柔弱皮刺以希望得到小王子的爱护，表面上说自己怕风实则想要小王子经常来探望它。然而小王子在与玫瑰的交流过程中却未能理解玫瑰的行为和意图，反而认为这是玫瑰过于娇纵任性的表现而逐渐对之感到怀疑和不满。因而玫瑰想要亲近他者的愿望在实际交流的过程中最终遭受误解从而无法得以实现，体现出了生命个体不为他人所理解的孤独，而这种孤独感亦是小王子内心所深深感受到的。小王子渴望能够与他者相互交流从而达到相互理解，然而这一心愿在现实中却总是难以实现。小王子期望与玫瑰真心实意地进行对话，从而了解玫瑰的内心世界，然而玫瑰的许多表达却只是信口雌黄或难以令人领会，让小王子无法走近它；小王子离开自己的星球想要向外寻求理解，他在其他的星球上遇到过只渴求统治一切的国王、只渴求有人崇拜的虚荣者、只渴求借酒消愁的酒鬼、只把算数当作正经事情的生意人，然而这些大人都与小王子看待世界的视角十分不同，在小王子看来他们的行为都是荒唐和难以理解的，彼此之间根本不可能成为交心的朋友。欲以交流应对孤独的局面，然而随交流而来的却是隔阂的树立，这一境况把人推向更深的孤独困境，使生命再一次浸入孤独的凉意之中。endprint

（三）对自我决断所需承担的孤独的领会

西方哲学进入现代以来，对于人及人的生存状态有了更为深刻的思考。存在主义者认为，实在世界从根本上来说是荒诞不经的，而只有身处其中的“孤独个体”才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所谓“孤独个体”即是指“精神个体、主观思想者，而不是指在物质环境中生活的感性具体的人”。当面对这荒诞的世界，这个“精神个体、主观思想者”不能完全依附于他者或者由他者去替代自我而存在，他只能够在孤独无助的情况下依靠自身的努力去进行自我选择、自我决断以及自我体验，从而探寻生命存在的本质和意义，因而孤独个体也意指“孤独的、仅仅依赖自身的人”。人本主义哲学家弗洛姆也曾指出人是处于孤独中并在孤独中进行自主选择的，“当他依据自己的理性力量独立地去判断或做出抉择时，他不得不是孤独的”。故事中的狐狸被大多数读者视为智者，因为正是它启发了小王子对责任和爱的深刻领悟。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狐狸同时也是一个孤独者，在其对“驯化”背后的秘密的自我领悟以及对接受“驯化”的自主选择中，孤独作为生命个体的一种本质属性而获得了哲学层面上的阐明。

狐狸本过着一种单调的生活，照它的话来说就是：“我猎杀鸡，人猎杀我。所有的鸡都是相同的，所有的人也是相同的。”它本可以继续重复着这一生活，当他与小王子交谈时它还曾习惯性地想要了解小王子星球上有没有猎人和鸡，但它最终还是选择通过让自己受到“驯化”从而去改变以往孤独而单调的生活，并从中找寻到自身存在的意义。所谓的“驯化”，就是创造双方情感上的联系，使得双方意识到彼此对于对方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对于狐狸来说，这固然是对“驯化”的解释，但它只有经过自身的体验才能真正获得“驯化”的要义。当狐狸意识到等待对于它来说是一种“很焦躁，坐立不安”的感觉，幸福在它看来是一种由于麦田引起的思念时，它才真正领悟到“驯化”背后的秘密——看东西只有用心才能够看得清楚，而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这个秘密不是来自上天的启示或他人的教导，正是狐狸经由孤独而获得的生命体验。

