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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深: 曲学史上“行路迂缓的‘笨’骆驼”*

2018-01-24李占鹏

曲学 2018年0期
关键词:弹词戏曲

李占鹏

*此文为2018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曲海总目提要》新编”(18ZDA256)阶段性成果。“行路迂缓的‘笨’骆驼”一语出自赵景深《读曲随笔》序,六十多年后,《读曲随笔》再版,赵景深高足马美信又把它作为题目,写了一篇评介,冠于卷首。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参引赵景深的各种著作单行本,以及《赵景深文存》(全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

赵景深(1902.4.25—1985.1.6),字旭初,笔名邹啸、卜朦胧、冷眼、露明、陶明志、露明女士、博董,祖籍四川宜宾赵家场。曾祖父赵亮熙任浙江处州(今丽水市)知府,父亲赵锡嘉在民国初年从事编辑、出版工作。赵景深生于浙江省丽水市莲都区城关镇,是我国现当代著名的作家、翻译家、文学批评家、民间文学家、小说史家、戏曲史家和戏曲理论家。少年、青年时代在安徽芜湖圣雅各、天津南开读小学、中学。1920年秋考入天津棉业专门学校,两年后毕业,因拒绝分配至河南卫辉华新纱厂,遂改行重返天津《新民意报》任副刊主编。1923年、1924年经郑振铎、黎锦晖介绍赴湖南长沙岳云中学、长沙第一师范学校教书,并参加了文学研究会。1925年23岁即任上海大学教授。1927年任开明书店编辑,主编《文学周报》。1930年任北新书局总编辑,同时任复旦大学教授。北新书局总编辑之职持续到新中国建立后的1951年,而复旦大学教授职称则一直聘任到他在上海华东医院去世。

赵景深故居在上海淮海中路四明里六号,这里原本是北新书局编辑部,因他在北新书局作编辑,后又与北新书局总经理李小峰之妹李希同再婚,遂安家于此达半个世纪之久。赵景深并非科班出身的学者,他接受的教育既不正规也不系统,工作之前的专业学历不仅不是文学,而且层次只是中专,他的成绩完全是在从1922年任天津《新民意报》副刊主编开始到逝世六十多年的实际工作中做出来的。令人惊羡的是,他23岁就拥有了教授头衔,即使在复旦大学担任教授也才28岁。这样的成长环境却使如此年轻的教授脱颖而出,在中国文科教育史上也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在中国现当代学术史上,赵景深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多面手,取得了令后世景仰的多方面的建树和成就。他很年轻就以作家身份为世人所知,创作过诗歌、散文、童话、小说、戏剧、大鼓,还翻译过许多外国文学尤其是童话作品;他还是一位极富经验的资深编辑,主编过多种文学报刊和中小学教材,出版过大量鲁迅著作;他还喜欢唱戏,拜名师苦学八年,常常带妻子儿女登台表演,为研讨戏曲积累了丰富的感性经验;而培养学生、奖掖后进则一以贯之,桃李满天下,不少高足已成为国内曲学名家。在长达六十多年的学术生涯中,赵景深涉足的学科领域非常广阔,诸如文学史、文学原理、世界文学、民间故事、童话、小说、戏曲、大鼓、弹词,都有不止一种著作传世,尤其以戏曲研究享誉国内外。因为杰出建树和非凡成就,他被推为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顾问、中国古代戏曲学会会长、《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卷”编委会副主任、上海市戏曲评介人联谊会主席、上海民间文学家协会主席、上海昆曲研习社社长。

赵景深著述宏富,各类著作就达140多种,而独立撰写的曲学著作有《宋元戏文本事》(1934)、《读曲随笔》(1936)、《小说戏曲新考》的戏曲部分(1939)、《元人杂剧钩沉》(1956)、《明清传奇选》(1957)、《明清曲谈》(1957)、《元明南戏考略》(1958)、《读曲小记》(1959)、《南北宫词纪》(1959)、《戏曲笔谈》(1962)、《曲论初探》(1980)、《曲艺丛谈》(1982)、《中国戏曲初考》(1983)(1)《中国戏曲初考》,是《读曲随笔》与《小说戏曲新考》戏曲部分的合编,中州书画社1983年版。、《中国戏曲丛谈》(1986)、《观剧札记》(1989)以及《鼓词选》(1937)、《大鼓研究》(1937)、《弹词选》(1937)、《弹词考证》(1937);还合著和主编过许多曲学著作,前者像《中国戏剧史论集》(与李平、江巨荣合作,1982)、《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考略》(与张增元合作,1987),后者像《中国古典小说戏曲论集》(1985)。赵景深一生任职时间最长的身份是编辑和教授,这两个身份对他而言可以说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都给他在学术上取得辉煌成就提供了便利条件,教授的身份使他能够潜心著述,而编辑的身份则使他把这种潜心著述推向社会,起到发挥效益、泽溉后世的作用。因为受过郑振铎的教诲和开导,他的学术领域和治学方法也跟郑振铎十分相似。身兼教授和编辑,这种做学问的方式可以说是一种最佳组合,因为开放,而不是完全处于书斋的封闭状态。赵景深的所有著作几乎全部发表和出版了,应该说这是他令非编辑的教授无法匹敌的一种幸运。

一、 宋元明南戏、元杂剧的初步钩稽与早期辑佚

赵景深一开始关注的戏曲样式是宋元戏文,撰写的第一部戏曲著作是《宋元戏文本事》,也是20世纪第一部研究宋元戏文的著作,比钱南扬《宋元南戏百一录》早三个月出版。此著在他供职的北新书局出版,正文前有1934年6月14日自序,目次为: 《王焕》和《王魁》、《陈巡检梅岭失妻》、四种恋爱戏文、《王祥卧冰》、周黄两孝子、《江流和尚陈光蕊》、仅存三五曲的元代戏文、仅存两曲的元代戏文、仅存一曲的元代戏文,共九节。从书名来看,此著仿佛只考述宋元戏文本事,实际并非如此,其主体仍是辑录已佚宋元戏文,而考述本事乃由辑录引申而来。全著不包括通行的八大南戏,只从《南九宫谱》《新编南九宫词》《雍熙乐府》《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辑录出来,分别是: 《王焕》《王魁》《陈巡检梅岭失妻》《莺莺西厢记》《孟月梅锦香亭》《董秀英花月东墙记》《柳耆卿花酒玩江楼》《吕蒙正》《汪瑞兰》《王祥卧冰》《周孝子》《黄孝子》《江流和尚陈光蕊》《刘盼盼》《刘文龙菱花记》《唐伯亨八不知音》《朱文太平钱》《裴少俊墙头马上》《崔护》《司马相如题桥记》《孟姜女送寒衣》《薛云卿鬼做媒》《张资鸳鸯灯》《生死夫妻》《郑孔目风雪酷寒亭》《朱买臣休妻记》《赵普进梅谏》《诈妮子莺燕争春》《林招得三负心》《冤家债主》《宝妆亭》《刘孝女金钗记》《韩寿》《李勉》《李宝》《何推官错勘尸》《锦香囊》《风流合》《盗红绡》《燕子楼》《复落娼》《风月亭》《一夜闹》《吕星哥》《同庚会》《琼花女》《韩三筝》《琵琶怨》。其中前三种为宋戏文,从《莺莺西厢记》到《锦香囊》为元戏文,从《风流合》到《琵琶怨》为存疑元戏文。共48种。这48种戏文存曲多少并不一致,少的只有一支,多的达五十支左右。赵景深辑佚宋元戏文所依据的曲籍并非世所罕见,但对宋元戏文的辑佚却属于拓荒的工作,尽管钱南扬整理宋元戏文并不比赵景深晚,但赵景深《宋元戏文本事》毕竟是最早面世的宋元戏文著作。此著将曲学界从未注意的通行的全本之外的大量宋元戏文佚曲整理结集,如同一串被贯穿起来的散落各处的晶莹珠玑,璀璨夺目,稀珍异常,这是何等的惊喜呀!此著还有一个非同寻常之处是,著者在辑录宋元戏文已佚曲词时,“为了恐怕专载佚文太枯燥,断简残篇凑在一起也令人有丈二金刚之感”,于是“竭力想以最简洁的文字来把那些散失的珍珠一粒粒地用一根线串穿起来,使其成为灿烂夺目的项圈”(2)赵景深《宋元戏文本事序》,《宋元戏文本事》,北新书局1934年版。,使读者在阅读此著时不像是摹拿古董,而像是在读几篇很有趣味的短篇小说,避免了单纯辑佚的死板枯燥,而滋长了生气和情趣,把学术和创作结合起来,既不失学术的严谨,又赢得了更多的读者市场,使艰涩的学问走向普适。具体地说,就是以辑录的已佚曲文为主干,不仅对曲文本身作必要的说明,而且向前追溯,向后延伸,使之在最大程度贯穿起来体现该剧的全部剧情。这种“复原”工作真是作为编辑的赵景深以敏锐而富远见的眼光在20世纪30年代的一大独特发明。

对戏文的钩稽与辑佚并没有因为《宋元戏文本事》问世而歇步,此著是我国第一部辑佚宋元戏文的著作,出版后在学术界产生了较大影响。赵景深以此为契机,继续关注已佚戏文的发掘和整理,从1937年到1956年,陆续撰写了许多相关论文,并做专题学术报告,这些成果就是1958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结集出版的《元明南戏考略》,比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晚两年问世。《元明南戏考略》出版后,自20世纪20年代、30年代兴起的钩稽和辑佚戏文的热潮暂告一段落,此著可谓这一热潮的最后一朵浪花。因为晚出,著者就能对这一热潮进行回顾,这不仅反映在著者所写的自序,而且体现在著者专门撰写的《过去对南戏研究的成就和缺点》一文,带有戏文辑佚的总结性质。