狐狸所喻指的孤独，是自我决断所需要承担的孤独，它从哲学层面上呈现了人的本体性孤独。与狐狸相同，小王子也是孤独的个体，他孤身一人生活在星球上，只能依靠自己为自己的存在方式和意义找寻答案。小王子选择离开自己的星球，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找不到维系自身存在的根基而渴求走出现有的空间向外寻求交流和理解，可他在与不同行星上的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却依然寻求不到精神上的亲和。就在小王子孤独无依时，他遇见了狐狸，受狐狸的启发，小王子终于领悟了生命存在的美妙意义。虽然小王子是在狐狸的引导下了解了什么是“驯化”，但是正如同狐狸有着仅属于自己的秘密——即对“驯化”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理解和体验，小王子也有仅属于自己的对“驯化”的体验和领悟，那就是：“如果你爱上一朵生长在某颗星球上的花，当你抬头望着星空时，你会感到很甜蜜，仿佛所有的星星都开满了鲜花。”也是因为这一领悟，小王子最终选择离开地球上的朋友而再次独自回到自己的星球与玫瑰重逢。不过小王子的这个选择是否能够真正实现人的存在价值，从故事的结尾来看还是悬而未决的：小王子选择回到玫瑰的身边，既有可能在对玫瑰付出情感的过程中体验到了生存的真义，也有可能因为没有照看好玫瑰而失去了这一精神依托。但无论经历哪种可能，小王子独自做出的选择都将决定他之后的生命状态和存在方式，对此他必须孤身一人承担。

二、责任与爱——生命的意义与精神的成长

《小王子》中的动植物意象既呈現了孤独的内涵，也映射了小王子孤独的情感和存在形态。然而面对孤独，生命个体虽然不能将其完全去除，却可以对之进行一定的消解或超越。在《小王子》中，动植物所表现出的对于责任和爱的追求的一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为消解、超越孤独提供了有效的思考路径。这是因为，生命个体对责任的担当和对爱的领受意味着其自身已与他者形成了和谐共存、相互关情的生存状态，而正是在这种生存状态下，生命被逐渐充盈，从而不再为孤独所完全缚扰。而进一步来说，责任与爱的内涵是极为丰富的，在不同的角度下、不同的阶段中可以呈现不尽相同的含义，但总的说来，责任一词在故事中应是指个体主观意愿要去承担的事。需要指出的是，责任的建构不一定伴随着爱的诞生，只有当生命个体承担应尽责任的同时体悟到自我担当的意义以及与他者的相互关联，爱这一情感体验才有可能生成。《小王子》里的动植物意象所蕴含的责任与爱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反映了小王子对责任与爱在不同阶段不同程度的认识，体现了小王子内在的精神变化和成长。

（一）成长：对责任的体认

小王子独自一人住在B612号小行星上。星球上的生活简单而乏味，按照习惯，小王子每日除了用餐、洗漱和休息外，还要清洁与装扮自己的星球；如若感到倦怠，小王子还有他唯一的消遣，那就是独自默默地欣赏日落。会说话的玫瑰的到来让他的生命中突然有了一个陪伴，他为玫瑰浇水、挡风和灭虫，倾听着玫瑰的抱怨和沉默，但他最初还只是把对玫瑰的照顾当作是与拔除猴面包树苗一样的劳动来对待，对玫瑰存在的意义和自己对于玫瑰的重要意义并未能有所认识。

而狐狸则是小王子生命中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它的出现可以说对小王子的生命存在具有重要的意义。狐狸的意象象征了小王子对生命意义的领悟和对责任的重新体认，也意味着小王子内心深处爱的唤醒。

在狐狸与小王子的对话过程中，“驯化”一词多次出现。小王子初次遇见狐狸时想要与狐狸玩耍，只是因为他当时内心极为难过以及对狐狸漂亮外表的好奇。但是狐狸刚开始拒绝了他，在狐狸看来，没有经过“驯化”，双方就不会真正成为彼此的需要，对它来说小王子无非只是个与其他成千上万个孩子没有丝毫区别的人，而对小王子来说狐狸无非也只是个与其他成千上万只狐狸没有丝毫区别的动物，如果只是因为一时兴起的需要而彼此往来，那么生命个体终究还是会因找不到精神上的相依者而重返孤独的怪圈中。小王子正是在狐狸的循循启发下重新开启了对责任的认识——“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永远为你驯化的东西负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王子也被狐狸所“驯化”了。当小王子对飞行员“我”讲述了他大概所有的故事后，飞行员“我”发现他们两个人已经在沙漠中要面临渴死的生命危险，小王子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对生存问题的紧张与焦虑，而是再次提到了狐狸：“我的狐狸朋友……就算很快就要死了，能交到朋友也是件好事。我很高兴我和狐狸成为朋友。”即使是在与“我”一起寻找水源的漫漫路途中，小王子还再三重复着与狐狸的“驯养”秘密的内涵相同的话：“这些星星真美丽啊，因为有一朵我们看不见的花。”“沙漠如此美丽是因为它在某个地方隐藏了水井。”就当“我”突然也领悟到“无论是房子、星星还是沙漠，它们都是因为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而美丽”这个道理时，小王子欣慰地肯定道：“你的看法和我的狐狸是相同的。”小王子对狐狸及狐狸的话反复体味，正是表明了小王子得到精神上的成长和生命的充盈，他不再像以前那般为生存而感到难过和孤独，他懂得了生命中要承担的责任和这份责任下隐藏着的爱。endprint

（二）成熟：责任的担当与爱的领受

在西方传统文学中，玫瑰作为意象大多被赋予了女性、真爱或美好的象征意义。《小王子》中的玫瑰意象延续了传统文学中的玫瑰所呈现的象征义，同时更着重突显“爱”这一因素。以弗洛姆的关于爱的哲学思想为据，《小王子》借由玫瑰意象所呈现的爱实质上是“一种突破使人与人分离的那些屏障的能力，一种把他和他人联合起来的能力”。弗洛姆認为，这种爱的真义就在于它是在“给予”而不是“接受”，生命个体是将自身某种珍贵而具有活力的东西给予他者而无意于他者投以回报的，而在这意欲给予他人的爱之中，“关心、责任、尊重、了解是互相依存、相辅相成的。真正的成熟的爱，就是这四个要素的有机结合”。玫瑰意象在故事中的多次出现不仅呈现出了爱与责任，也反映出了小王子对爱与责任的认识的渐进过程。

生长在小王子星球上的唯一的一朵玫瑰是小王子最心爱的花，小王子为她的娇美所吸引，对她充满了关爱之情。但这朵会说话的玫瑰时常信口开河、使唤他人的行为却令小王子不禁产生了厌烦感。事实上玫瑰娇纵的外表下深藏着对小王子的爱，只是小王子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即使在玫瑰的表白下也难以理解“这种平静的甜蜜”到底为何。小王子因为玫瑰关于虎爪的胡话而负气出走，但在远走的日子之中他还是屡屡想起玫瑰，尽管他最初的想念还只是停留在对玫瑰的美丽和独一无二性的怀念，至于独一无二的玫瑰对于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仍旧很茫然。在与地理学家的一次谈话中，小王子偶然得知花朵是会瞬息即逝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玫瑰看起来很要强，实际上却是很柔弱的。小王子第一次为没能继续守护在玫瑰身旁而深感后悔，在这里，他的责任意识已经开始萌发。直到受狐狸启发，小王子才终于明白他之所以牵挂着玫瑰是因为玫瑰已经潜移默化地“驯化”了他，她默默地为小王子带来的芬芳实质上就是对小王子生命的点亮，她那些娇纵的行为其实是希望唤起小王子的怜惜；而同时小王子为玫瑰所付出的时间和对玫瑰的关爱也“驯化”了他的玫瑰。这种发生双向影响的“驯化”不正是生命个体之间爱的体现吗？爱也意味着对他者的了解、回应和关怀，意味着对责任的担当，所以狐狸最后告诉小王子：“你要永远为你驯化的东西负责。你要为你的玫瑰负责。”至此，小王子的责任意识终于得以树立，他内心的爱也得以苏醒。飞行员“我”曾这样描述过小王子：“这个沉睡的小王子最打动我的，是他对一朵花的忠诚，哪怕在睡着的时候，那朵玫瑰花的模样也像灯火般在他心里闪耀。”玫瑰与其说是生长在小王子的星球上，不如说它已经永远地扎根于小王子的心田中，成为小王子对他所驯化的生命的爱和责任感了。