由于具有这种价值,《元明南戏考略》在1990年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重印,补入了著者新作《谈宋元南戏朱文太平钱与有关的两个剧本》,并把一直没有再版的《宋元戏文本事》收入作为附录。其正文所列目次为: 过去对南戏研究的成就和缺点、王十朋《荆钗记》、刘智远《白兔记》、王瑞兰《拜月亭记》、《杀狗记》、蔡伯喈《琵琶记》、《黄孝子寻亲记》、《陈光蕊江流和尚》、《张资鸳鸯灯》、《崔怀宝月夜闻筝》、《王祥卧冰》和《十孝记》、《太平钱》戏文和传奇、《苏秦衣锦还乡》、元明南戏的新资料、《九宫正始》与明初南戏、《秋夜月》、谈宋元南戏朱文《太平钱》与有关的两个剧本,共17篇。这17篇文章,除了考述宋元戏文,还对明初戏文进行了搜集和梳理。这是赵景深研究戏文的一大贡献,他把研究的视野从宋元拓展到明初,使戏文研究的范围与戏文实际存在历史相吻合,具有敢于突破樊篱的学术眼光。此著的写法与《宋元戏文本事》不同,增加了为以往研究所忽视的南戏产生和发展的时代背景的分析、故事演变的时代背景及其现实意义的说明,还对每篇剧作的作者和写作时间进行考订,佚曲辑录及其与各存本之比较、辨析、厘定,以及评价其影响和地位,等等。凡是与该剧有关的文献、文学,甚至文艺方面的当时能够搜罗到的资料都涉及了。赵景深戏文辑佚的数量虽然不及钱南扬,但在对辑佚剧本和曲辞的考证、辨伪、来龙去脉的梳理方面,确实超过了钱南扬,广度不够,深度却属一流。尤以《过去对南戏研究的成就和缺点》一文最能代表赵景深为学作文之特色,他毫不客气地检讨了自己旧作《宋元戏文本事》的各种缺点,诸如把当时已有全本的《周孝子》《破窑记》当作辑佚收录、为情节贯穿而任意安排原曲次序以及运用资料的疏漏等;又高度评价了钱南扬《宋元南戏百一录》、陆侃如和冯沅君《南戏拾遗》的优长,更可贵的是相当细致、具体地指出了这两部著作所存在的明显不足,前后分别列举了十二、十四条,都是不容置疑的谬误。如此出于公心的批评之于两位名家已经出版的两部名作,似乎显得过拗情理,然而,这种条分缕析的批评常见于编辑对即将出版的书稿或导师对硕士生、博士生们的毕业论文,而在20世纪上半叶曲学史上的确还甚为少见,这也正体现了赵景深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和一视同仁的批评精神。

相对较为红火热闹的宋元明戏文辑佚,元杂剧辑佚则显得冷落萧条得多。我觉得是因为在曲学家们看来,元杂剧已有《元刊杂剧三十种》《元曲选》等比较完整的选集存在,大致能够满足读者阅读和学者研究的需要,不像宋元明南戏不立刻辑佚就基本没有依凭。曲学界对元杂剧辑佚的期待并不十分迫切,故而元杂剧辑佚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被搁置下来。赵景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希望专做元曲的行家来做,然而等了好久,终究没有这样一本书出版,于是“亲自上阵”,编成了1935年12月由北新书局出版的《元人杂剧辑逸》。

《元人杂剧辑逸》前有著者自序,写于1935年10月8日,序称所依据的曲籍只有《太和正音谱》《北词广正谱》《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雍熙乐府》《词林摘艳》,这五种曲籍在当时都有刻本或抄本,尽管并非罕见,但这首创的工作却是很可贵的了。此著辑佚剧作共41种,其中有作者的剧目是: 《刘阮误入天台洞》《苏小卿月夜贩茶船》《韩彩云丝竹芙蓉亭》《唐明皇哭香囊》《风流孔目春衫记》《韩翠苹御水流红叶》《董秀英花月东墙记》《李克用箭射双雕》《周瑜谒鲁肃》《邓伯道弃子留侄》《诸葛亮秋风五丈原》《汉张良辞朝归山》《鼓盆歌庄子叹骷髅》《陶渊明归去来辞》《凤凰坡越娘背灯》《海神庙王魁负桂英》《柳耆卿诗酒玩江楼》《黄桂娘秋夜竹窗雨》《苏子瞻风雪贬黄州》《陶朱公范蠡归湖》《神龙殿栾巴噀酒》《罗公远梦断杨贵妃》《崔怀宝月夜闻筝》《王妙妙死哭秦少游》《史鱼尸谏卫灵公》《十八骑误入长安》《持汉节苏武还乡》《醉走黄鹤楼》《玉娇春》《鸳鸯冢》《撇懆判官钉一钉》《勘吉平》,共32种;此著辑佚的无名氏剧作是: 《郑月莲秋夜云窗梦》《梦天台》《罟罟旦》《纸扇记》《烧阿房宫》《月夜杜鹃啼》《张顺水里报冤》《蓝关记》《收心猿意马》,共9种。这41种元杂剧的曲辞,有一二支的,也有一套十支左右的,有的还带着宾白,所辑曲文数量不一,每剧辑曲末尾都注明了出处,书后的跋和补遗又补充了正文未能辑录的一些遗曲。由于是从五种曲籍辑录出来的,有的剧目的曲文又出现在至少两种曲籍中,著者对具有这种特征的曲文都作了简约校勘。此著是很单纯的元杂剧曲文的辑佚,正文除了夹于行句的校语外,再没有著者的任何改编。《元人杂剧辑逸》是第一部元杂剧辑佚的著作,它的出版使曲学家认识到元杂剧仍有继续挖掘和整理的广阔前景,并把辑佚曲文的兴趣转移到元杂剧方面来,很快扭转了元杂剧辑佚无人涉足的荒芜局面。

此后,赵景深并没有停止搜集和整理元杂剧佚曲的脚步,1956年在(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又出版了《元人杂剧钩沉》,是《元人杂剧辑逸》的增补和修订。这二十年,就元杂剧佚曲而言,既有赵景深自己的新发现,又有别的学者的新发现,元杂剧已不是20世纪30年代所呈现的格局了。尤其是《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的突然现世,为元杂剧增添了许多从未寓目的新剧本。《元人杂剧钩沉》所收剧目共45种,是: 《唐明皇哭香囊》《风流孔目春衫记》《孟良盗骨》《韩翠苹御水流红叶》《李克用箭射双雕》《周瑜谒鲁肃》《刘阮误入桃源洞》《韩彩云丝竹芙蓉亭》《苏小卿月夜贩茶船》《鼓盆歌庄子叹骷髅》《诸葛亮秋风五丈原》《罗公远梦断杨贵妃》《黄贵娘秋夜竹窗雨》《陶朱公范蠡归湖》《神龙殿栾巴噀酒》《陈文图悟道松阴梦》《海神庙王魁负桂英》《陶渊明归去来兮》《凤凰坡越娘背灯》《柳耆卿诗酒玩江楼》《邓伯道弃子留侄》《相府院曹公勘吉平》《撇懆判官钉一钉》《崔怀宝月夜闻筝》《持汉节苏武还乡》《王妙妙死哭秦少游》《史鱼尸谏魏灵公》《死葬鸳鸯冢》《贤达妇荆娘盗果》《月下老定世间配偶》《韩湘子引度升仙会》《卢时长老天台梦》《像生番语罟罟旦》《风风魔魔纸扇记》《火烧阿房宫》《张顺水里报冤》《蓝关记》《蓝采和锁心猿意马》《楚金仙月夜杜鹃啼》《拂麈子仁义礼智信》《望思台》《女学士三劝后姚婆》《千里独行》,又附录了《黄鹤楼》《唐三藏西天取经》。其中《孟良盗骨》《陈文图悟道松阴梦》《贤达妇荆娘盗果》《月下老定世间配偶》《韩湘子引度升仙会》《拂麈子仁义礼智信》《望思台》《女学士三劝后姚婆》《千里独行》以及附录《唐三藏西天取经》,此10种为新增,赵景深后记说新增11种有误,实际新增的只有10种。删去原《元人杂剧辑佚》中的《董秀英花月东墙记》《苏子瞻风雪贬黄州》《雁门关存孝打虎》(即《十八骑误入长安》)《郑月莲秋夜云窗梦》4种以及《汉张良辞朝归山》《玉娇春》2种。从数量看,《元人杂剧钩沉》比《元人杂剧辑逸》只多出4种。此著所辑佚曲从一句、一曲、数曲到一折或一折以上都收录了,数量篇幅各不相同,但明显属于明初者与不能确定者则不予收录。征引的曲籍比《元人杂剧辑佚》更为丰富,辑曲之后,著者还做了三方面的工作: 附录异文、提供校记、撰写说明。前二者是随所辑曲文具体情况而定,不是每剧都有;而后者则是每个剧目曲文末尾都有的属于评介性质的题解,内容比较广泛,主要包括曲文来源、次序、别本、繁简名、剧情梗概、作者生平等方面,其中也有考证、辨伪,有助于我们对所辑曲文及其剧情梗概的全面了解和深入认识。可以说,在当时环境下,这部著作已经体现了元杂剧辑佚的最大限度和最高水平。

除上述四种外,赵景深的其他著作也有许多钩稽和辑佚宋元明戏文与元杂剧史料的篇什。

《读曲随笔》之《宋元戏文与黄钟赚》就补充了为青木正儿《支那近世戏曲史》所编宋元戏文目录忽视的《黄钟赚》,它与《刷子序》原本为一套,但青木正儿只辑录了《刷子序》,而没有辑录《黄钟赚》。有了《黄钟赚》,就可以在青木正儿《支那近世戏曲史》所编宋元戏文目录里增添《太平钱》《梅岭记》《鬼做媒》《李宝》《神奴儿》《越娘背灯》《倩女离魂》《风流道迪》《红白蜘蛛》《范四郎》10种剧目。还有《南九宫谱》,青木正儿遗漏了《古西厢》《燕子楼》《同庚会》《琼花女》《韩三筝》《锦机亭》《复落娼》《琵琶怨》8种剧目,以及钮少雅考订《牡丹亭》所引《王莹玉》《锦香囊》剧名与《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所引《何推官错勘尸》佚曲,另外应补充关汉卿《丙吉教子立宣帝》《刘盼盼闹冲州》《会稽山买臣负薪》。

《小说戏曲新考》之《论元曲故实》,为了证明一些元杂剧所引用的以人物和情节为中心的故实出自另一些元杂剧而非唐传奇,他认为把《西厢记》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青衫泪》《东坡梦》《鸳鸯被》《百花亭》《冯玉兰》,把《黄粱梦》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竹叶舟》,把《崔护谒浆》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曲江池》《风光好》《百花亭》,把《倩女离魂》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墙头马上》《碧桃花》,把《曲江池》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玉壶春》,把《相如题柱》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玉镜台》《墙头马上》《倩女离魂》《举案齐眉》《卓文君驾车》《留鞋记》,把《冻苏秦》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谇范叔》《追韩信》,把《孟母三移》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蝴蝶梦》《墙头马上》《合同文字》,对被征引元杂剧故实的具体曲文,都在征引杂剧里一一钩稽。

《读曲小记》之《元曲札记》《安徽曲家考略·元杂剧家孟汉卿》《秋胡戏妻的演变》《董永卖身的演变》《关于活捉王魁》《元曲中的增句格》《广中原音韵小令定格》《周德清的小令定格》《琵琶记的用韵》等都从不同角度考察了宋元戏文和元杂剧,钩稽和辑佚出了不少新史料。

《戏曲笔谈》之《元代南戏剧目和佚曲的新发现》则是对《元明南戏考略·元明南戏的新资料》的修订,补录了为《元明南戏考略·元明南戏的新资料》所未录的46种南戏,其中14种已有传本,其他32种为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所收。这46种南戏情况也各有不同,赵景深都逐一地作了辨析,还发现了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未能收录的一些佚曲,像《李玉梅》之[倾杯序]“思着掩翠屏冷绛绡”、[玉芙蓉]“金炉香篆消”、[尾声]“凄凉运莫再交”,《风风雨雨莺燕争春记》之[仙吕宫·八仙过海]“乔柯挺干”,《王祥卧冰》之[正宫·绿襕衫]“请起来”,还有数支不能确定为宋元南戏的钱南扬未能辑录的佚曲,也作为存疑都辑录了下来。这些工作虽然还显得不是那么全面和系统,但为恢复和完善宋元戏曲本来面目却起到了添砖加瓦的填补作用。

二、 编辑身份和读者立场与曲选编订和校注

作为一位资深编辑,赵景深跟王国维、吴梅、任中敏、郑振铎、钱南扬、周贻白等其他曲学专家不同,还肩负着为出版社尤其是北新书局如何获得可观经济效益的重大责任。编辑和出版的书籍,不仅要考虑学术性,而且要考虑市场性,因此文艺作品的传播和普及,尤其是如何使优秀的文艺作品走向市场走向大众是他考虑最多的因素。曲产生于民间,按说在民间流传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由于时代更迭和社会转型,除了个别通行本,在现当代社会的大众阅读层面却很难看到古典戏曲和曲艺的作品选集,适合大众阅读的校注本尤其稀少。赵景深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适应时代发展的要求,把编订和校注曲选作为一个重点。特别值得强调的是,他的选题既没有步趋前贤,也没有踵武时彦,而是另辟蹊径,别出心裁,把目光投向不为时尚与潮流关注的相对冷门的领域和样式,这不仅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义务推广,而且是一种史无前例的空白填补。他的抉择不仅在当时属于独一无二,即使到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今天,他的选题和成果仍属于凤毛麟角。这并不是溢美虚言,而是在通盘检视20世纪曲学史后得出的符合实际的结论。他的曲选的编订和校注既体现在戏曲方面,也体现在曲艺方面,曲艺选的编订和校注虽然也有顺应时代需要的原因,但在20世纪30年代能把目光投注到为历代文人士夫所鄙薄的极为边缘化的曲艺,我觉得已经反映了赵景深的高明和卓荦。他不像吴梅、任中敏、郑振铎喜欢编全集,倒跟王国维、钱南扬、周贻白一样嗜好编选集。全集多适用于学术研究,读者市场小,而选集适用于社会消费,读者市场大。当然,赵景深并不只是单纯地考虑市场的需要,古典文艺作品如何在现当代社会获得认同、发挥作用才是他编订和校注曲选的最终目的。赵景深编订和校注的曲选有四种: 《明清传奇选》、《南北宫词纪》(校订)、《弹词选》、《鼓词选》。

《明清传奇选》是赵景深编订和校注的第一部明清传奇选集。因为传奇篇幅比杂剧长十几倍,直到目前曲学家仍然喜欢编杂剧选,而传奇选则显得沉寂得多,传奇选的编订还不如传奇单行本受青睐。这当然不是传奇内容的问题,而是传奇体制作为选本出现存在具体的操作困难。如果收录全剧,一部选集收录不了几本传奇;而如果收录零出,虽然能收录较多传奇,却又不能反映剧本全貌。此二者如何取舍使历代曲学家颇伤脑筋,直至当今仍是最棘手的问题。赵景深《明清传奇选》没有选择收录全剧的办法,而是收录所选剧本代表出目。

《明清传奇选》由中国青年出版社于1957年出版,是当时该社为适应青年学习需要所编订和出版的《青年文库》之一种,目次为《宝剑记·夜奔》《鸣凤记·写本》《浣纱记·通嚭》《牡丹亭·闺塾、游园》《博笑记·乜县丞》《红梅记·恣宴》《玉簪记·琴挑》《东郭记·墦间》《占花魁·巧遇》《虎囊弹·山门》《长生殿·疑谶、惊变》《桃花扇·却奁、沉江》《冬青树·柴市》《雷峰塔·断桥》《孽海记·思凡》,共十五个剧本十八出戏。每个剧目正文前都有著者撰写的作者小传和剧情梗概,正文后多有帮助读者理解原文的详细注释和评介该出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说明。书前有导言,包含五个方面: 戏曲的简略历史和各个时代的演变大略面貌、不同演出形式的戏剧结构、戏剧角色的分配、戏曲音乐曲牌的联套、剧作者的历史和创作的大概情形。这篇导言具备了戏曲简史的规模,从而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浏览中国戏曲史的窗口。这些剧目都是经过历史和舞台反复考验的传统优秀作品,题材广阔,内容丰富,正如此著内容提要所说:“有的是歌颂文天祥、史可法等爱国忠臣的民族气节,有的是刻画林冲、鲁智深等农民起义的英雄形象,有的是描写杜丽娘、陈妙常、莘瑶琴、白娘子等女性冲破封建礼教反抗官府豪门压迫、追求自由爱情的曲折斗争,有的是暴露封建帝王、权奸和弄臣的罪行和丑态。”尽管未能系统反映明清传奇的全貌,但明清传奇的雄姿威仪都显现了出来。此著署名是赵景深、胡忌,赵景深导言的末尾专门说明了二人的分工,他做的是本著的计划、选材和校订,而胡忌做的是作者小传、剧情梗概、注释和说明。我觉得此著所选剧作出目不仅具有浓郁的文学色彩,而且在舞台上长期盛演不衰,备受世人欢迎,许多剧目迄今仍是舞台保留节目,在一定意义上已成为中国古代戏曲的舞台经典。而作者小传、剧情梗概、注释和说明,都用典范的现代语体文,写得简明扼要,通俗易懂,没有烦琐的征引和考证,完全从青年阅读和学习的角度出发,不掉书袋,没有学究气,却彰显了剧目的内容和精神,也是一种独具匠心的学术风范,这才是选编作品的最高境界。赵景深和胡忌,一个是策划者,一个是实施者,对编订和校注明清传奇来说真可谓黄金搭档。可惜的是,这部很有水平的明清传奇选集,自出版以来一直没有再版过。在明清传奇选集仍十分寥落的今天,它仍遭受不被再版的冷落,这只能说明出版社还没有发现、认识它的真正价值。我相信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多久,很快便可获得改观。

《南北宫词纪》是赵景深校订的一部曲选。《南北宫词纪》原为明代陈所闻选编的一部元明散曲集,由《北宫词纪》《南宫词纪》两部分组成,各六卷。《北宫词纪》全称《新镌古今大雅北宫词纪》,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刊印,收录元明散曲,选元散曲作家一百二十六人,明散曲作家八十人,曲家较多,数量较大,是元明两代北曲选编的重要总集。《北宫词纪》正文前有《题北宫词纪》(龙洞山农)、《北宫词纪小引》(朱之蕃)、《刻北宫词纪凡例》以及《古今品词大旨》,它按散曲题材编次,卷一为“宴赏”,卷二为“祝贺”,卷三为“栖逸兼归田”,卷四为“送别”“旅怀附悼亡”“咏物”“宫室”,卷五为“美丽”,卷六为“闺情”。选编标准偏重典雅,收录明人汤式、陈铎、冯惟敏、康海、金銮、王九思及陈所闻本人散曲最多,不少作品较为罕见,卷首有焦竑万历三十二年(1604)题序,正文有编者眉批,多摘引王世贞《曲藻》、何良俊《曲论》等曲学著作的评语,有万历间陈氏继志斋原刻初印本和重印本。《南宫词纪》全称《新镌古今大雅南宫词纪》,编成于《北宫词纪》之后,是《北宫词纪》的姊妹篇,收录元散曲作家二人,明散曲作家七十四人,以南曲作品为对象,辑录、保存了前人未曾收录的南京或流寓南京的明代散曲作家的许多作品,像陈铎、徐霖、邢一凤、高志学、武陵仙史、皮元素、徐星予、孙幼如以及被吕天成《曲品》推荐的秦时雍、周秋汀、虞竹西、顾雍里。正文前有《题南宫词纪》(俞彦)、《阅荩卿所集词纪漫赋》(顾起元)、《刻南宫词纪凡例》,它也按散曲题材编次,卷一为“美丽”“闺怨”,卷二为“宴赏”“祝贺”“游览”“咏物”“题赠”“寄慰”,卷三为“送别”“写怀”“伤逝”“隐逸”,卷四为“美丽”“闺怨”,卷五为“宴赏”“祝贺”“游览”“咏物”“题赠”“寄答”,卷六为“送别”“旅怀”“隐逸”“嘲笑”。前三卷为套数,后三卷为小令。有明万历三十三年俞彦序刻本传世。选录范围较广,作品较多,是一部搜罗宏富、选择精当、刊行最早的南曲选集。除这两本集子外,陈所闻还有《北宫词纪外集》,存四、五、六卷,一、二、三卷缺,乃吴晓铃藏抄本。即使如此,陈所闻选编元明散曲传世者仍有十五卷之多,为后来《全元散曲》《全明散曲》的编纂提供了很重要的资料。《北宫词纪》和《南宫词纪》原是两部各自独立的散曲选集,中华书局1959年排印时,还没有找到明万历原刻本,只好用上海图书馆所藏的万历以后容易见到的明刻本。两种合并出版,重订为四册,前两册是《南宫词纪》,后两册是《北宫词纪》,合称《南北宫词纪》,请赵景深校订,前有赵景深序。1971年台湾学海出版社出版了《南北词宫纪》(精装)全二册,是赵景深校订《南北词宫纪》的翻印。赵景深的校订因为底本不是原刻本,版本烂坏,字迹漫漶,甚至一页曲文有小半页成为空白,还有少数脱页、错简,所以花费了大气力。他运用了《散曲丛刊》《饮虹簃所刻曲》《散曲集丛》以及《太平乐府》《乐府新声》《阳春白雪》《乐府群珠》《雍熙乐府》《南九宫词》《吴骚一集》《吴骚二集》《吴骚合编》《太霞新奏》《吴歈萃雅》《词林逸响》《昔昔盐》等十多种曲集,填补了烂坏、漫漶、空缺,凡如此者以“·”表示,实在找不到者以“□”表示,以“。”断句,无校记。经过赵景深的校订,这部具有重要文献价值的曲籍才渐为世所知并获得较广流传。这四册出版不久,就被吴晓铃看到了,他不仅收藏着《北词宫纪》《南词宫纪》原刻本,而且知道郑振铎收藏着原刻本(郑振铎去世后归北京图书馆),更可贵的是,他还撰写了《南北宫词纪校补》一书,目次为《南北宫词纪校补》《南宫词纪增补曲文》(附纪内词人姓氏)《北宫词纪增补曲文》(附纪内词人姓氏),另有《北宫词纪外集》,吴晓铃将原来的四、五、六卷改订为一、二、三卷,卷一为套数,只有“述隐”一类,卷二、卷三为小令,卷二是“嘲戏风情”“嘲咏事物”,卷三为“美丽”“闺怨”“述隐”。此书1961年由中华书局出版,正文前有编辑部出版说明。