此外，故事中出现的绵羊意象也颇有意味。绵羊意象是同小王子一起登场的，随后绵羊意象又引出了小王子从他的星球出走到地球的一系列经历，并且引发了小王子与飞行员“我”对有关于绵羊的种种讨论和思考。具体来说，绵羊只是小王子请求“我”帮他画的一幅画。小王子想要拥有一只绵羊不仅是因为绵羊的性情温顺，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吃掉一切矮小的植物，包括威胁着星球安全的猴面包树幼苗。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绵羊也大有可能吃掉小王子最心爱的玫瑰。考虑到玫瑰可能遭遇的危险，小王子最终决定让“我”再给绵羊画一个嘴套，即使戴上嘴套后的绵羊已经失去了小王子先前需要的目的，但这样一来小王子便保护了玫瑰的生命。因而绵羊在小王子心里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的变化，其实反映出的是小王子对玫瑰的关心和爱意，而戴上嘴套的绵羊则意味着小王子已经有了自觉的责任担当意识了。

三、动植物意象的生成原因

意象不是意义与表象的简单呈现，在意义与表象的有机融合中必然还蕴含着作者的所思所感。《小王子》动植物意象在故事中所蕴含的深意及其对小王子生命的映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作者圣埃克苏佩里融其生命体验与思考于其中的创造。圣埃克苏佩里的生平经历和思想情感等都深深影响了其故事中动植物意象的生成。诚如李清安先生所言：“圣埃克苏佩里在自己的创作历程中，始终不是注重故事的陈述，而是着力于表现自己独特的感受，并且更多是阐发某种人生哲理。”

圣埃克苏佩里于1921年入空军服役，在斯特拉斯堡空军团的军旅生活期间，他坚定了要成为一名飞行员的信念，随后他考取了民航飞行执照，如愿实现了他的飞行梦想。飞机驾驶带给圣埃克苏佩里的是全新多元的情感体验。首先他“在飞行中找到一种补偿，或更确切地说找到一种方式，能更好地满足他爱好冒险、需要消遣、向外升华及渴望探索的心灵”，当驾驶着的飞机慢慢爬升至云霄并平稳地航行时，他就像畅游在了天地之间，获得了全新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然而每一次的飞行并非都是平安无事的。圣埃克苏佩里一生当中就曾遭遇过数次飞机失事，尤其是1935年的飞机坠毁事件险些夺去了他的生命。濒临死亡的体验让圣埃克苏佩里看到了人在变幻无常的世界面前的渺小与孤独无助，并促发了他对生命意义的再思考。1940至1943年圣埃克苏佩里被迫远离故土来到北美。在北美那漂泊无依的生活期间，他时刻怀念着自己的祖国，从他向美国政府疾呼加入同盟国阵营到为自己谋求同盟国空军职位以抗击侵占法国土地的纳粹这一系列行动来看，他对祖国始终抱着牵念和热爱。然而一场场危机四伏的战争也在击伤着所有人的精神家园，在残酷的战争中，人的生存环境遭到威胁，正常的情感交流受到阻碍，甚至原本的人生信仰和价值也产生了动摇。圣埃克苏佩里在其经历中不仅体味到了这些人生困苦，也由此陷入了孤独的状态，当时他在纽约为法国两派调和，“他主张‘法国高于一切，要两派抛弃前嫌，共同对敌，结果遭到两方面的夹攻”，无人理解和无处施展的境遇让他既孤独又无奈，形成了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时期”。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完成于1943年，而当时他对无人理解的孤独的感受以及对于爱与和平的祈盼也就自然而然地反映到了他的艺术世界之中。

圣埃克苏佩里是喜爱创作的。在空暇时间里，他常常会拿起手中的笔进行写作，除了给亲人写信，他还热衷于写写随笔、诗歌和短篇小说。圣埃克苏佩里创作的小说很少，但每部小说几乎都是他飞行经历和生命体验的个性化和艺术化。如果说他作为一名飞行员一向对其执行的工作任务抱以由衷的热情与负责的态度，那么他作为一名作家同样也倾注了对创作的热爱并将揭示人性与生存意义作为其坚定不移的文学使命。在他创作的《小王子》中，他借飞行员和小王子的故事以及故事中营造的意象不仅是想表达他自己关于爱、幸福、责任、孤独、荒诞等等的感悟，同时也意在激发人们对爱、责任、孤独等的重新审视和对生命存在的意义与价值的重新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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