《弹词选》是赵景深编订和校注的一部弹词作品选集,选编于1937年,商务印书馆初版于1938年,至1947年已版三次,收入中学国文补充读本第一集。正文前有导言,约万余言,从整体叙述了弹词的起源、弹词的体制、弹词的弹唱、弹词的名家、弹词的总目,虽然是一个导言,但在一定意义却较为系统地阐述了弹词的产生、发展和流变,较为全面地概括了弹词的体制、结构、著名作家以及总目和传世作品,为读者提供了一个直接认识弹词的纲要,可以说是他紧接着撰写《弹词考证》的准备和铺垫。该著正文分为渊源编、文词编和唱词编三大部分,即上、中、下三卷。上卷“渊源编”目次为: 佚名《张协状元戏文·张协状元诸宫调》、佚名《刘知远诸宫调·知远投三娘与洪义厮打》、杨慎《二十一史弹词·南宋初叶》、张三异《明史弹词·明季末叶》,共四个总目四个分目;中卷“文词编”目次为: 陶贞怀《天雨花·乐善村除害》、佚名《十二金钱·岳院君闭门课子》、周颖芳《精忠传弹词·黄天荡·杨再兴误走小商河·演钩连大破环甲马·召回兵矫诏发金牌》、李伯元《庚子国变弹词·取宝藏大搜宫殿》,共四个总目七个分目,《精忠传弹词》选编分目最多;下卷“唱词编”目次为: 周殊士《珍珠塔·侄见姑贫富抗颜抛至戚·大盗无心当劫珍·登门窃笑状元唱小调新腔·捧印》、佚名《三笑姻缘·对字·闹堂·合同》、陈遇乾《义妖传·成衣·见父》、马如飞《开篇·孟尝君·诸葛亮·花木兰·弹词·白兔记·赤壁赋·岳武穆·梁红玉·刺虎·白蛇传》,共四个总目十九个分目。每篇题目在正文后都有注释,类似解题,主要介绍弹词作者、弹词的版本由来、弹词的出处,对正文只简注较难懂的术语和字词,不作详解,只有对杨慎《二十一史弹词·南宋初叶》与张三异《明史弹词·明季末叶》进行了逐句注释。在赵景深选编和校订《弹词选》之前,学者多对弹词总目的钩稽和统计较为关注,像郑振铎、凌景埏和李家瑞、傅惜华、阿英都是这样,但还没有谁从选集的角度去考虑。赵景深《弹词选》正弥补了这一缺憾,这部选集所选作品都是各个时期、各个样式的精粹,通过它们可以了解和认识弹词的概貌和特征,既有学术研究的价值,又有使弹词走向普及的意义,所以十年间就重印了三次。即使如此,它在1947年之后却没有再版的幸运,六十多年来,还是三版的模样和数量,只有少数图书馆收藏,平日要看到它,真还不是那么容易。不仅如此,此后的曲学家也没有再选编一部新的《弹词选》,我们对编订和出版弹词选集依旧十分企盼。

《鼓词选》是赵景深编订和校注的一部鼓词选集,(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正文前有序言,序言叙述了鼓词的起源、有关鼓词的资料、子弟书和大鼓、大鼓的演唱与展望,对了解和认识鼓词的起源、发展和演变具有很重要的作用。正文分渊源编、鼓词编和大鼓编三部分。“渊源编”目次为《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词》《万古愁》《木皮散人鼓词》《东郭外传》,“鼓词编”目次为《秦琼活捉王洪党》《刘智远李三娘白兔记》《陈世美不认前妻》《蝴蝶杯》《绣鞋记》《红梅阁》《秦琼打擂》《天门阵》《包公案》《三国志》《西厢记》《沉香救母雌雄剑》,“大鼓编”目次为《出塞》《鹊桥密誓》《得钞傲妻》《黛玉悲秋》《宝玉探病》《周西坡》《草桥惊梦》《孟姜女寻夫》《草船借箭》《王定保借当》《白蛇借伞》《闹江州》。共二十八篇,每篇篇首没有题解,只是把题目作为注释,说明出处和题旨;篇末校注侧重于注,校很少,即使注也只是提供实在不能省略才不得不解释者。所以,此选主要是鼓词作品的萃集。所选鼓词仍皆非全帙完璧,像“渊源编”的四篇都是迄今保留下来的鼓词的原样,未加裁减,更多的是全帙里最精彩且最能吸引读者和听众的章节或片断,像鼓词编和大鼓编所选大体如此,鼓词编《秦琼活捉王洪党》的全本为《大唐秦王词话》,而《秦琼活捉王洪党》只选了《无忌力斩伪越王》;《刘智远李三娘白兔记》只选了《咬脐郎出猎回猎》;《陈世美不认前妻》只选了《秦香莲宫中唱曲》;《蝴蝶杯》只选了《游龟山》;《绣鞋记》只选了《王定保借当》;《红梅阁》只选了《强娶·逃难》;《秦琼打擂》只选了《董家林放响》;《天门阵》只选了《穆桂英烧寨下山》;《包公案》只选了《陈州放粮打銮驾》;《三国志》只选了《群英会打黄盖》;《西厢记》只选了《莺莺饯行送张生》;《沉香救母雌雄剑》只选了《沉香闹学》。“大鼓编”里的篇目有的是全篇,像《出塞》《鹊桥密誓》《得钞傲妻》《黛玉悲秋》《宝玉探病》《周西坡》;有的是从长篇遴选而来,像《草桥惊梦》《孟姜女寻夫》《草船借箭》《王定保借当》《白蛇借伞》《闹江州》。一般说来,鼓词都是宏幅巨制,一本鼓词就是一部很厚的单行本,难以作为选本出现,作为选集绝对不可能收录全篇,只能收录广为传唱且备受欢迎的段落。惟有如此,才能基本做到兼收并蓄,为读者和听众提供足可借鉴的实用文本。赵景深对鼓词很熟悉,搜集了许多鼓词的资料,阅读过大量鼓词作品,20世纪30年代就出版了中国曲艺史上的第一部鼓词研究著作《大鼓研究》,此后又陆续撰写了一些关于鼓词和大鼓的文章。尽管已经编辑和出版了不少鼓词全集和选集,如《文明大鼓书词》《鼓词汇编》《大鼓书词汇编》《鼓词选刊》,但《鼓词选》这本选集不论思想性和艺术性都很有代表性,非其他鼓词选集所能比。然而,同样令人遗憾的是,这本鼓词选集自初版以来仍旧没有再版过。我觉得这本鼓词选集无论对少数学者研究还是一般读者阅读都具有再版的价值和意义。

赵景深选编、校订的这四部曲选,前两部编订前后都没有与之相关的著作问世,而后两部编订前后都有更为深入的研究。因为《弹词选》的选编,赵景深对弹词这种曲艺形式发生了浓厚兴趣,又加之能从郑振铎和阿英那里借到关于弹词的各类作品,这样作为一部研究弹词的著作《弹词考证》就问世了。而在《鼓词选》之前,赵景深就写成了《大鼓研究》。《弹词考证》《大鼓研究》与《弹词选》《鼓词选》关系甚为密切,具有一种互为因果的潜在联系。鉴此,我在这里对《弹词考证》《大鼓研究》作些简要评介。

《弹词考证》是我国第一部弹词研究著作,商务印书馆1938年版,被王云五收入《民国丛书》第三编。由于《弹词选》已有很长的导言,详细介绍了弹词的起源、弹词的体制、弹词的弹唱、弹词的名家、弹词的总目,所以《弹词考证》只有一个说明性质的简短自序,交代该著的写作原由,没有再赘述弹词历史及体例,正文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全书分六章,每章一部作品,分别对《白蛇传》《三笑姻缘》《珍珠塔》《倭袍传》《双珠凤》《玉蜻蜓》六部作品进行了系统考述。这六部作品,著者侧重于对作品题材、版本流变的梳理与人物主题、情节结构蝉蜕的比较,像《白蛇传》对白蛇故事的文献记载、《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话本的来源、《雷峰塔》传奇与《雷峰塔奇传》小说的演变以至《白蛇传宝卷》、官话小说《寓言讽世说部白蛇传》都作了不同程度的考述,并与《白蛇传》弹词作了比较,通过流变考察使我们知道了《白蛇传》弹词对白娘子故事演变的推进和完善作用。《三笑姻缘》跟《白蛇传》一样,也对唐伯虎点秋香故事的来龙去脉作了深入细致的钩稽、甄别,著者认为它的直接来源是明朝唐伯虎故事,间接来源是元杂剧《李太白匹配金钱记》和明杂剧《碧莲秀符》,还有笔记《露书》《耳谈》《蕉窗杂录》,而专门写此题材的则有《花前一笑》《花舫缘》以及明话本《唐解元花前一笑》、清传奇《文星现》,这些创作都为《三笑姻缘》弹词的成型提供了很好的铺垫和准备,从而确定了这部弹词作品的地位。著者对这两部作品的考述都极尽完备,文末还附了题材流变简表,既是小结,又使读者一目了然,但缺点是谈弹词作品本身显得较为单薄。《珍珠塔》弹词写姑表姐陈翠娥赠珍珠塔帮助方卿读书中状元并结为秦晋之好的故事,著者认为是“小书”中最好的一部,无论从文辞上还是弹唱上都占第一位,对它的考述主要侧重于故事演进与现存各种版本的比较,前者较为简洁,后者以阿英所存十二种为对象,指出了它们的文本差异和版本特征。《倭袍传》写唐家倭袍及刁刘氏王文的恋爱故事,《双珠凤》写文必正与霍定金的恋爱故事,《玉蜻蜓》写申贵升与志贞的恋爱故事,分别刻成于清嘉庆十四年(1809)、同治二年(1863)、道光十六年(1836),都因为出现时代较晚,题材时代较近,关于它们题材流变的考述很少,主要谈论作品本身像主题倾向、人物塑造、情节结构以及修辞手法,篇幅比前两部都短,但基本内容都涉及了。通过这些叙述和考证,我们对作为曲艺主要样式的弹词有了更为深入的认识和体会,在20世纪30年代就以这样的勇气来为弹词著书立说,可以说赵景深很有一种特立独行的超前眼光和敢为天下先的卓荦识见。

《大鼓研究》,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被王云五收入《民国丛书》第三编,比《鼓词选》早出版二十多年。对弹词,赵景深是先选编作品后进行研究;对鼓词,赵景深是先进行研究后选编作品。《大鼓研究》先于《弹词考证》问世,《弹词考证》是继《大鼓研究》之后写出来的。大鼓是赵景深最先接触的曲艺样式。由于是第一部研究大鼓的著作,所以对大鼓的起源、类别、体制和演唱谈得尤为详细,全书分为上编总论和下编分论两部分。上编总论分大鼓的类别、大鼓的起源、大鼓的体制和大鼓的演唱四章,是总体性研究,下编分子弟书、快书、牌子曲、岔曲四章,是个案性研究。此著认为大鼓起源于清乾隆年间,一些学者所谓起源于宋和明的说法都无科学根据,大鼓的类别有京音大鼓、奉天大鼓、山东大鼓等。以京音大鼓为代表,句法颇近于诗,以七言为主,但可以随意加衬字;用韵很宽,跟皮黄剧略同;篇幅长短不一,最短的只有八句;开头不先切入正题,往往从远处说起,结尾有说喜庆的话和“这就是……到后来”套话两种,体式分顶针、叠字、嵌字、重句、集句名数种,演唱本子虽有数百种,但最常见的只有十几种,像《战长沙》《长坂坡》《古城会》《群英会》《华容道》《截江》《草船借箭》《白帝城》《大西厢》《子期听琴》《闹江州》《活捉》《坐楼》《别母乱箭》《取荥阳》《南阳关》《马前失蹄》《刺汤》《游武庙》《百山图》等,以三国和水浒故事者为多,还有许多历史和现实故事,题材十分丰富,有时也透露出互相生成的因缘关系,大鼓有时带腔,腔有皮黄、昆曲等,说明它们在成长过程中是彼此互相影响的。此著认为除了大鼓书,还有子弟书、快书、牌子曲和岔曲。子弟书是八旗子弟的创作,艺术技巧比一般大鼓要高,分为东调和西调,东调沉雄阔大,慷慨激昂,多叙忠臣孝子;西调缠绵悱恻,悲凄感伤,多咏粉黛风月,作家主要有罗松窗、韩小窗。罗松窗擅于作西调,作品有《大瘦腰肢》《鹊桥》《出塞》《上任》《藏舟》《百花亭》,韩小窗西调和东调都很在行,作品有《长坂坡》《得钞傲妻》《林黛玉悲秋》。子弟书的作者还有鹤侣氏、云崖氏、竹轩、渔村、煦园诸人。而快书和诸宫调有些相似,因愈唱愈快得名,以明了熟烂为贵,由诗篇、注头、一落春云板、二落流水板、白话或诗白及三落连珠调六个部分组成。题材以战争之破阵为多,作品有《八阵图》《阴魂阵》《秦琼观阵》《闹天宫》等,尤以三国故事最多。牌子曲由各种曲调和牌子曲组合而成,曲调大约有七十种,主要体裁是八角鼓。作品既有历史的也有现实的,前者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棒打无情郎》,后者如《怯绣》《老妈开谤》,也有取自笔记小说的《胭脂判》《续黄粱》《卓二娘》。岔曲分为长岔和小岔两种,长岔有以起句为名的十二种、有题名的十种,小岔有以起句题名的四种、有题名的十四种,长岔作品如《急风骤至》《秋声赋》,小岔如《山景无边》《东洋车》。赵景深对每一种鼓词样式从名称、作者、作品、体制、演唱以及流传都作了较为系统的考述,为这种历来不受重视的被曲史边缘化的曲艺样式显声扬名,使它第一次名正言顺地走进曲学史,从内容、形式、接受来看,它并不比占主导位置的曲体逊色,相反还更有品位更受欢迎。

三、 侧重资料梳理和解析的“不想炫奇”的札记与随笔

赵景深的曲学论著,既没有长篇大论和宏构巨制,也鲜有所谓一以贯之的臻善体系和首尾呼应的严密逻辑,也不是动辄洋洋洒洒几近百万言的气势恢弘的雄卷,跟任中敏、郑振铎、钱南扬和周贻白不一样。他是随读随写,不是先构思框架和布局,再去查找和阅读材料,而是若有心得体会就立刻记录下来,这虽看似没有章法,却是最朴实的做学问的路子,因为这样做出来的,尽管都是互不关联的札记和随笔,然而“没有一篇一句一字不是诚实的自己的话,没有一篇不是仔细写作的”,它们包含着“为艺术的良心”(3)赵景深《读曲随笔》序,《读曲随笔》,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札记和随笔是赵景深曲学论著的主体,他的曲学论著除《大鼓研究》和《弹词考证》,没有一部按章节来写作,全部是长短不一的类似杂论的结集。最早出版的《读曲随笔》,“大部分都是一二千字的短篇”(4)赵景深《读曲随笔》序。,接着问世的《小说戏曲新考》的戏曲部分也是札记和随笔,“可说是与以前所写的《读曲随笔》完全相同”,“不妨当作《读曲再笔》看”(5)赵景深《小说戏曲新考》序,《小说戏曲新考》,北新书局1939年版。。新中国成立后出版的《明清曲谈》,“与其把这本书当作论文,不如把这本书当作资料”,“大致所谈,也不外作者生平、作品辑佚、情节概要、演变影响、曲论正误”(6)赵景深《明清曲谈》序,《明清曲谈》,中华书局1957年版。,篇幅也都不长。此后出版的《读曲小记》,“是一本札记体裁带有资料性的旧作”(7)赵景深《读曲小记》序,《读曲小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这四部著作的体例十分接近,可谓是典型的古典曲学的札记和随笔。与前面四部稍有不同,《戏曲笔谈》则“专取较长的文章”,颇具论文格局,但仍未褪尽札记和随笔色彩,“至少在更加重视民间戏曲这一点上是一个小小的进步”(8)赵景深《戏曲笔谈》序,《戏曲笔谈》,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版。;《曲论初探》是根据著者多次讲演的底稿整理而成的,是继《明清曲谈》《读曲小记》《戏曲笔谈》后“第四本谈曲笔记”(9)赵景深《曲论初探》序,《曲论初探》,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而《曲艺丛谈》是他“研究我国曲艺论文的首次结集”(10)赵景深《曲艺丛谈》序,《曲艺丛谈》,中国曲艺出版社1982年版。,所收多为解读曲艺的札记和随笔;《中国戏曲丛谈》都是一些“小文章”,“替同行写的序特别多”,“一般都是只有两三千字,甚至于一千或几百字的短文”(11)赵景深《中国戏曲丛谈》序,《中国戏曲丛谈》,齐鲁书社1986年版。;《观剧札记》则更是短小精悍的观剧感受的“戏曲剧评汇编”,“都写得不长”,能够“有的放矢,不尚空言”(12)赵景深《观剧札记》序,《观剧札记》,学林出版社1989年版。。赵景深的曲学论著尽管都是札记和随笔,好像一块块“豆腐干”,但“并非信手拈来”,而是“付出了艰辛的劳动”,表现出他“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学问”的人品和风格,“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短文”,却“确立了他的学术地位”(13)马美信《读曲随笔》序。,虽“不想炫奇”(14)赵景深《读曲随笔》序。,却为他赢得了很高的学术声誉。

赵景深札记、随笔体的曲学论著,所涉时间很广,主要在元、明、清、近现代和当代。有关宋代的文章较少,只有《北宋的杂剧雕砖》《宋金杂剧考评介》《诸宫调名存疑》《宋元戏文与黄金赚》四篇,且后三篇涉及金元,并不纯粹谈论宋代戏剧。但元曲就不同了,元曲是赵景深攀登曲学的第一座高峰,他一路探险猎奇,采秀撷丽,真可谓风光旖旎,美不胜收。像《读曲随笔》所收《元刊本辍耕录》,他以元刊本《辍耕录》为底本,以《曲录》《中国戏曲概论》所录为校本,对《辍耕录·金院本名目》进行了仔细校勘,补正了王国维和吴梅抄录的不少缺漏和错误;《元曲时代先后考》通过元曲每喜欢引用以前戏剧为典故的现象,把元曲典故一一爬梳出来,寻绎出它们的线索,借此确定它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创作时代的先后,这种工作不要说当时,即使现在仍没有人去做,委实具有开拓的意义;《元曲的二本》认为《太和正音谱》元杂剧名下所注“二本”的意思是同题材的戏曲有两种本子,是两个作家所写罢了,并不是每个作家有两本,如果每个作家有两本的话,那么就该有四本了;《马致远杂剧的胚胎》指出马致远的少数散曲小令是他的一些杂剧的胚胎,这些杂剧的题材在他创作少数散曲小令时就开始酝酿了,对认识散曲与杂剧创作的先后具有启示作用;《吴昌龄的西游记杂剧》不仅摘录了《西游记杂剧》的警句,还指出了它在联套、借宫、调名、演唱等方面的独特之处以及与《缀白裘》《纳书楹曲谱》等曲籍所选出目之不同,对推介刚面世的《世界文库》所收全本《西游记杂剧》很有意义;《竹林寺是杂剧名么》发现孙季昌《正宫端正好集杂剧名咏情》所载“竹林寺”元曲有三处提到,根据元剧戏中引戏的常例断定,这里的“竹林寺”不是宫、庙名,而是当时流行现今已佚的杂剧名;《白朴的金凤钗》发现孙季昌《正宫端正好集杂剧名咏情》所载“金凤钗”实为“金凤钗分”,是散曲[仙吕·点绛唇]套数的首句,不是杂剧名,孙季昌属于误收;《李左车和萧丞相》为马致远《汉宫秋》第三折[雁儿落]“那里取保亲的李左车,送女客的萧丞相”里的不见于正史的被现代曲学家童伯章认为“或系小说家言”的李左车和萧丞相找到至少两个元曲例证;《关于元人杂剧的辑逸》吸收了苦水和青木正儿的批评意见,弥补和改正了自己撰写的《元人杂剧辑逸》的不足、误收、错录,使《元人杂剧辑佚》变得更为精审;《双渐苏卿的杂剧》认为曲学界搜集到的关于双渐苏卿的套曲都是散曲的套数而不是杂剧的套数,改正了曲学界长期以来形成的错误看法。这些虽然都不是热点、宏大主题,但确确实实地从局部或细节修正了曲史,还原了曲的本来面目,这难道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叶吗?又像《小说戏曲新考》之戏曲部分里的《论元曲的故实》《西厢记作者问题辨正》《辨白朴非豪放派》《乔吉与李楚仪》《双渐与苏卿》,《读曲小记》所收《元曲札记》里的《元杂剧一人独唱的例外》《元曲第四折后楔子》《元曲二种的作者》《论元曲昆唱》《元曲选中的南词》与《安徽曲家考略·元杂剧家孟汉卿》以及《周德清的小令定格》《琵琶记的用韵》,《戏曲笔谈》之《关汉卿和他的杂剧》《关于评价马致远及其作品的一些问题》《元代南戏剧目和佚曲的新发现》《读关汉卿剧随笔》《谈琵琶记》《谈荆钗记》,《曲论初探》之《中国古典戏曲理论》里的《宋元和明初戏曲理论》宋元部分与所附《关汉卿传》,李修生主编《元杂剧论集》所收《谈诈妮子调风月》,尽管没有一定体系,甚至显得拉拉杂杂,却在一定程度上指出了元曲普通体例、形态与一般规律之外的特殊性和个别性,突出了元杂剧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从而加深了读者对元杂剧多元形态的理解和认识。这些又都是由一点一滴的读书积累形成的,并非凭空臆造,而是言之凿凿的客观事实,犹如构房造屋之一砖半瓦,抑或比华章雄文还要管用。

明代曲作是赵景深作札记、随笔的重心,因为他曾有通读《六十种曲》并逐一作笔记的打算,虽然未能如愿以偿,却也留下了许多文章。关于明代曲作的札记、随笔,以阅读剧本所写最多,像《读曲随笔》之《娇红记与娇红传》《周羽教子寻亲记》《所谓精忠记》《沈受先的三元记》《读香囊记》《玉合记的三个印象》《叶宪祖的鸾鎞记》《汤显祖的紫钗记》《王玉峰的焚香记》《沈鲸的双珠记》《王錂的春芜记》《投梭记乃徐复祚作》《历史剧玉镜台记》《无心子的金雀记》,《小说戏曲新考》戏曲部分之《读诚斋乐府随笔》《沈采的千金记》《屠隆的传奇》《狮吼记杂采诸小说》《许自昌的水浒记》《高濂的玉簪记》《袁于伶的西楼记》《无名氏传奇四种》《读曲随录》《樱桃记与打樱桃》《许自昌的橘浦记》,《明清曲谈》之《商辂三元记》《读康对山文集》《论伯虎杂曲》《郑若庸的玉玦记》《玉簪记的演变》《读汤显祖》《桃符记传奇》《沈璟传奇辑逸》《杨珽的龙膏记》《四贤记》《凌濛初的衫襟记》《马佶人的荷花荡》,《读曲小记》之《读曲小记》里的《六十种曲的初印本》,《戏曲笔谈》之《明代的戏曲和散曲》里的《昆曲的产生与浣纱记》《牡丹亭》《汤显祖其他剧作》与《读汤显祖剧随笔》里的《牡丹亭是浪漫主义的戏曲》《牡丹亭的原本和改编》《清晖阁本牡丹亭》《紫箫记的作者问题》《邯郸记的写作年代》《谈牡丹亭的改编》,《曲论初探》之《中国古典戏曲理论》里的《宋元和明初戏曲理论·明初戏曲理论》《徐渭南词叙录》《王世贞曲藻》《李贽的戏曲批评及其他》《临川派与吴江派戏曲理论的斗争》《王骥德曲律》《吕天成曲品》《徐复祚与凌濛初》《祁彪佳曲品剧品》与《明代的民间戏曲》,《曲艺丛谈》之《谈明成化刊本“说唱词话”》《关于成化刊本“说唱词话”》,《中国戏曲丛谈》之《记明版善本戏曲》《宣德抄本南戏金钗记的发现》。其次是关于曲集的札记和随笔也留下不少篇章,像《读曲随笔》之《盛明杂剧初集》《盛明杂剧二集》《介绍南词新谱》,《小说戏曲新考》戏曲部分之《雍熙乐府与南戏》《雍熙乐府探源》《词林摘艳与雍熙乐府》《挂枝儿》,《明清曲谈》之《杂剧十段锦》《介评散曲二种》《杂剧三编与无锡曲家》《明人散曲的辑逸》《关于吴骚合编与吴骚集》《怡春锦》。复次是关于作家生平的札记和随笔,像《读曲随笔》之《沈璟》,《小说戏曲新考》戏曲部分之《女曲家黄峨》,《明清曲谈》之《方志著录明清曲家考略·明代曲家》《关于水浒记的作者》《明末曲家沈自晋》《明代二戏曲家小考》,《读曲小记》之《安徽曲家考略》里的《明初二皇室》《明代三杂剧家》《明代六传奇家》,《戏曲笔谈》之《明代的戏曲和散曲》里的《徐渭》《冯惟敏》《汤显祖的生平和思想》《沈璟》,《曲论初谈》之《中国古典戏曲理论》所附《增补本曲品的发现》《汤显祖传》。这些札记和随笔对剧本的讨论,视角多样,有追溯剧作本事的,有比勘剧作版本的,有考证剧本作时的,有考察剧作关目的,有批评剧作文词的,往往既显现优点,又暴露缺点,有的只谈缺点甚至被批得不值一文,或所谈缺点多于优点;而关于明代曲集的札记和随笔,则检讨的是曲集所收作品的本事、版本、作时、关目以及文辞、影响,并非全部,仅是其中一小部分,这一小部分也是因为某种原因如当时看戏引起才产生兴趣,并不是自始至终阅读;至于明代曲作者的札记和随笔,不仅考述作者的生平家世,而且谈论作者的思想创作,几乎涉及了明代全部曲家,关于他们的生平家世,多能从方志家谱、稗史小说钩稽出一些新材料来填补传主的生平缺陷,这便是《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考略》诞生的初衷。值得注意的是,赵景深对汤显祖十分推崇,不仅撰写了专门的《读汤显祖》《读汤显祖剧随笔》《汤显祖传》,而且其他曲论也不至一次地把汤显祖作为专题,对汤显祖及其剧作都进行了比较全面的论述,凸显了汤显祖的重要地位和影响。这些札记和随笔都显得非常亲切自然,虽然没有鸿篇巨制的布局和纵横捭阖的气势,却能一针见血,有的放矢,这正是赵景深曲学札记和随笔最宝贵的地方。然而谈戏曲多、谈散曲少的失衡作为不足之处亦显而易见。

赵景深所作的关于清代曲作的札记和随笔数量远不如明代丰富,只有一小部分,像《读曲随笔》之《戏剧家之裘琏》《晚清的戏剧》《曲品与曲录》《姚梅伯的今乐考证》,《明清曲谈》之《方志著录明清曲家考略·清代曲家》《劝善金科》《昭代箫韶第七本》《傅青主的杂剧》《容居堂传奇三种》《薛旦的九龙池》《张大复的传奇》《李玉的占花魁》《朱佐朝的渔家乐》《十五贯传奇叙录》《呆中福传奇叙录》《南楼传》《桃花影传奇》《龙燮的江花梦》《暗香楼乐府作者考》《花里钟传奇》《许善长年谱略》《碧声吟馆曲话》《读清人散曲四家》,《小说戏曲新考》戏曲部分之《汤贻芬的逍遥巾》,《读曲小记》之《安徽曲家考略·清初六戏曲家·晚清四传奇家》《凌廷堪论曲绝句疏证》《忠义璇图与虎囊弹》《读曲小记·戏目十二律·国朝词综续编与戏曲》,《戏曲笔谈》之《明代的戏曲和散曲·李玉的生平与创作·清忠谱与一捧雪》(实为清初作家作品),《曲论初探》之《李渔闲情偶寄》《焦循花部农谭》《晚清曲论》,《曲艺丛谈》之《略谈霓裳续谱》《略谈白雪遗音》《关于再生缘的续作者》《韩小窗的滚楼》,《中国戏曲丛谈》之《谈忠义璇图》《抄本雷峰塔》《桃花影传奇乃范鹤年作》《宣鼎和他的粉铎图咏》,总共四十多篇。从时代看,赵景深比较注重清初和清末,清中叶只有裘琏、焦循《花部农谭》和《忠义璇图》《劝善金科》《昭代箫韶第七本》等极少数的篇目。实际上,清代曲作数量非常巨大,只不过当时还都没有编集出版,绝大多数曲作以抄本或刻本散落各处,一般读者即使像赵景深这样的学者也很不容易寓目。相对说来,清初和清末的曲作还比较常见些,清初的曲作因为附骥明末已基本定型,清末的曲作为时较近亦多不属秘本。因此,赵景深所作札记和随笔就侧重于清初和清末。但他所谈的清代曲家则近于全部,《方志著录明清曲家考略·清代曲家》收清代曲家大约五十位。有钩稽作家生平的,像《安徽曲家考略·清初六戏曲家·晚清四传奇家》就是根据《皖志稿》等文献对清初安徽籍曲家龙燮、吴震生、石庞、王墅、方成培、金兆燕与清末安徽籍曲家李文瀚、刘竹斋、赵对瀓、汪宗沂生平资料的钩稽,《戏剧家之裘琏》是根据自己父亲所藏裘琏《横山文集》《横山诗集》(裘琏族裔孙裘光耀编、民国三年上海新学会社出版)整理出有关裘琏生平的资料,还有年谱如《许善长年谱略》,而《方志著录明清曲家考略·清代曲家》则最具有代表性。有评论戏曲创作的,像《晚清的戏剧》就评论了《劫灰梦传奇》《新罗马传奇》《侠情记传奇》《警黄钟》《悬岙猿传奇》《蜀鹃啼》《武陵春》七本传奇与《维新梦》《孽海花》《黄萧养回头》《班定远平西域》四本戏文;《李玉的生平与创作》《清忠谱与一捧雪》《李玉的占花魁》不仅从整体上论述了李玉的戏曲创作思想和艺术,并且重点分析了他的三部代表作《清忠谱》《一捧雪》《占花魁》;而《傅青主的杂剧》《容居堂传奇三种》《薛旦的九龙池》《张大复的传奇》《朱佐朝的渔家乐》《十五贯传奇叙录》《呆中福传奇叙录》《南楼传》《桃花影传奇》《龙燮的江花梦》《暗香楼乐府作者考》《花里钟传奇》《读清人散曲四家》《忠义璇图与虎囊弹》《谈忠义璇图》《抄本雷峰塔》《桃花影传奇乃范鹤年作》《宣鼎和他的粉铎图咏》则是从不同侧面对作品作家本身进行了深入考述;《略谈霓裳续谱》《略谈白雪遗音》《关于再生缘的续作者》《韩小窗的滚楼》则是对较为稀见也很少被注意的清代曲艺作品作家的评介。还有评述曲论的,像《李渔闲情偶寄》《焦循花部农谭》《碧声吟馆曲话》《凌廷堪论曲绝句疏证》《晚清曲论》《曲品与曲录》《姚梅伯的今乐考证》,尽管不是全豹,却都能提出自己的见解,是较早关注清代曲论的篇章。赵景深并没有刻意去搜寻和发掘稀世真本或传世秘籍,而是以手头或身边比较容易读到的曲作为对象,从普通版本挖掘出易于被人忽视的不寻常的材料,从一个侧面补充或修正曲史之局部,使曲学史在个别地方获得了具有深度的开掘,应该说这是一种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弥足珍贵的治学方法。

1912年至1949年出现的曲籍也是赵景深札记和随笔的重要内容。这一时期传统戏曲杂剧传奇的创作基本停止了,继之而起的曲作虽然也不在少数,但进入曲学家视野的并不多,受到赵景深较多关注的主要是一些曲学文献类著作。像《读曲随笔》之《所谓曲海总目提要》《中国戏剧研究》《吴梅的古今名剧选》《读吴梅曲论》《读沃圃曲拾》《读宋元戏曲史》《贺昌群的元曲概论》《清人杂剧初集》《清人杂剧二集》《外国人看中国戏》,《小说戏曲新考》戏曲部分之《马廉校注的录鬼簿》,《读曲小记》之《关于活捉王魁》《郑振铎的困学集》《读曲小识》《诗酒馀音补遗》《散曲集丛七种》《说弋腔》《元曲中的增句格》《广中原音韵小令定格》《昆曲的闭口音》《昆曲的鱼模韵》《关于唱曲用的曲谱》,《曲艺丛谈》之《关于牌子曲》《抗战与弹词》《关于大鼓》《大鼓书录》《红楼梦大鼓》《大鼓的韵》《从大鼓到蹦蹦》《最早的滩簧》,《中国戏曲丛谈》之《吴梅纪念》《梁启超与广东戏》《蹦蹦戏目》《怎样研究京剧》。这些札记和随笔都是因为受这一时期出现的曲籍或遇到相关问题的感发而写成的,一方面是对前贤时彦曲籍编校的批评,像《所谓曲海总目提要》认为《曲海总目提要》所收剧目缺漏现象十分严重,称《乐府考略》并对各剧作者逐次考订才比较妥当;《清人杂剧二集》除简述所收各剧概要,还列举了影印保留的前人刻印未曾校订的错误;《马廉校注的录鬼簿》指出了马廉所校《录鬼簿》的诸多疏误,又列举了该著所用底本天一阁蓝格抄本提供的新材料;《诗酒馀音补遗》是根据《雍熙乐府》对当时刊行的《元明散曲五种》之元代散曲集《诗酒馀音》失收套曲的补充;《散曲集丛七种》则是对当时编辑出版的张养浩《云庄乐府》、卢挚《疏斋小令》、钟嗣成《丑斋小令》、汪元亨《小隐馀音》、陈所闻《濠上斋乐府》、王骥德《方诸馆乐府》、冯梦龙《宛转歌》七种散曲别集给予简介并评述了编者的校勘成绩;另一方面是对曲艺的叙录和评论,像《抗战与弹词》就是对抗日战争时期只出现两部弹词作品原因的分析及希望它能多出现所发的感想;《红楼梦大鼓》是对阿英所收十一回抄本的简评,原名《露泪缘》,但它的句式结构却跟一般大鼓不同,以七言四句或六句为常格,赵景深认为是子弟书的规制;《从大鼓到蹦蹦》认为上海流行的跟《马寡妇开店》齐名的蹦蹦戏《枪毙小老妈》的来源实是大鼓,其他蹦蹦戏像《王二姐思夫》《打灶分家》都由大鼓转变而来,大鼓是蹦蹦戏的“老家”;《蹦蹦戏目》则对当时流行的蹦蹦戏进行了统计,总数大约在八十多种以上,为这种并不闻名的曲艺样式做了一笔总账。值得强调的是,赵景深还注意到了中国戏剧在国外被关注的情况,像《中国戏剧研究》就是美国人Kate Buss撰写、美国波士顿四海出版部1922年版的一部中国戏剧学著作,尽管很稀奇,还有作者的热诚值得感谢,但仍是错误百出,如把元曲与京调混为一谈,说元曲五百种有作者名字等等;但有一篇《北京的末日》记载了一位名叫陆蒂(Pierre Loti)的皇城守卫在北京看皇家演出的情景,这是一篇极为珍贵的史料。《外国人看中国戏》里提到两本外国人写的看中国戏的书,一本是阿兰《中国演剧手册》,一本是茹克尔《中国演剧》,这两本书虽然也有因文化差异产生隔膜而造成的笑话甚至错误,却无比真实地再现了外国人眼里的中国戏,令人眼前一亮,是珍贵的资料。

赵景深不同于其他曲学家的一个独特之处,就是对当代戏曲、曲艺创作、表演的动态十分关注,始终把自己置身于鲜活的现实和火热的时代,努力使古代、近代、现代曲学与当代曲学衔接起来,而不是画地为牢,抱残守缺,只囿于某一阶段某一领域,拒绝接触现实与关怀时代。当代戏曲、曲艺是赵景深曲学札记和随笔的重心之一,像《读曲小记》之《唱曲偶记》,《戏曲笔谈》之《谈昆剧》《谈苏剧》《谈绍剧》《谈婺剧》,《曲艺丛谈》之《谈苏州评弹旧闻钞》《从贵州弹词说起》《李闯王评话与平鹰坟》《快书闹天宫》《北方曲艺形式的革新》《板话的娘家》,《中国戏曲丛谈》之《我对于中国古典悲喜剧的看法》《谈历史剧的古为今用》《徐调孚与小说戏曲》《谈任中敏的优语集》《谈拜月亭的改编》《采茶歌中的宋元南戏》《南乐寻源》《南乐晚会小记》《疯僧扫秦中的东窗诗》《小令欣赏》《介绍周妙中女史的清代戏曲》《昆山腔五论》《恢复了青春的古老剧种——昆剧》《发展昆剧之我见》《昆剧剧本可以删改吗》《昆剧的唱词好懂吗》《昆曲十五贯的来源、剧本和整理》《北昆与推陈出新》《魏良辅创始昆曲的商榷》《几点补充的意见》《表演艺术家俞振飞》《俞振飞与昆剧》《喜读振飞曲谱有感》《我与昆曲答客问》《我与昆曲》《宁波的昆曲班》《谈贩马记》《打渔杀家与水浒后传》《关于京剧中的后水浒故事》《梅兰芳笑了》《贵妃醉酒的来源》《贺周信芳演剧五十年》《戏剧漫谈》。从这些文章看,赵景深对昆剧怀有很深厚的感情,前后一共撰写了十多篇,有总体论述的,像《谈昆剧》谈了昆剧的渊源和发展、角色和剧目、表演内容和形式、对其他剧种的影响、解放以后的昆剧以及昆剧剧本的改编、向昆剧学习什么等问题,《昆山腔五论》谈了昆山腔的渊源与发展、昆曲的清唱活动、戏班和演员、昆剧的剧目、特征与风格五个问题,视野开阔,阐述全面,对了解和认识昆剧演变史很有意义;还有从侧面论述的,侧面论述的涉及了昆剧剧种的发展和革新、剧本的整理和改编、班团的现状和未来以及自己与昆曲的深厚因缘,既有具体建议,又显得格外亲切,完全可以视为构建昆剧学的一家之言。他对京剧、苏剧、绍剧、婺剧尤其后三者很重视,谈了自己不乏深入体会的见解,而关于曲艺的篇目,既评论曲艺作品,又介绍曲艺选集,还追溯曲艺来源,对增补、修订曲艺史都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尤为可贵的是,赵景深很关注当代曲学家的最新著述和艺术家的成就,撰写了回忆任中敏、徐调孚、周妙中与梅兰芳、俞振飞、周信芳的文章,内容引人入胜,文笔简洁风趣,犹如曲圃之奇葩、文苑之小品,同样备受追捧。不惟如此,还可以看出赵景深对戏曲、曲艺的古为今用和推陈出新也付出了很多心血,独出心裁的思考和别开生面的发明随处可见。

赵景深有关当代戏曲的一部代表作是《观剧札记》,是新中国建立三十多年来,他所写剧评之汇编。学林出版社1989年出版,《夜读丛书》第四辑之一。赵景深爱看戏,建国初期,凡有剧团到上海演出,《文汇报》都约他写剧评。他跟文艺界的干部、演员和编剧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上海京、昆、淮、沪剧团的演员也相当熟悉,这就使他具备了撰写剧评的便捷条件。这部札记一共收录了47篇剧评,按中南、西北、华北、华东的次序编排,涉及的声腔剧种有湘戏、川剧、汉剧、京剧、陇剧、豫剧、丝弦剧、茂腔、闽剧、高甲戏、越剧、锡剧、淮剧、苏剧、昆剧,评论的剧目有《醉打山门》《一只鞋》《秀才外传》《断桥》《杨门女将》《枫洛池》《空印盒》《罗衫记》《紫玉钗》《织锦回文》《屈原》《红梅阁》《宝玉与黛玉》《小忽雷》《林冲》《唐伯虎》《万花楼》《哑背疯》《孟丽君》《白蛇传》《桃花扇》《倩女离魂》《醉归》《钗头凤》《醉写》《琴挑》《十五贯》《牡丹亭》《窦娥冤》《连环记》《西园记》《活捉罗根元》《罢宴》《蔡文姬》《烂柯山》《佳期》等,有的剧目还不止一次看过,像《白蛇传》就看过淮剧和昆剧两种版本,而昆剧《牡丹亭》则至少留下了四篇观剧评论。还有一些综述,像《看了中南代表团演出后的感想》《略谈青年艺人的昆剧演出》《观摩上海青年昆曲演员的演出》《谈浙江民间昆剧》,是对特定地区、特定团体演员演出的总体评述,对提高这些地区、团体的表演艺术具有很重要的指导意义。从内容看,这些剧评比专门的剧作评论内容视野开阔多了,不但考述剧作的题材渊源、人物原型,评价主题思想、艺术特征,而且追溯剧种流变、声腔体系,分析舞台演出和观赏感受,诸如剧情改编、结构设计、演员演技、唱念功夫、道具灯光、行头化妆以及音乐舞美,虽然不是每篇都如此,但就整部著作来说,大凡与戏曲历史、表演艺术有关的各种因素都有要言不烦的评述,更重要的是谈到了一些自己熟悉的演员的艺术生涯与演唱风格,尤能为青年演员张目,使他们尽快脱颖而出,为新剧种欢呼,使它们尽快为世所知。与其他札记和随笔相比,《观剧札记》显得特别慈祥,充满着由衷的喜悦心情,文风轻松愉快,深受读者欢迎。由于作者对戏曲史非常熟悉,又与演艺界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可以说是真正的行家里手,谈起来往往左右逢源,得心应手。更可贵的是能够搔到痒处,抓住要害,说得透彻而精辟,这不仅对读者正确理解戏曲作品要旨大有裨益,而且对帮助演员提高演出水平很有借鉴意义。

赵景深所撰之序跋,也多采用札记和随笔的写法,亲切朴素,像拉家常一样,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既评著作,也谈作者,不故作高深,又由于作者多是朋友、同仁、晚辈,更洋溢着浓厚的人情味。读后不仅对著作内容有了深入的了解,而且对作者也增添了不少新认识。赵景深撰写了许多序跋,像《明清曲谈》之《跋“沈自徵的生平”》,《小说戏曲新考》戏曲部分之《跋散曲三种》,《戏曲笔谈》之《明何璧校本北西厢记跋》,《曲艺丛谈》之《话本小说概论序》《夹竹桃顶针千家诗山歌序》《五十七勇士序》《子弟书丛钞序》《四川竹琴三国志序》。《中国戏曲丛谈》所收序跋最多,可说是赵景深曲学序跋的汇编,像《古典戏曲存目汇考序》《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小传资料序》《元明清戏曲论集序》《戴不凡与小说戏曲——百花集三编序》《谭正璧的生平及其戏曲等论著——螺斋曲论序》《蒋星煜及其戏曲等论著——中国戏曲史钩沉序》《中国木偶小史序》《南戏研究的新途径——南戏新证序》《元代杂剧赏析序》《我对于王实甫西厢记的五点看法——蒋星煜明刊本西厢记研究序》《元人小令选序》《牡丹亭研究资料考释序》《王骥德曲律研究序》《全清散曲序》《昆剧表演一得第三辑序》《昆剧演出史稿序》《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序》,都是为别人的著作撰写的。他为自己的著作撰写的序或跋,如《宋元戏文本事》《读曲随笔》《小说戏曲新考》《元人杂剧钩沉》《明清传奇选》《明清曲谈》《元明南戏考略》《读曲小记》《南北宫词纪》《戏曲笔谈》《曲论初探》《曲艺丛谈》《中国戏曲丛谈》《观剧札记》以及《鼓词选》《大鼓研究》《弹词选》《弹词考证》;合著或主编的,前者像《中国戏剧史论集》《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考略》,后者像《中国古典小说戏曲论集》等近二十部曲学著作。另外,赵景深还写过一些书评、书信,书评像《戏曲笔谈》之《宋金杂剧考评介》,《中国戏曲丛谈》之《读元剧俗语方言例释》《介绍周妙中女史的清代戏曲》《喜读振飞曲谱有感》《读新剧史有感》;书信像《曲论初探》之与文力(蔡敦勇)关于《思凡·下山》的两封通信。这些内容,有的短小精悍,像《古典戏曲存目汇考》《中国木偶小史》《宋元戏文本事》《读曲随笔》《弹词考证》的序最多二千字,而有的却是叙述来龙去脉、构成特征,比较冗长,像《南戏研究的新途径——南戏新证序》《王骥德曲律研究序》《元人杂剧辑逸序》《元人杂剧钩沉后记》至少也有四五千字,尤其是作品选编一类的著作,序言更为详细,简直是一部该曲体的小史。读他的一本书,就对与这本书相关的问题都可以有整体的了解和认识,他给他人著作撰写的序言,把严敦易、戴不凡、谭正璧、蒋星煜的传记部分写得饱含感情,真实生动,为后世提供了认识这些曲家个人身世的重要资料。赵景深撰写的序跋(或导言或后记)、书评以至书信,我以为完全可以作为他的曲学著述的一大类别,是其学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看出,作为一位曲学研究者,赵景深始终站在时代前沿,关注当代曲学研究动态,给予相关研究者赤诚关怀。

当然,赵景深也撰写过一些篇幅较长带有综论性质的论文。像《读曲小记》之《元剧结构的成因》《秋胡戏妻的演变》《董永卖身的演变》《琵琶行的演变》《目连救母的演变》《读曲小记·曲籍与新年游艺》《论传奇首出的引子》《南曲联套述例》《关于唱曲用的曲谱》,《曲论初探》之《明代的民间戏曲》,《戏曲笔谈》之《中国古典喜剧传统概述》《关汉卿和他的杂剧》《关于评价马致远及其作品的一些问题》《明代青阳腔剧本的新发现》及所附《明成化本南戏白兔记的新发现》,《曲艺丛谈》之《怎样写通俗文艺》《谈曲艺创作》,《中国戏曲丛谈》之《中国戏曲的起源和发展脉络》《中国戏曲剧目的丰富性》《中国喜剧传统简述》《我对于中国古典悲喜剧的看法》《宣德抄本南戏金钗记的发现》《有关马致远生平的几个问题》。这些论文多都是从宏观角度出发来讨论问题,有的是评价剧作家的,如《关汉卿和他的杂剧》《有关马致远生平的几个问题》《关于评价马致远及其作品的一些问题》,对关汉卿、马致远的生平和创作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考述,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有的是讨论剧本体例的,如《元剧结构的成因》就对元杂剧的一本四折、一人主唱、一折一调、子母调、一曲牌用多次、尾声、脚色、说白八种结构特征及其成因进行了逐个分析,每个结构特征都是元杂剧带有规律性的现象;《论传奇首出的引子》则根据《六十种曲》与吴炳、李渔和蒋士铨、夏纶、黄燮清、沈起凤诸人传奇,对传奇首出引子运用的数量和规律进行了统计和概括,纠正了许之衡《曲律须知》关于传奇首出引子论述的偏颇;《南曲联套述例》因为对吴梅、王季烈、许之衡诸家所述南曲联套不满,重新对[中吕·粉孩儿]、[正宫·芙蓉]、[商调·山坡羊]、[商调·二郎神]、[仙吕·入双调]及转踏与子母调等常见联套格式进行了整理和归纳;有的是阐释剧作题材流变的,如《秋胡戏妻的演变》《董永卖身的演变》《琵琶行的演变》《目连救母的演变》四篇就分别对秋胡戏妻故事、董永卖身故事、琵琶行故事和目连救母故事进行了纵向钩稽和梳理,使这些较为常见的故事的题材流变有了一个清晰的提纲,为后世研究提供了可资查找的珍贵线索;有的是对中国古典戏剧进行整体观照,如《中国戏曲的起源和发展脉络》《中国戏曲剧目的丰富性》《中国古典喜剧传统概述》《中国喜剧传统简述》《我对于中国古典悲喜剧的看法》,既有戏曲历史的追溯,也有剧目的统计,还有剧作审美特征的批评,体现了赵景深的宏观曲学视野;有的是介绍新发现戏曲文献的,如《明代青阳腔剧本的新发现》《明成化本南戏白兔记的新发现》《宣德抄本南戏金钗记的发现》,为新发现戏曲文献的逐渐被世所知起到了很重要的推动作用;有的是介绍曲艺娱乐与创作经验的,如《读曲小记·曲籍与新年游艺》《怎样写通俗文艺》《谈曲艺创作》,使曲艺与实用、实践结合起来,尤其是后两篇是热爱曲艺创作的青年学习写作曲艺的途径和法门。

综上所述,可以说赵景深是20世纪全面审视和系统解读中国曲学的又一位非同寻常的杰出曲学家。他既没有深厚的家学渊源,也没有显赫的学历背景,从学术路径看,他的起点并不是文学艺术,而是工学,他对文学艺术的兴趣和热爱,使他弃工从文,并以自己的刻苦努力和顽强执著取得了令后世景仰的卓越成就。他是一位很高寿的曲学家,学术生涯也特别持久,他的生命和学术几乎纵跨了整个20世纪。除了“文革”十年外,他一心扑在学术上,基本都在忙碌地学习和写作。他是一位非常勤奋的学者,一生笔耕不辍,著作等身,大凡写作出来的东西都发表和出版了。像他这样著述丰富的学者,20世纪中国学术史上也很鲜见。他特别喜欢收藏,藏书大约三万多册,这使他治学如同在大海遨游一样,具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他还十分注意收集资料,哪怕是片言只语,也都分类归档珍藏起来,参加会议听发言也要作记录,形成了非常良好的治学习惯。他以治曲为中心,提出了研究学问应具备“五心”: 乐于献身的热心、锲而不舍的恒心、排除干扰的专心、取长补短的虚心以及慎于下结论的细心,这是他一生治曲的经验,也是晚辈后生治学的法宝。他不仅喜欢搜集、梳理戏曲文献,而且喜欢演戏看戏,拜师学戏,粉墨登场。观看戏曲演出多撰写札记,谈得失体会,为剧团、演员提供帮助和指导,涉及声腔不下几十种,这是其他曲学家所没有做到的。他的学术视野非常宽阔,研究曲学,未囿于一隅,而是尽可能地延伸辐射,笔触所至几乎穷尽了中国曲学的各个领域;不仅古代、近代,即使现当代,也凝聚着他的心血,这也是他的独特之处。他不厚古薄今,而是对现当代充满了期待和希望,给予了衷心爱护、大力支持和热情鼓励。他在戏曲研究,尤其元明清戏曲研究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就,给后世提供了很多值得学习和借鉴的经验、方法,他的研究成果是20世纪曲学的宝贵遗产。他是继吴梅、郑振铎之后对元明清戏曲进行全面整理、批评的曲学家,他的札记和随笔,作为一种著述方式,虽非当今治曲学的主流,却是绕不过去的必经之途。他的高足李平《赵景深教授和戏曲研究》(15)见《读曲随笔》附录二。一文认为,赵景深教授至少在四方面取得了辉煌成就: 第一是从方志与杂著中搜集有价值的资料,介绍或考订作者的生平,以戏曲文献作为研究作家作品的基础,第二是通过谨慎的校勘对照,科学地推断出作品的流变,进而探求戏曲在不同时代的格局体制,第三是推崇民间戏曲的地位与作用,第四是介绍重要的戏曲理论著作,为后人撰写戏曲批评提供方便。我觉得这个概括很符合赵景深曲学研究的实际。

赵景深以自己毕生的热情和执著的努力为20世纪的曲学研究开拓出了一片光明而充满生气的广阔天地,他的曲学研究带动了中国曲学学科的蓬勃发展,在他同时和身后,以他的学生为代表的一大批优秀的曲学研究者,像叶德均、胡忌、陆萼庭、徐扶明、马美信、李平、江巨荣,在曲学领域都做出了引人瞩目的独特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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